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可以助眠。
安和萧彻底眯上了那双久未合过的双眼,虽然是靠着柱子,却睡得很熟,但无人敢碰他。
侍女轻轻抱来一条被子盖在他身上,谁都知道此时万一把主人惊醒就是死罪。
在梦里,安和萧仿佛见到了白衣少女。
只是看不清她的模样。
……
陈一倾辗转反侧,在思考自己的命运。
一直被人拿捏,还不如小时候自由。
但自由随时会被强者剥夺,母亲的命都保不住,没有力量的自由是脆弱的。
战争、劫掠、饥荒、天灾随时都会将命运反转。
安全、踏实、对美好的向往,都需要力量去实现和守护。
而自己没有力量。
这种力量不仅是个人武功,还有对权力的控制,有权有势的人就可以摆弄别人的命运。
安和氏有权,自己就是狗。
但是当他拿出青龙令的那一刻,安和嘉这位永朝大将军居然也要听命。
这种感觉一旦上瘾,就像再也摆脱不掉的心结。
让人着魔。
自己一直把太子当救命恩人,这么多年尽心办事从无私心。
不仅是跟着太子有钱、有地位、更是一种承诺。
他会为太子的生命去阻挡一切危险。
哪怕会死,但还是狗,也许这就是狗的命运。
但是又要记恩,这条命一定要还。
难道只有自己死去才是解脱?
实在不甘心!
没有安和氏连年发动战乱,村子里的人也不会被陈国士兵屠杀!
突然!
陈一倾从床上猛的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冒着冷汗。
这种恐怖的念头把自己给吓得不轻,怎么会第一次有如此想法?
这又是危险的。
自从遇到白衣少女后,总是会蹦出危险的想法。
对白衣少女杨希颜性命的担忧,对权力欲望的增长,对救命恩人的质疑。
他的价值观在坍塌。
崩溃。
沮丧。
纠结。
恨。
他开始恨自己无能,命运总被别人牵制。
他想做自己的主人。
……
深夜。
洛青山。
悬崖之上。
一轮明月挂在天际,虽然并不完整,但很亮。
四周发着淡淡的蓝光,树木被风吹得沙沙直响,不时传来几声虫鸣。
杨希颜并未睡着,此时正坐在一处岩盖之下。
挑空的岩顶会为她遮风挡雨。
身边的篝火会为她照明取暖。
黑马无尘已经睡去,从信阳王府出来后,一路疾驰都没好好休息。
很快,皇宫中就会又得到一座王府惨烈的消息,这次能够造成多大的震撼无人能知。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安和皇族的人会更加惊惧与害怕。
精神上的折磨才是一种高级的打击。
比肉体更深刻。
更痛。
杨希颜看着月亮,在想小狐狸,毛茸茸的好可爱。
女孩子可能都是这样吧,喜欢小动物。
谁也不会觉得,这样一位无限童真的美少女会杀人。
羽刃剑躺在旁边,好像一位战友。
它可靠、锋利、冷。
砍过的表面永远完美、光滑、平。
“羽刃啊羽刃,只有你陪我说话了。”
确实,一位孤独的少女。
夜深人静,独坐空山,抬头见月,无诉衷肠。
杨希颜不再说话。
其实无话可说。
一个人有时就是这样。
当面对一个艰巨的任务时,往往只有自己独立前行。
没有伙伴协助,也没有朋友倾诉。
说给谁听呢?
