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霏没想到又能接到宋绎行的电话。对方熟悉的声音几天没有听到，却远比先前整整八年未见的，似乎还要更加陌生。
“方便吗？”他问她，声音淡淡，似乎没有夹杂任何的私人情绪。
阮明霏一边看文件一边回答他：“方便的，有事吗？”
宋绎行：“岑云谏导演和我爷爷有点交情。他想见见你。”
闻言，阮明霏的视线上从文件移开。她挑了下眉，总感觉宋绎行这逻辑很奇怪，又有点好笑。
她开口：“他想见可以直接找我助理预约。怎么，还需要你搭桥？”
宋绎行沉默了下，然后道：“岑导和我爷爷关系很好，他有提到见你一面不方便。”
其实他是在说谎。他知道了岑云谏和阮明霏的关系，也知道依阮明霏的性格，可能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并不愿意见岑云谏。
一方面岑云谏作为长辈也曾对他有过照拂，另一面他也想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和她再有那么点关系。
宋绎行在心里说服自己。她性格冷清孤僻，总需要一些亲人朋友什么的陪伴。岑云谏年轻时候有他的不得已，至少是个好人，或许可以弥补她。
至于那个陆斩，他并不觉得能靠的住。
电话里阮明霏的声音莫测而悠长：“嗯，看来宋公子很会为人着想啊。”
宋绎行顿了顿，尽量忽略她的阴阳怪气：“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去回绝了他。”
闻言，阮明霏轻笑一下：“不用，我愿意啊。你报个具体时间地点吧。”
宋绎行本来已经做好了心里预设，觉得她少说也会带点情绪和排斥。他可能需要费点力气劝说一二。
但阮明霏的态度比他记忆里的要平和很多。她甚至跟他说话的语气变得彬彬有礼：“麻烦你了。”
宋绎行垂下眼睫，握着手机的指骨微微泛白：“不麻烦的。”
他甚至有些卑劣地想，如果她是岑云谏女儿的消息他能早点知道，那么当年有宋老爷子撑腰，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被迫分开了。
阮明霏按照他给的时间地点，来到了一家隐蔽性比较好，环境偏僻清幽的茶室。
她走进去，才发现除了岑云谏，宋绎行和他爷爷都在。她淡淡地笑了下，疏离地和他们打了招呼。
岑云谏的样子有些拘谨。宋绎行眼神清浅一如既往，他身旁的应该是宋老爷子宋铮，一双眼看过来，平静之下带着审视。
阮明霏并没有怯场，对上他的眼神，微微笑了下，在空位上坐下来。
宋绎行端给她的茶苦中带着些许回味的甘，很贴合她一贯的口味。
阮明霏掀了下眼皮，礼貌地接过，有意无意般避开了他的手：“多谢。”
宋铮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他抿了口茶，像是个置身事外的老者般，没有要介入的意思。
岑云谏到底有了一定的阅历，他收敛了复杂的情绪，把两人的关系简单交代了下。
末了，他看着阮明霏难以辨别的面色，道：“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但那个时候我被业内抵制封杀，一直在国外，等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她已经……”
阮明霏对记忆中的，那个白裙女人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她慢慢喝了口茶，总感觉宋绎行挑的，似乎苦不是她喜欢的那种苦，甘也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甘。可能是茶凉了，味道就会有细微的差别。
她放下茶盏，轻声道：“你觉得愧疚对象是她，没必要跟我说。节日的时候去看看她，记得给她送束玫瑰，祝福她下辈子遇到良人就好。”
岑云谏脸色有瞬间的变幻，然后道：“好，没问题的。”
阮明霏见他没有被激怒，看起来态度良好，也没继续发挥毒舌的属性。
说到底，岑云谏也是个同样为命运愚弄的人。她没有资格去替谁怨恨或者原谅。
岑云谏动了动眼眸，又道：“你前几天手臂受的伤，还好吗？”
她手臂上的绷带第二天就取下来了，只剩一层比较薄的膏药还贴着。有宽松的大衣袖子遮挡，看不出来什么。
阮明霏颔首：“没什么大问题。”这点小伤在她眼里算不了什么。
宋绎行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很浅很淡，但丝丝缕缕般，仿佛在透过时光的隧道看她。
他突然想起八年前，她冷白皮鞋脱下的那一刻，细腻的脚踝上是被擦伤的红痕。
