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 13 章

封茗玥夜里梦见秦子仪了,只不过梦见的不是本人,而是他的墓碑。

他的墓碑在山上,辉煌又气派,但却极其冷清。山下就是京城,百姓们安居乐业歌舞升平,与山上完全像是两个世界。

而且,看山脚下明明是热闹的节日,山上却没有一个人前来祭奠。

封茗玥在那儿站了许久,甚至伸手抚摸了一下那墓碑上的文字,想到他对自己的帮助,以及大家对他的传颂,不由喃喃地念了一句,“将军。”

早上醒来,想起夜里所见,只觉心口憋闷的不行。前一世时,秦子仪战死沙场只是她在痛苦之中听到的一个消息,于她来说,就是一个知道过姓名的人死了,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受。

但现在不同了,秦子仪如同神兵天降,拯救她于水火。不仅如此,还帮助她许多。他对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而是她的恩人,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她不想让他死,但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关于自己的阴谋诡计,她知道怎么避开,但对于千里之外的战场,即便她知道了结果,也是无能为力。

杏儿看了一眼呆呆坐在那里的封茗玥,昨天夜里的想法又升腾起来,难道说是因为昨天秦将军没来,所以姑娘不开心了?

“姑娘,吃点东西吧,说不定再过一会儿,秦将军就来了。”

封茗玥不明所以,“为什么秦将军要来?”

杏儿脱口道:“姑娘不是一直在等着他?”

“嗯,这倒是。”封茗玥点头,她确实是在秦子仪给她传消息。

根据之前的约定,只要李丰饶上门,秦子仪就会陪她一同前往封府。

虽然秦子仪能答应这件事让她着实意外,但他既然答应了,她也就不去想太多,先把眼前这一关过去再说。

看到封茗玥这样毫不遮掩的点头,杏儿不由捂脸,我的姑娘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现在可是在切切实实地与人私通啊。

“别愣着了,赶紧把那帕子给我拿来,我赶紧绣完。”

“姑娘,你绣这么多帕子是做什么?是要自己用?”

“这个啊,”封茗玥看向杏儿,眼睛微微眯起,“这个用处可大了,不只是能洗刷我身上的污名,还会让他们痛得跳脚。”

“真的?”杏儿霎时间瞪大眼睛,眼下京城里的传言可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每每想到,就让她愁的想揪头发。“那我来帮姑娘绣。”

同一时间,钱采薇正在陪母亲用早膳,看到派出去的下人匆匆回来,立刻问道:“怎么样,人接出来没有?”

下人摇摇头,“昨天夜里封大公子的确去忠勤伯府要人了,双方在门口还撕扯了起来,后来京兆府的蒋英生蒋大人去了,双方才进去说话。不过没多会儿,就看到封大公子出来,也没见带着人。回来的路上还去了趟醉花楼,喝了个烂醉才出来。”

“这个没用的封星澜!”钱采薇气得直咬牙,但还不死心,“那早上呢,早上他有没有动静?”

下人摇摇头,“封府此时还没见人出来。”

钱采薇气得在大骂,“亏着茗玥还处处想着她这个兄长,结果这个封星澜竟然这么废物。”

钱夫人看了一眼女儿,“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当然是把人接出来,京城待不下去,那就换一个地方呗。梧州不行,就定州,定州不行就衢州,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京城一个地方。”

“你想得倒是容易。我且问你,一个京城长大的姑娘,为何要远远嫁到人生地不熟且没有一个人认识的地方?只这一点,就足以让有心人探查。”

“只要那边派人来,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一旦被发现,嫁的人家心疼她还好,若是嫌弃呢?她在那里举目无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是一根草绳勒死了,都没人替她收尸。”

钱夫人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她从不在女儿面前避讳这些大宅门里的阴私事情,这个时候不教好了,日后不管嫁到哪家,都得吃亏。

就算能给女儿找个人口简单的人家,家里人不找事,谁又能保证外人不去害她。再者说,只要是在京中立足的,又有哪家是真正干净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家也都有不得已的时候。

要不然,为何大户人家里各个有庵堂?

“这……”钱采薇愣住,她是的确没想到这点,“那总不能这事就这么认了吧?那可是一个好好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毁了?”

钱采薇感到不寒而栗,这个世道怎么会是这样?

“唉,”钱夫人也是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虽然与她无关,但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将心比心,自然是也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封大人恐怕已经弃了这个女儿,现在就看封星澜能不能争气,若是他争气得中进士,封茗玥还能过得好一点。不然……”钱夫人摇摇头,这事真是太恶心人了。

而且此风不可长,不然说不定又会有哪家姑娘遭此不白之冤。过两天她得找个由头,去见见那位初来乍到的御史夫人。

总不能让忠勤伯府做了怎么恶心人的事,还毫发无损。

钱采薇愣了半响,这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这个好友真的是要彻底的毁了,“娘……我想去看看她。”

“眼下不行,过段时间再说。”

“为什么?”钱采薇不解。

“因为你无能为力。人在溺水的时候,身边哪怕是有根稻草,也会紧紧抓住。如果她跪在你面前,求你救她出去,你要怎么办?你能怎么办?就算你能把她带出忠勤伯府,封家已经弃了她,她又要如何活下去?”

