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地火神君

酒可以助眠。

安和萧彻底眯上了那双久未合过的双眼,虽然是靠着柱子,却睡得很熟,但无人敢碰他。

侍女轻轻抱来一条被子盖在他身上,谁都知道此时万一把主人惊醒就是死罪。

在梦里,安和萧仿佛见到了白衣少女。

只是看不清她的模样。

……

陈一倾辗转反侧,在思考自己的命运。

一直被人拿捏,还不如小时候自由。

但自由随时会被强者剥夺,母亲的命都保不住,没有力量的自由是脆弱的。

战争、劫掠、饥荒、天灾随时都会将命运反转。

安全、踏实、对美好的向往,都需要力量去实现和守护。

而自己没有力量。

这种力量不仅是个人武功,还有对权力的控制,有权有势的人就可以摆弄别人的命运。

安和氏有权,自己就是狗。

但是当他拿出青龙令的那一刻,安和嘉这位永朝大将军居然也要听命。

这种感觉一旦上瘾,就像再也摆脱不掉的心结。

让人着魔。

自己一直把太子当救命恩人,这么多年尽心办事从无私心。

不仅是跟着太子有钱、有地位、更是一种承诺。

他会为太子的生命去阻挡一切危险。

哪怕会死,但还是狗,也许这就是狗的命运。

但是又要记恩,这条命一定要还。

难道只有自己死去才是解脱?

实在不甘心!

没有安和氏连年发动战乱,村子里的人也不会被陈国士兵屠杀!

突然!

陈一倾从床上猛的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冒着冷汗。

这种恐怖的念头把自己给吓得不轻,怎么会第一次有如此想法?

这又是危险的。

自从遇到白衣少女后,总是会蹦出危险的想法。

对白衣少女杨希颜性命的担忧,对权力欲望的增长,对救命恩人的质疑。

他的价值观在坍塌。

崩溃。

沮丧。

纠结。

恨。

他开始恨自己无能,命运总被别人牵制。

他想做自己的主人。

……

深夜。

洛青山。

悬崖之上。

一轮明月挂在天际,虽然并不完整,但很亮。

四周发着淡淡的蓝光,树木被风吹得沙沙直响,不时传来几声虫鸣。

杨希颜并未睡着,此时正坐在一处岩盖之下。

挑空的岩顶会为她遮风挡雨。

身边的篝火会为她照明取暖。

黑马无尘已经睡去,从信阳王府出来后,一路疾驰都没好好休息。

很快,皇宫中就会又得到一座王府惨烈的消息,这次能够造成多大的震撼无人能知。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安和皇族的人会更加惊惧与害怕。

精神上的折磨才是一种高级的打击。

比肉体更深刻。

更痛。

杨希颜看着月亮,在想小狐狸,毛茸茸的好可爱。

女孩子可能都是这样吧,喜欢小动物。

谁也不会觉得,这样一位无限童真的美少女会杀人。

羽刃剑躺在旁边,好像一位战友。

它可靠、锋利、冷。

砍过的表面永远完美、光滑、平。

“羽刃啊羽刃,只有你陪我说话了。”

确实,一位孤独的少女。

夜深人静,独坐空山,抬头见月,无诉衷肠。

杨希颜不再说话。

其实无话可说。

一个人有时就是这样。

当面对一个艰巨的任务时,往往只有自己独立前行。

没有伙伴协助,也没有朋友倾诉。

说给谁听呢?

喜悦也好,烦恼也好,都只能闷在心里。

当有一个机会说的时候,可能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需要被理解。

杨希颜突然笑了,又想起了秦天新拿一把柴刀的样子,每次一想就会笑。

从心底里嘲笑这个不自量力的年轻人。

但同时也会感动,区区几百人就有勇气去挑战永朝数百万大军。

想要推翻这样一座堡垒,尸骨将堆积如山,江河染色,生灵涂炭。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200年的永朝历史,无数的起义都被镇压,留下的只有失败和死亡。

