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是北燕太子李君成。
身边的随从一个叫李一,一个叫李二。
都是北燕皇族内精明能干的后生,也是兄弟俩。
说是皇族,其实只是庶出,母亲是奴婢,看到名字就知道他们的亲爹有多图省事。
北燕总人口不过八十万,仅有五座大城,十几座小城。
但皇家后代据说就有三万人,李姓也是全国第一大姓。
李君成这回亲自秘密潜入敌国,是冒极大风险的疯狂行动。
燕国虽小,但太子的身份也很尊贵。
他在赌。
赌国运。
赌一个机会。
白衣少女搅动永朝就是最好的机会。
西佑王安和硕镇守边关要冲多年,对北燕军事上造成很大压力。
如今被杀表面上的确是件好事。
但此时起兵进攻永朝的时机并不成熟。
西佑府城关的兵还在,将依旧,粮草物资仍然充裕。
永朝为应对皇族人员损失,必定在这之前就已安排妥当。
即使西佑王死了也不会影响大局。
李君成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必须深入一线。
只有自己亲自传出进攻的信号,他的父皇才会真正相信。
十万北燕士兵的生命就不会陷入危机。
小国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
一切亲力亲为。
人才、武器、钱、粮都很少。
太子亲做密探。
国君夜巡城墙。
皇后织布养蚕。
子女屯田建房。
北燕的臣民也苦,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哪天永朝大兵压境。
军民上下一心,宁愿战死也不屈服于永朝。
他们的眼里,在燕国做人也比在永朝做奴隶强。
边境虽被永朝严防死守,但每年却有一些人越境来燕国求生。
这就是燕国最好的安民告示,否则小国只能更难。
选择母国。
也是一种坚守。
北燕政治清明、民众的日子虽难,但并不是由于自身原因造成的。
一场劫掠,一次天灾就可能数年都吃不饱饭。
人是战争的消耗品。
永朝一直都在刻意维持燕国这样一种平衡。
让它的人始终不多也不少。
如同韭菜。
……
白狐岭。
白江边。
傍晚。
杨希颜、无尘、羽刃剑。
又是一幅画。
落日紫霞映衬着江面点点波光。
马在喝水,剑在身边,杨希颜双手抱膝,看着霞光烂漫的方向。
她的脸上没有薄纱,鼻梁挺拔,朱唇玉润,完美的瓜子脸,但不显瘦。
映在雪白的肌肤上的光仿佛是她本身发出的一般。
神圣,唯美。
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位极美的少女是一名最顶级的杀手。
如果不是那一身白衣,绝对不会有人对她产生任何可怕的联想。
世上的男人只会想追求她、保护她、臣服于她。
杨希颜完成了名单前两个名字的任务,可以休息一下,于是回到了白狐岭。
她很喜欢这个地方。
安静、安全、人迹罕至,荒山野岭就是最好的庇护。
自然,放松。
一只狐狸从身后走过,虽然不是白色,但皮毛也很漂亮。
黑马无尘看着它,它也看着无尘。
两只动物好似在做心灵交流。
杨希颜也发现了它,眼神带笑,仿佛发出邀请。
小狐狸真的就跑过来蹲在这位仙子身边。
杨希颜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似乎有点顽皮。
狐狸享受着玉手的爱抚,努力的把头和背伸得更直。
“狐狸啊狐狸,看你多自由自在。”
“这大山大河都是你的家,想去哪去哪。”
“除了猎人你也不用顾虑太多。”
“哪像我,要把天下人都装进去!”
小狐狸好像是听懂了似的,不断点头低哼。
“这天下人啊,我看都是傻瓜。”
“杀来杀去不干正事,明明可以更好的活着,非要互相征伐。”
“还不如安安生生过日子,你说对不对?”
狐狸张嘴舔了一下她的手背,弄的杨希颜好痒。
“我就说你也觉得对吧!”
“做人真的是件不容易的事,唉!”
杨希颜叹了口气,确实,做人累。
每个人一生都不容易,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贫民百姓,谁没痛苦?
