第十六章:拂琴意兴满黄衫

站在那满是泥泞,一片狼藉的溪泉山山脚。

少年微微斜着头望向了西北的方向,那是溪泉坊的方向。

那坊口高耸的石柱随着少年的轻轻挥手赫然倒地,掀起滚滚稀泥,少年不知道的是,此刻站在溪泉坊坊前土地庙的人们正经历了一场稀泥雨。只是这场稀泥雨却并没有让这群人放声大骂,放下了所有戒心,劫后余生的他们正欢呼雀跃着。

当第一个用手捧起稀泥向着旁边另一个人泼去时,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一兴奋到忘形的举动被坊口这群人争先恐后的模仿,而这一天也被记录在溪泉坊的族谱之中,这一日也成了溪泉坊人的狂欢庆生的一天,也是溪泉坊独有的稀泥节。

族谱载册言:天降暴洪,压云盖日,幸得武监司神人救,神柱化泥,稀泥染身,灾厄退却。

此刻暴洪泄去,溪泉山上空的层云也不见了踪影,阳光照射在少年的脚边。少年低头看去,只见小水坑里正倒映着少年苍白还有些脏乱得模子。

对着小水坑将那缕青丝拨到脑后,少年轻轻苦笑。

“哎,这位英俊的人怎么就落魄了呢。”

学了学杂家传记里的一个主人公吐槽了一下,少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心想,我这真就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啊,不过这肆无忌惮的感觉还真不错。

背着个磨盘的少年再次定睛看了看溪泉坊,便将目光看向旁边悬浮着的谢德宁的尸体和右手那残碎却隐隐还能看见那青面獠牙嘲风的面具,虽然双臂依旧找不回来了,但尸身到还算完整。

“谢先生,吾且就将你葬在这一方山清水秀之处不知你意下如何。虽然现在到处是泥沼的样子,但想必一两年后又会是一处风景秀丽的一方世界。”

也不管眼前“谢先生”是否回答自己,少年将背上的磨盘放下,寻了个风水不错的小山坡,背朝溪泉山,面临溪泉坊,而小山坡脚下那本是溪泉水流经之地此时却化作更加低洼的一处溪道。望着这个风水不错的地方,少年又抬头看了看。

“这个小土坡地理位置和风景也还算不错了,谢先生,你且安心在这休息,还记得你我刚碰见的时候,你对我说,待到你休沐之时,定要带上壶胡雕好酒再来这风景不错的地方游玩一番,现在好了,不用等到休沐了,现在就可以好生欣赏这秀丽的风景了,只是可惜了,我也没有壶胡雕酒。不然定要请你喝上一喝”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用着那柄没有护手的木剑不断的刨着土,看着刨来刨去尽是稀泥的这个地方,原本就难过的少年心下更是升起一股无名业火。

“谢先生,让你见笑了。”

抿了抿嘴唇,强忍着眼角的泪水没有流出。

这个不过十八的少年除了修行便是修行,最多也就是随师父下了几次山,多看了几本杂家传记罢了,自打自己一个人下了山,这个名叫谢德宁的男子,虽然戴了个有些可怖的面具,可好歹也算自己认识的第一个人而已。虽不知晓这位谢先生有没有将自己当作朋友。可少年已经在心中把他当作第一个朋友了。

少年也无甚朋友,从来不知道何为友情。此番溪泉坊少年认识了一群人,有这个言语侠心侠气的谢德宁,有可爱腻人的鹅蛋脸小妮子杨烟晓,有英气十足,气概不输男子的蔡蝉英。至少,少年将他们记在了心中。

都说草木无情,可草木就真的无情吗,若草木真的无情的话,不也有草木所化的精怪吗,他们不也正是有情有义的一群生灵吗,所以说世间孰能无情。或许有吧,但至少不会是这个十八的少年郎。

下山而来不过三四天罢了,认识这个面戴面具的男子算上现在这一天的话也算认识三天了,这三天里,这个谢公子虽是对自己处处防备,可依旧有一颗侠义心肠,热心古道。那没有花尽的银子至今还躺在少年的衣兜之中呢。

可如今天人两隔。没了面具的这个男子还是很帅气的,虽然潭水将谢德宁的面颊泡的有些发白,可那刚毅有形的面庞依旧很是潇洒,只是可惜了还不过二十来几的年龄啊。

惋惜却也于事无补了,没想到不想动用法力给谢先生掘来一处墓葬的自己却也不得不动用了。泥沼之地想来谢先生也会不喜的吧。

右手之上燃起熊熊烈火,热浪不断翻涌,火焰四周的空气也被这灼热的气息烤的有些虚幻。

火焰甩入小土坡的那一刻,还是带走了少年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

本是满地泥沼的这一片空地顿时变成四周唯一一处干净的土地了。

将谢德宁尸身安置好了之后,子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许久甚是无言。良久,少年终于动弹了,转过身子,轻轻拭去眼角湿润的水渍,也不知是泪花还是水花,只能看见少年的眼角稍稍有些红了。