“采薇,人生在世,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能解决的,这一点你要记住。”

钱采薇愣愣地坐在那里,只觉得从这一天开始,这个京城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京城,而是一个随时可以吃人的京城。

忠勤伯府这边,李丰饶一早让李二去请一位很是有名的官媒,据说经她说和的双方,就没有不成的。然后又让管家按着上门提亲的规格备了一份礼。 m..coma

程氏虽然之前闹过一通,但此时却出人意料地安静。冷眼看着伯府管家从库房取出东西后,就面无表情地关门上锁。

李丰饶巴不得程氏什么都不管,坐在那里认真地考虑所有的可能性。

东西准备得差不多,却看到李二带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回来复命。只不过那幅打扮,与其说是媒人,还不如说是青楼的老鸨。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去请官媒的么?”

所谓官媒,就是官府指定的媒人,她们有官府发的文书,是有正规身份的人。如果媒成,婚姻文书包括嫁妆聘礼都可以到官府备案,这样日后双方有什么纠纷,也好解决。

虽然官媒的价格要比普通媒人贵一些,但是大户人家不差银子,若是请不来官媒才是跌份。

“主子,”李二走近,低声说道:“昨天的事情传的太开了,那些媒人一听说是要给咱们保媒,全都摇头拒绝。官媒里一共十几位,一个都不肯来。属下没有办法,只要请了官媒之外的人。”

官媒的媒人都是常在各个大户人家走动的,靠的也是口碑和信誉,如今忠勤伯府的事情谁不知道,宁可不挣这笔银子,也不愿砸了自己的招牌。

“哼,这帮子势利眼的长舌妇。等我……算了,有一个就行,赶紧走,这事宜早不宜迟。”

“是。”

“慢着,”忠勤伯李恺升从门外走进来,脸上隐隐有着怒气,“丰饶,你这是要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

“爹,你怎么来了?”李丰饶示意李二下去,后者立刻向屋里的所有下人招招手,又对李恺升行了一礼,这才走出屋去。

“我再不来,你就要把我们忠勤伯府的脸都丢尽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能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引诱良家妇女私奔,这罪名若是被御史参上去,就是为父也要受个不大不小的斥责。那姑娘人在哪里,赶紧把人给我送回去。”

“爹,这件事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是端王殿下……”李丰饶把自己的计划简单说了下,李恺升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是这样,那你前天派管家去就太鲁莽了。你用这样的方法得了人家的女儿,封家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为你所用。算了,今天我陪你走一趟,既要得了人,也要全了封家的面子。”

李丰饶先是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若是父亲能出面,那今天无论对方说什么,自己这边都是全了礼数,再加上现在的流言,绝对是万无一失,当下大喜,“多谢父亲。”

按大梁的习俗,只要是提亲定亲相关的东西,一律都要用红色,或是红色的箱子,由人抬着,又或是放在篮子里,上面盖着红布。

而且,必须是明明白白地亮出来,让街坊邻里看见,以显提亲时的诚意。

因此,李丰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府,立刻就吸引了大批人的注意。毕竟京城百姓这两天都传疯了,封家姑娘私奔去了忠勤伯府,结果这事竟然是真的?不然怎么会直接抬了礼品上门。

大批人就这样跟着李丰饶到了封府,守门的人吓了一跳,还未等询问,李二就上前递了名帖,“我家主子特来拜访封大人。”

帖子是上好的花笺纸,上面洒着金粉,字也是烫金的,制作十分精美,只是忠勤伯府那几个字,看着着实刺眼。

“贵客稍等,待我前去通报。”

片刻之后,封荣只看了一眼,就把东西扔在地上,“不见,我封家也没有那样的女儿,让他们赶紧滚。”

“老爷,不要生那么大的气嘛,气大伤身,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办。其实这李家来人也好,只要这事过了明路,茗玥那丫头也算有个名分,日后也不至于吃太多的苦。”

“你还替她说话,她就是让你惯坏了。”

“继母难为,我这不也是为了她好。”柳忆之用手帕沾了沾眼角,一副委屈又无奈的样子。

封星澜冷冷地看着,心想自己以前还真是小瞧了这个柳忆之。

俯身捡起名帖,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既然人来了,就见见吧,说不定会有惊喜呢。你说是吧,母亲。”

柳忆之眼皮子狠狠地一跳,快速地看了一眼封星澜又赶紧低下,最近几天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如今她已经不只是看封茗玥像是姐姐,就连眼前的封星澜,也觉得像。

尤其那种仿佛看到人心里的冷笑,更是如出一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封荣怒道。从昨天开始,一直给予厚望的儿子竟然也不省心起来。

“没什么意思。父亲还是赶紧更衣吧,我先出去迎接客人了。”

大门口,议论声已经越来越大,李丰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得意的很,无论什么事,只要是他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从三品的官员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上。

不多时,大门旁边的角门打开,封星澜带着嘲讽般的冷笑站在那里,“忠勤伯爷,李世子,请吧。”

李丰饶站着没动,以他们的身份,怎么着也该走正门,这李丰饶只开角门是什么意思?