喜悦也好,烦恼也好,都只能闷在心里。
当有一个机会说的时候,可能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需要被理解。
杨希颜突然笑了,又想起了秦天新拿一把柴刀的样子,每次一想就会笑。
从心底里嘲笑这个不自量力的年轻人。
但同时也会感动,区区几百人就有勇气去挑战永朝数百万大军。
想要推翻这样一座堡垒,尸骨将堆积如山,江河染色,生灵涂炭。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200年的永朝历史,无数的起义都被镇压,留下的只有失败和死亡。
秦天新的任务也很艰巨。
也许他和我一样,一个人睡不着。
……
子夜。
朝阳村。
晒谷场。
秦天新枕着柴刀,确实睡不着。
身边上百位兄弟都已经集结完毕,有人睡得很香,有人可能一样无眠。
明天就是出发去清河镇开始第一场战斗的日子,那里有一个武备库。
自己的家人在三年前都被抓去修城墙,全部饿死。
他要报仇。
这里每一位兄弟的仇恨都可以填平山谷。
一个人就是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悲剧,各不相同但又息息相关。
社会本来就是这样,看似你是你,我是我,但总会神奇关联。
他的仇恨也会变成你某一天招募战士的理由。
理由就是最大的动力。
这个理由也许是复仇。
也可能是一笔奖金。
一个承诺。
只要你相信这个理由,就一定会去做。
秦天新此时也想到了杨希颜,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唯一看过白衣少女真容的人。
有时命运就是这样。
无数人想看却看不到,一个砍柴的年轻人竟可以让她主动转身。
杨希颜的面容冲着他笑,他也在笑。
秦天新睡着了。
脸上的笑容一直保持着。
直到明天睁开眼。
……
昱日。
皇宫。
永清门。
太子安和萧站在城门之上。
陈一倾和侯勇震陪在左右,都随太子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一队人马。
当头骑兵开道,前后步兵护卫。
中间一座巨大的宫车由十六匹马拉着,光轮子就有八个。
这已经是远超天子的规制,在永朝是杀头的大罪。
但规矩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地火神君是一个极其看重形式的神人,能请动他别说十六匹马,再过分的要求也能满足。
此时所有人马已到城门之下,侍卫统领下马恭敬的走到宫车前。
“神君,我们已到皇城,请移步入城。”
“难道还要我走进去吗?”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皇城永清门太窄,您的宫车太大,进不了城门。”
“那就把城门拆了!”
“这……”
他们二人的对话声音不小,站在城头的太子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安和萧面露愠色,但强压怒火,尽量恢复平静的表情。
“怎么?拆不得?”
地火神君依然不依不饶。
侯勇震此时知道,再不出声就会出乱子,赶紧清了清嗓子。
“神君大驾光临,本朝太子亲自相迎,还请神君下车一会。”
“这还差不多,那就给太子一个面子。”
地火神君说完,从车上缓缓下来。
只见他身穿暗红长袍,腰束金丝玉带,灰白的脸上镶着一双狼眼,紫发无须,好不瘆人。
他心里也很清楚,再纠结下去闹得太难看谁都不好收场,但基本的架子还是要有的。
否则请他的人就会不重视,不重视就不尊敬,不尊敬就不值得卖命。
而他此来就是要帮永朝皇帝解决一个大难题,保命。
所以从一开始,必须要树立足够的威严。
在他的眼里,和皇帝并不是平起平坐,而是自己高高在上。
皇帝的命都需要他来救,这个太子又算什么东西?
有的持才傲物者就是如此清高,不会主动去拼搏一份事业,比如亲手打天下当皇帝。
那样太累太操心,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江山不保,平时还要费心费力治理天下。
他们只享受被皇帝恭维,被捧上比皇帝更高的地位,这不是比当皇帝还爽吗。
而且还从不担心兔死狗烹,因为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就可以打破这一宿命。
他有自信,永朝无一人是其对手。
皇帝在完事后绝对不敢得罪他,那百座神庙的条件也必须乖乖兑现。
钱在他眼里贱如粪土,想用时自然有人送上,对自己生前死后的供奉才是最终的追求。
人活着无非为财为名,待神庙建成,自己将成为在世神灵。
从神人到神灵的质变,则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买卖。
他这一生,遇到的买卖还从未有人敢耍心机,否则,自己一样会要了皇帝老儿的命。
“武威将军侯勇震拜见神君。”
“你就是与我书信来往的人?我知道你。”
“是!”
“旁边那位想必就是太子了?”
“是,本朝太子安和萧殿下。”
“怎么还不向我行礼?”
地火神君说完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惊胆战,这也太无礼了。
除了一个人再也忍不住,这是他多年的条件反射。
眼看着陈一倾就要冲上去,太子安和萧伸手拦住,随后回身行礼。
“神君大驾光临,安和萧见过神君!”
“好说,好说,太子,你旁边这位小朋友好像有点不满呐。”
“他只是一个不懂事的随从而已,神君莫怪。”
“既是随从,就是条狗,跪下赔罪!”