“谢先生,你且等上片刻,我且去为你取壶胡雕来。”

少年背着身子轻轻说道,虽然微微扬起嘴角,却又显得很是不自然。

捏了道术法,敕令缚——拘神遣将。

一道微微有些虚幻的身影立在少年身前。

正是那溪泉坊香火小神杨靖平。

只是没想到那土地公杨靖平开口便道:

“上仙,快快解了仙法吧,不然我就该真正消散了,这已经超出我香火愿力的范畴了。”

一股精纯的灵自少年灵脉而来加持到那杨靖平身上,原本虚幻隐隐要消散的那道身形顿时沉稳了一番。

“多谢上仙馈赠,不知上仙有何事需要小神做的,小神定当竭尽全力。”

“你可知晓这溪泉坊谁家有胡雕酒。”

看着恭敬无比的杨靖平,子安心中却有些忐忑不安。

“那坊长杨业仇便是好酒之人,胡雕,花雕,醉春等等应有尽有。”

不等杨靖平说完,少年便挥了挥手,那杨靖平便瞬间消失无影无踪了。想到那溪泉坊有胡雕酒,少年心中大定。

“谢先生,没想到我运气倒也不差,或许是你的运气不算差,你且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那坊长杨业仇那为你取上一壶胡雕酒。”

身形似箭,眨眼便越过处处泥沼,看着这满是泥沼的乡坊间不复刚见面那山清水秀的模样,刚刚有些开心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只能让时间去抚平这一处荒杂水泽之象了。

路过坊口的时候,少年有些顿时有些惊愕,这群人倒是玩的不亦乐乎啊,只是谁是谁却一点也辨别不出,面目都是泥人,连那土地庙也没能幸免,也被糊上一大摊稀泥。貌似连那供奉的杨靖平也被稀泥给裹上了一层,笑了笑,少年有些沉闷的心却也好受了些。

少年路过坊口时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只感觉到自己头顶上方似乎有一阵风飘过罢了。

想到杨业仇似乎是杨烟晓那小妮子爷爷后,也无需问路了,少年直接开启观气之术锁定小妮子的气息便脚踩木剑凭空飞了过去。

看着四周种满了槐树,少年会心一笑,这小妮子对槐树还真是无比喜欢啊。

寻到一处靠近槐树四围种满了花的小屋子,少年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自己明知道小妮子就在里面,可真正到了小妮子的闺房却又有些彷徨。虽说自己把小妮子当做妹妹,可按照杂家传记里写的,私闯女子闺房却是大忌。何况女子闺房自己还没有见识过呢,又有些好奇。

立在门口犹豫不决,突然,少年隐隐听见有哭泣声自小妮子闺房传来,少年当下也不再犹豫,推开屋子就进去了。

淡白色的帐幔后面有面水墨屏风,上面画着一苇湖畔,湖畔边一座竹屋,边上却种着槐树,上面还有处秀丽的题字。

一苇芦花缀江畔,半面清风槐花散,依稀共色天在水,抚琴音律奏声散。

那屏风将女孩的床和客间隔断开来。乳白色石砖雕砌的墙壁点缀着鹅黄色的不知名花瓣,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边摆着一盏古朴的黄梨木古琴。

抽泣声正是从屏风后面小妮子的床上传来。

“阿爷,都说了,我没事,请不要打搅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没等少年走过去,小妮子糯糯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少年尴尬愣了一下,遂即开口说道。

“小妮子,是我啊。”

像是听见了不可思议的声音一般,小妮子顿时止住了抽泣声,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看见正是那个给自己说故事的长得英俊的云大哥,女孩冲过来便将子安牢牢抱紧,嚎啕大哭开来。

片刻,女孩一般哽咽一边说道:“云大哥,是你救了溪泉坊对不对。”

看着那一双红肿却纯净如水的大眼睛,子安轻轻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

“所以说,那屏风是小妮子你自己画的了”

女孩点了点头。

“字也是你自己题的了。”

女孩又点了点说:“那首诗是我自己写的呢,怎么样呢。”

看着小妮子傲娇的神情,少年的心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谢德宁的死压在少年的心中,虽然和少年无关,可少年总觉得自己本该可以救下他的。可此刻,小妮子那糯糯的嗓音终于将少年的心给软化了下来。

“写的不错,只是那最后一句有些强行押韵的感觉,哈哈。不过写的水平也很高,没想到,杨烟晓小妮子才情这么高呢,不仅弹得一手好琴,还善于水墨,甚至诗才也是极高的呢”

看见小妮子有些阴晴不定的脸,少年连忙转开话题夸赞道。当然少年心中却也是这么想的。

“那云大哥,你以为我最后一句该怎么写呢,那古琴可不能给我少了啊。”

看着眼前一袭黄衫的女孩,子安思虑片刻轻轻说道。

“拂琴意兴满黄衫。你看这般如何啊。”

女孩品茗了一番,愈加品茗眼神愈加明亮。

一苇芦花缀江畔,半面清风槐花散,依稀共色天在水,拂琴意兴满黄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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