有权有势的人在愁下顿吃什么?
没钱没饭的人也在愁下顿吃什么?
看似一样的痛苦。
“小狐狸,你说我把那些人都杀了,对还是不对?”
“我也不知道,以前也问过老师,她从来不回答我。”
“有时我在想,如果杀人能解决问题,那岂不是人就是问题。”
“你能听懂我说什么吗?”
狐狸直直的看着杨希颜,好像真的在认真听。
“我就知道你不懂,哈哈,”
杨希颜轻拍了一下狐狸的脑袋,又继续说。
“人出了问题就杀,那直接杀光就好了,这个世界就不会有烦恼了。”
“我有十个前辈,杀了200年都没把那些恶人杀光,结果自己却死了。”
“我可能是下一个。”
杨希颜一时竟有点伤感。
“昨晚我也杀了两个恶人,但是我总觉得有点失落。”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好像也有妻儿老小。”
“但他们又必须死。”
“师父说我的使命就是要给世界带来光明。”
“可是那些坏人太多了,我怕杀不过来。”
“昨天还有个叫秦天新的人说要帮我,却只有一把柴刀。”
“你说好不好笑。”
想起秦天新,这个年轻人呆呆的形象又在杨希颜脑海中浮现。
“如果他和我一样,到处去杀人,我想他就会变成恶魔了。”
说完这句话,杨希颜似乎若有所思。
“哦~,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老师只派我一人前来了。”
“曾经学过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难道我就是那个恶魔?让所有杀人的罪孽由我一人承担?”
想到此处,杨希颜竟然显得惊讶,这是自己参悟的第一个大道理。
以前都是老师教导各种人生哲理,她只会默默接受,很少再深入去想。
“原来我是一个杀人魔头啊?”
杨希颜刚用调侃的口气说完,就发觉后面有人正在接近,但并未回头,依然逗弄着身边乖巧的小狐狸。
“秦天新,你来这干嘛?”
一个小伙子停住了脚步,真的就是秦天新。
“对于安和氏来说你的确是魔头。”
“不错。”
“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你就是救星。”
“这道理不用你讲。”
“我决定去组建义军,已经有数百人响应。”
“好啊,去吧。”
“为了你。”
“我?”
“弟兄们都是受到了你的事迹鼓舞。”
“不错啊,那祝你们成功。”
“如果姑娘能当我们的首领,义军定会一呼百应,推翻安和氏不就更容易吗?”
“我不是来带兵打仗的。”
“但你一人之力太弱。”
“秦天新。”
“在。”
“如果有一天你们的义军能攻破京都皇城,你决定怎么做?”
“怎么做?”
“还没想好吗?”
“没想那么远。”
“也对,还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活着,更不用想当皇帝了。”
“当皇帝?”
“你没想过吗?安和氏没了,谁不想当皇帝?”
“姑娘,我没想过,我只想恢复太平,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你自己呢?”
“我?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如果你能继续做一个好人,我会佩服你,如果万一你变成了下一个安和氏,我会杀了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你走吧。”
秦天新依然站在后面并没有动步。
“怎么还不走?”
“姑娘,我有一个请求。”
“说。”
“我想看一眼你的模样。”
杨希颜怔住了,不小心捏疼了小狐狸,一下子这小家伙就从她手里跑开了。
“姑娘,我可能明天就会死,我想记住你长什么样子。”
“一个死人记住我有什么意义?”
“如果姑娘为难,那我这就走。”
说完秦天新真的准备回身离开。
“等等!”
杨希颜叫道,立刻转过了身来。
正好与同时回身的秦天新面对面。
……
此刻。
他眼中,这是一副美得震撼心灵的容颜。
秦天新只觉得自己头脑发胀,心跳加速,整个人都在燃烧。
比起之前见到薄纱遮面的杨希颜,此时才是真正的仙女。
百花为之失色,万雀为之不鸣。
愣了好一会神,秦天新才慢慢走出幻境。
“谢谢,姑娘,就算只活一天,我也满足了。”
“别老是姑娘姑娘的叫好吗?”