听到这话,陈一倾满腔怒火,浑身发抖,拿剑的手都快握出血来。
太子安和萧使了个眼色,意为别动。
陈一倾知道,地火神君在拿他开刀,这个人需要一个入城仪式,自己就是这个仪式的牺牲品。
“这条狗若不跪下来赔罪,我就回南海,不管你们皇家性命了!”
地火神君话说到这份上,情势已无回旋余地。
侯勇震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也滴落了下来。
“神君,何必和一个下人过不去,老夫备的欢迎宴菜都要凉了,快请……”
“你给我住口!跪还是不跪?”
太子安和萧心中也是怒火中烧,仿佛也快压制不住。
陈一倾看在眼里,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扑通,跪了下去。
安和萧和侯勇震一愣,随即都心中一沉。
“神君,可满意了吧,还请速速入席,老夫的美酒再等可就不香了。”
侯勇震说完这话,露出哀求的表情。
“哼!”
地火神君看也不看他们,哼了一声步入城门。
随即侯勇震与太子也下了城楼,虽然又惊又怒,但成年人之间的戏却要做足。
有实力就能足够狂。
陈一倾又体会了一把无法掌控命运的滋味。
力量现在是他最渴求的东西。
他依然跪着。
不愿起来?
还是不能起来?
他发誓!
终有一天无人可以让他跪着。
……
皇宫内。
鸿雁宫。
这是专为地火神君安置的住所。
此时大厅灯火通明,笙歌艳舞,两边坐满了一些官员。
大家一是奉命陪酒,二是也想瞻仰一下神君风采。
随着地火神君和太子一同入席,所有人都举起酒杯向神君阿谀奉承。
不得不说,这些官员在这方面都是人才,一个个把气氛烘托得无比舒服。
地火神君也在各种高级拍马的手段之下君心大悦。
他觉得,比起南海诸国,永朝的官员才是真正的钦佩他、仰慕他。
户部侍郎李瑞再次举起酒杯,喝的有点多,说话都大舌头。
“神君光临,我们这些人可都长了见识,可惜……”
“可惜什么?”
地火神君正高兴,一听这话不禁问道。
“可惜不能一睹神君法力,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开开眼。”
“哈哈哈哈!”
“神君笑什么?”
“我就知道,有主子早就吩咐你,择机趁兴激我出手。”
“诶,神君说的哪里话?我只不过随口一提,神君不愿来一手,那就继续喝酒,来来来。”
“你再激我,不怕我杀了你吗?”
听到这话,户部侍郎酒已惊醒,连忙蹲在地上。
“神君莫怪,我是真喝多了!”
正当他手触地面时,突然感觉掌心发烫。
“啊”的一声。
他整个人翻来覆去,猛然一下滚到墙角才喘口气,只见浑身上下全是焦糊的烫伤。
此时,众人纷纷看向他原来待过的地方。
“岩浆!居然是岩浆!”
有人已经惊呼起来,匪夷所思的表情出现在大家脸上。
就连一直喝闷酒的太子安和萧和一旁的侯勇震都瞪大了眼睛,太子手上的酒甚至都洒了出来。
站立在外面看门的陈一倾也是震惊无比,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怪事。
这是妖法吗?
所有人心中都是同一个疑问。
地火神君看着众人吃惊的表情觉得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君,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这些凡人不配知道!”
“果然君名地火,名不虚传呐!”
“我可不止这点本事,这才小露一手。”
“难道还有比这更神奇的异能?”
“当然,杀人转瞬之间,你们最好永远也不要看到我的手段。”
“为何?”
“看到必死!”
“那岂不是和那白衣少女的羽刃剑一样?”
“哼!羽刃剑算什么东西?”
“那把剑也是见者必死!”
“那我倒是想见见!”
地火神君骄傲的说完,心中充满了不肖,没有任何敌人能够放在眼里,更何况一把剑。
曾经也听过羽刃剑的传说,但那时他还年轻,只认为是一把极锋利的剑。
20年过去,他更成熟,功力更强大,这世上已没什么兵器能使其害怕。
因为在他当年掉入那个神秘山洞之后,被改造的皮肤不惧任何刀剑。
而脚底深入地下的刺芒可以加热地面,使岩浆横流,让敌人无落脚之地。
最后只能被活活烫死。
那皮肉滋滋的灼烧之声就是最好的音乐。
听着享受、满足。
敌人的哀嚎就如同音乐的高潮。
让他兴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