正要发作,李恺升走上前去,“封贤侄的才名在京城可是如雷贯耳,即使是我这个闲散伯爷,也是早有耳闻。我儿虚长你几岁,学问上却远不及你,日后你们还要多多亲近才是。”

封星澜仍然是那种嘲讽般的冷笑,“李世子礼义廉三相皆备,又是忠勤伯府的世子,在下可是远远不及。两位请吧。”

李丰饶只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正思索时,却听自己父亲附和道:“好说,好说。”

“还有东西就不必进去了,今日封家只会客,不谈其他。”

李丰饶眼睛转了圈,“也罢,那就放在这儿吧。”

于是,那些大红的物件,就那样被放在了门口。

这么一打岔,他也就没想出来刚刚那话哪里不对。待到绕过门口的小花园,将将进入正厅时才,才忽然想明白,礼义廉三相皆备,不就是无耻么?

好你个封星澜!李丰饶狠狠地瞪了封星澜一眼,待到日后事成,老子第一个弄死你。

此时封荣也换好衣服走了过来,与李恺升互相见礼之后,分宾主落座。

李丰饶站起身,对着封荣一躬到地,“封伯父,在下与茗玥的确是情投意合,以致互定终身。前些日子让管家前来提亲,实在太过草率,因此今日特备重礼,一来赔罪,二来也是请求伯父成全。”

“是啊,封兄,我儿做事虽然鲁莽一些,但对令媛也是真心。昨夜丰饶在我面前跪了一夜,求我出面,我这也是没办法,只得豁出这张老脸,来求封兄成全。”

封荣只觉得像是吃了苍蝇那般恶心,人都掳走了,现在还来说这些有什么用。

倒是封星澜悠悠插话,“跪了一夜还能走路如常,李世子这膝盖底下是绑了三斤棉花么?”说罢,还往李丰饶的膝盖下瞄了瞄。

李恺升气息一窒,他本是随口一说,却被抓住把柄,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憋得十分难受。

封荣倒是觉得气顺了一些,冷哼道:“人已经在你们府上,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但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茗玥那丫头再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即便不是正妻也还是要过明路的。”李恺升面带微笑。

“我与茗玥真的是情投意合,还望伯府成全。”李丰饶再次一躬到地。虽然如今人并不在自己手里,但只要把名分定下了,日后只要找到,封茗玥就还得乖乖地入他的忠勤伯府。

封星澜瞬间就明白了李丰饶的用意,心里大恨,若不是妹妹提前布好了局,这一次就算逃脱也要被抓回去。

此时封府的正门口,跟着李丰饶而来的京城百姓,仍聚三五成群地聚在门口,互相议论着,突然有人惊呼,“杀神来了。”

循声望去,远远地就看到一只诡异的兽眼,众人瞬间散开,把这个封府的门口都让了出来。

这个时候,众人才注意到,秦子仪身边竟然还有一辆马车。

马车来到门口停下,车帘一挑,先是跳下一个婢女打扮的人,垫好了下车凳之后,扶出一位穿着狐领披风的女子。

那狐领成色极好,纯白无暇,愈发衬托出那女子的脸庞娇艳如花。

“这……不是封家的二姑娘么,不是说她私奔去了忠勤伯府么,怎么和那个杀神在一起?”

“嗐,你见过哪个私奔的姑娘敢回娘家的,不怕被打死?瞧着吧,今天这事绝对有大乐子瞧。”

封茗玥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看着自家的大门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回家,竟然带着打上门的心态。

门房的下人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不敢相信地走上前去,“二姑娘?”

封茗玥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马儿好几天没好好打理了,吩咐人多添些草料。”

随后扭头看向秦子仪,“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望将军见谅,请。”

随后两人并肩向里走去,看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封家姑娘的胆子,可是大的没边了啊。

封茗玥带着秦子仪一路走向正厅,刚一进去,就看到封星澜坐在西边的下首位向她微笑。

正厅里,封荣坐在主位,女主人的位置空着,东边的下首位是李丰饶父子。

封茗玥向秦子仪点了下头,无视其他人惊诧的眼神,直接走向正中,坐上了封荣旁边的女主人位置。随后微笑地看向李丰饶,“李世子刚刚是在放屁么,怎么这么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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