秦天新的任务也很艰巨。

也许他和我一样,一个人睡不着。

……

子夜。

朝阳村。

晒谷场。

秦天新枕着柴刀,确实睡不着。

身边上百位兄弟都已经集结完毕,有人睡得很香,有人可能一样无眠。

明天就是出发去清河镇开始第一场战斗的日子,那里有一个武备库。

自己的家人在三年前都被抓去修城墙,全部饿死。

他要报仇。

这里每一位兄弟的仇恨都可以填平山谷。

一个人就是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悲剧,各不相同但又息息相关。

社会本来就是这样,看似你是你,我是我,但总会神奇关联。

他的仇恨也会变成你某一天招募战士的理由。

理由就是最大的动力。

这个理由也许是复仇。

也可能是一笔奖金。

一个承诺。

只要你相信这个理由,就一定会去做。

秦天新此时也想到了杨希颜,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唯一看过白衣少女真容的人。

有时命运就是这样。

无数人想看却看不到,一个砍柴的年轻人竟可以让她主动转身。

杨希颜的面容冲着他笑,他也在笑。

秦天新睡着了。

脸上的笑容一直保持着。

直到明天睁开眼。

……

昱日。

皇宫。

永清门。

太子安和萧站在城门之上。

陈一倾和侯勇震陪在左右,都随太子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一队人马。

当头骑兵开道,前后步兵护卫。

中间一座巨大的宫车由十六匹马拉着,光轮子就有八个。

这已经是远超天子的规制,在永朝是杀头的大罪。

但规矩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地火神君是一个极其看重形式的神人,能请动他别说十六匹马,再过分的要求也能满足。

此时所有人马已到城门之下,侍卫统领下马恭敬的走到宫车前。

“神君,我们已到皇城,请移步入城。”

“难道还要我走进去吗?”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皇城永清门太窄,您的宫车太大,进不了城门。”

“那就把城门拆了!”

“这……”

他们二人的对话声音不小,站在城头的太子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安和萧面露愠色,但强压怒火,尽量恢复平静的表情。

“怎么?拆不得?”

地火神君依然不依不饶。

侯勇震此时知道,再不出声就会出乱子,赶紧清了清嗓子。

“神君大驾光临,本朝太子亲自相迎,还请神君下车一会。”

“这还差不多,那就给太子一个面子。”

地火神君说完,从车上缓缓下来。

只见他身穿暗红长袍,腰束金丝玉带,灰白的脸上镶着一双狼眼,紫发无须,好不瘆人。

他心里也很清楚,再纠结下去闹得太难看谁都不好收场,但基本的架子还是要有的。

否则请他的人就会不重视,不重视就不尊敬,不尊敬就不值得卖命。

而他此来就是要帮永朝皇帝解决一个大难题,保命。

所以从一开始,必须要树立足够的威严。

在他的眼里,和皇帝并不是平起平坐,而是自己高高在上。

皇帝的命都需要他来救,这个太子又算什么东西?

有的持才傲物者就是如此清高,不会主动去拼搏一份事业,比如亲手打天下当皇帝。

那样太累太操心,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江山不保,平时还要费心费力治理天下。

他们只享受被皇帝恭维,被捧上比皇帝更高的地位,这不是比当皇帝还爽吗。

而且还从不担心兔死狗烹,因为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就可以打破这一宿命。

他有自信,永朝无一人是其对手。

皇帝在完事后绝对不敢得罪他,那百座神庙的条件也必须乖乖兑现。

钱在他眼里贱如粪土,想用时自然有人送上,对自己生前死后的供奉才是最终的追求。

人活着无非为财为名,待神庙建成,自己将成为在世神灵。

从神人到神灵的质变,则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买卖。

他这一生,遇到的买卖还从未有人敢耍心机,否则,自己一样会要了皇帝老儿的命。

“武威将军侯勇震拜见神君。”

“你就是与我书信来往的人?我知道你。”

“是!”

“旁边那位想必就是太子了?”

“是,本朝太子安和萧殿下。”

“怎么还不向我行礼?”

地火神君说完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惊胆战,这也太无礼了。

除了一个人再也忍不住,这是他多年的条件反射。

眼看着陈一倾就要冲上去,太子安和萧伸手拦住,随后回身行礼。

“神君大驾光临,安和萧见过神君!”

“好说,好说,太子,你旁边这位小朋友好像有点不满呐。”

“他只是一个不懂事的随从而已,神君莫怪。”

“既是随从,就是条狗,跪下赔罪!”