“不叫姑娘叫什么?”
“我再送你个名字,杨希颜,希望的颜色。”
“这是?”
“我的名字。”
秦天新激动万分,这个名字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他发誓,这个名字和他的命同样珍贵,为了这个名字他可以牺牲一切。
“我会永远记住。”
“那你别轻易就死了啊,否则显得我的慷慨非常不值。”
“我会努力活着。”
“这就对了,活着才有希望!”
说完这句话,杨希颜手拿羽刃剑飞身上马,无尘一声嘶鸣,瞬间消失在了密林中。
还是留下了秦天新在那发呆。
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这一刻。
充满力量!
……
两天后。
皇宫。
青龙殿。
永朝太子安和萧矗立在殿外,已许久没有走出来晒晒太阳。
西佑王和世子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到宫里,他们的死比南宫茂被杀时对皇族的心理震撼大得多。
这次效果完全不同,恐怖气氛一时达到巅峰。
此时,脚下正跪着一名老侍从,正是提醒西佑王妃出言不妥的那位。
“如鬼魅一般,只有身影!”
“怎样的身影?”
“一道白影和一道白光!”
“几百人都没看清?”
“是!”
安和萧对这句回答极度不满,面上露出又惊又怒的表情。
但只一瞬他就压下了情绪。
“那么多人众目睽睽,就真的只有这些?”
安和萧还在反复问这句话,这已经不符合他平时沉稳高效的说话方式。
“老奴真的只是看到这些,还有世子那脖子……”
“够了!”
“是,是……”
“你下去吧!”
“是,太子殿下,老奴告退。”
这名侍从连忙起身慌乱的退了下去。
安和萧叹了口气,双手背在后面,旁边站立的候勇震看见他的手指抖动了一下。
折子一早就已经有人送了过来,西佑王和世子怎么死的?惨状如何?早已非常清楚。
但他一定要等现场的目击者赶到后,亲自询问详情才放心。
没想到这名离得最近的侍从都没看清过程,连一个具体的身形都无法形容。
“侯将军!”
“老臣在!”
“西佑王府守卫如何?”
“固若金汤。”
“地窖石门怎样?”
“坚不可摧。”
“皇城防卫比之如何?”
侯勇震不做声,沉默不语。
“怎么不答?”
“皇城自然是强得百倍!”
说完这话,侯勇震已经汗流浃背,紧张不已。
他明白,以西佑王府为标准,大部分皇室宗亲,官宦要员家的防卫都是纸糊的了。
白衣少女为何不直取京城?一是可能忌惮永朝最强高手的防御,二是要像猫抓老鼠一样,玩弄够了再直击要害。
这也是一种心理战,不断消磨对手因为恐惧而日渐降低的士气。
“还要守株待兔吗?”
“要!”
“为何?”
“守还可能有一线生机,攻则必败!”
侯勇震只是没敢把败说成死,其实太子也听得懂,都是一个意思。
“去南海请的神人到哪里了?”
“雍城,明日可抵宫中。”
“此人真如父皇说的那么神?”
“一人灭四国!南海番邦无不胆寒。”
“神人叫什么名字?”
“地火神君。”
“这也叫名字?”
“是!”
“除了他呢?”
“殿下放心,除了地火神君,还有更多神人陆续抵达。”
“我永朝内的神人就不行吗?
“行,但不够,都在皇上那里……”
“好了,不用提父皇。”
“是。”
“另外,陈一倾呢?”
“日落前到京城。”
“好!你下去吧。”
“是,殿下,老臣告退。”
又是一天艰难的日子,太子安和萧此时有点烦躁。
不仅是西佑王府的惨剧,更是对永朝目前实力的一种失望。
面对第十一次白衣少女危机,居然要到番邦去请神人守护这脆弱的江山。
身为骄傲的永朝未来国君,这是一种耻辱。
这种感觉让他极度愤怒!
这个年轻人还不明白,有时候遇到生死难关就是这样。
一个强力外援就是救命稻草。
没有什么可丢脸的。
硬扛有面子。
但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