听到这话,陈一倾满腔怒火,浑身发抖,拿剑的手都快握出血来。

太子安和萧使了个眼色,意为别动。

陈一倾知道,地火神君在拿他开刀,这个人需要一个入城仪式,自己就是这个仪式的牺牲品。

“这条狗若不跪下来赔罪,我就回南海,不管你们皇家性命了!”

地火神君话说到这份上,情势已无回旋余地。

侯勇震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也滴落了下来。

“神君,何必和一个下人过不去,老夫备的欢迎宴菜都要凉了,快请……”

“你给我住口!跪还是不跪?”

太子安和萧心中也是怒火中烧,仿佛也快压制不住。

陈一倾看在眼里,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扑通,跪了下去。

安和萧和侯勇震一愣,随即都心中一沉。

“神君,可满意了吧,还请速速入席,老夫的美酒再等可就不香了。”

侯勇震说完这话,露出哀求的表情。

“哼!”

地火神君看也不看他们,哼了一声步入城门。

随即侯勇震与太子也下了城楼,虽然又惊又怒,但成年人之间的戏却要做足。

有实力就能足够狂。

陈一倾又体会了一把无法掌控命运的滋味。

力量现在是他最渴求的东西。

他依然跪着。

不愿起来?

还是不能起来?

他发誓!

终有一天无人可以让他跪着。

……

皇宫内。

鸿雁宫。

这是专为地火神君安置的住所。

此时大厅灯火通明,笙歌艳舞,两边坐满了一些官员。

大家一是奉命陪酒,二是也想瞻仰一下神君风采。

随着地火神君和太子一同入席,所有人都举起酒杯向神君阿谀奉承。

不得不说,这些官员在这方面都是人才,一个个把气氛烘托得无比舒服。

地火神君也在各种高级拍马的手段之下君心大悦。

他觉得,比起南海诸国,永朝的官员才是真正的钦佩他、仰慕他。

户部侍郎李瑞再次举起酒杯,喝的有点多,说话都大舌头。

“神君光临,我们这些人可都长了见识,可惜……”

“可惜什么?”

地火神君正高兴,一听这话不禁问道。

“可惜不能一睹神君法力,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开开眼。”

“哈哈哈哈!”

“神君笑什么?”

“我就知道,有主子早就吩咐你,择机趁兴激我出手。”

“诶,神君说的哪里话?我只不过随口一提,神君不愿来一手,那就继续喝酒,来来来。”

“你再激我,不怕我杀了你吗?”

听到这话,户部侍郎酒已惊醒,连忙蹲在地上。

“神君莫怪,我是真喝多了!”

正当他手触地面时,突然感觉掌心发烫。

“啊”的一声。

他整个人翻来覆去,猛然一下滚到墙角才喘口气,只见浑身上下全是焦糊的烫伤。

此时,众人纷纷看向他原来待过的地方。

“岩浆!居然是岩浆!”

有人已经惊呼起来,匪夷所思的表情出现在大家脸上。

就连一直喝闷酒的太子安和萧和一旁的侯勇震都瞪大了眼睛,太子手上的酒甚至都洒了出来。

站立在外面看门的陈一倾也是震惊无比,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怪事。

这是妖法吗?

所有人心中都是同一个疑问。

地火神君看着众人吃惊的表情觉得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君,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这些凡人不配知道!”

“果然君名地火,名不虚传呐!”

“我可不止这点本事,这才小露一手。”

“难道还有比这更神奇的异能?”

“当然,杀人转瞬之间,你们最好永远也不要看到我的手段。”

“为何?”

“看到必死!”

“那岂不是和那白衣少女的羽刃剑一样?”

“哼!羽刃剑算什么东西?”

“那把剑也是见者必死!”

“那我倒是想见见!”

地火神君骄傲的说完,心中充满了不肖,没有任何敌人能够放在眼里,更何况一把剑。

曾经也听过羽刃剑的传说,但那时他还年轻,只认为是一把极锋利的剑。

20年过去,他更成熟,功力更强大,这世上已没什么兵器能使其害怕。

因为在他当年掉入那个神秘山洞之后,被改造的皮肤不惧任何刀剑。

而脚底深入地下的刺芒可以加热地面,使岩浆横流,让敌人无落脚之地。

最后只能被活活烫死。

那皮肉滋滋的灼烧之声就是最好的音乐。

听着享受、满足。

敌人的哀嚎就如同音乐的高潮。

让他兴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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