当他把酒精小心地擦在上面时，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校服衣角，贴在他耳畔声音宛如细丝：“好疼啊。”
跨越八年的宋绎行，终于在这一刻明白过来，原来她说的话，不仅仅是想让他下手轻一点。
那是十八岁的阮明霏在卸下心间的防御，把他接纳进自己的世界。
只是后来的她，现在的她，再也不会这样做了而已。
岑云谏对着她冷静又内敛的性子，不知该如何继续，只是道：“嗯……那就好。”
他又问：“公司平时的事，是不是会很忙？”
阮明霏其实对着他这样的语气，总有种聊不下去的感觉。她不知道岑云谏是什么意思，突然想要认回她这个女儿了吗，其实又没什么必要。
她垂眸答：“还好，也不是很忙。”
气氛再度陷入静默和凝滞。宋绎行拿起木桌上的紫砂茶壶，给几个人一一添满。
阮明霏注视着茶盏底部，随水流缓缓上升打旋的茶叶，然后听岑云谏道：“陆氏的情况好像很复杂，你有考虑过……”
她抬眸，平静道：“没有，于公或者于私，都不会有其它考虑。”
就算她真的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和岑云谏这种仅几面之见的人说。
岑云谏轻叹：“那你小心点。有什么需要的话，你宋叔伯可以帮你。”
听到这里，阮明霏抬头，看着一心摆弄手上棋盘的宋铮，还有眼神中意味不明的宋绎行。她当然知道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
轻扯了下唇角，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肉眼可见的激动：“好。”多少得保留点余地。
给出了这样一个承诺，而阮明霏明显也没有反对谢绝，岑云谏松了口气，微微感觉没有之前那么小心翼翼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多年未见的女儿，似乎可以聊聊平常话了：“你小学那个时候，我来你外婆那胡同里看过你，还有印象吗？”
阮明霏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我后来生过场病，小学的事情基本忘了。”
那个白裙女人手抱雕刻玫瑰的相框，从不过几层的老四合院楼顶跳下。
阮明霏只记得铺天盖地的血色，那被遗忘的其它画面大抵就是导致她大病一场的原因了。
岑云谏沉默了下，又道：“那个陆二公子，他平时……待你好吗？”
阮明霏听过很多人问她这样的话。陆斩对她好吗？
平心而论，他经常能惹出烂摊子，嘴里没个正形，干出的混不吝的事情一点也不少。
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没有像宋绎行那样，带给她痛彻心扉的难过。他会变着花样哄她开心，哪怕常常把她气得颇有些想动手揍他。
阮明霏听着岑云谏的问话，旁若无人般勾了下唇：“好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原本泛苦的茶水可能是快要见底了，带上了点微微的甜意。
岑云谏一时哑然。
虽然圈子里陆斩的风评不好，但是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已经这样说了，他也不可能去干涉别人小夫妻的事情。
一旁的宋绎行没什么表情。可能听的次数多了，再怎么麻木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
他兀自喝着手中的茶水，眉梢微动，想着茶凉了，果然不再那么有味道了。
阮明霏对岑云谏不排斥也不接受。毕竟她已经是独立的成年个体了，这样一个生理学上的父亲对她而言意义不大。
简单的交谈之后，她向几人道别，准备离开。毕竟公司里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她。
刚出了茶室隔间的门，宋绎行也跟着出来了。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疑惑的目光，他镇定自若道：“送送你，走吧。”
阮明霏见他一副绅士做派，点点头倒也没有拒绝。
远远地听到了主室那边有夏欣的声音传来：“我家的茶室，某些人跟狗都不准进来。”
阮明霏想起夏欣之前说过，夏家和宋家有点交情，两家老人可能都喜欢品茶，宋绎行选在这里倒也并不奇怪。
又听到贺清洲的声音传来：“老子乐意，你爷爷的茶室跟你有什么关系？”
夏欣被气到了：“神经病，我差你那点钱吗？滚滚滚，这里不欢迎你。”
阮明霏挑了下眉。虽然她觉得光靠嘴皮子夏欣不会输给贺清洲，但又怕两人真大打出手了，她可能需要去医院看望夏欣。
想到这里，她对宋绎行道：“我朋友在那边，我去那边看看。”
宋绎行：“我也去。”
阮明霏的脚步也没有停顿。她一门心思都在夏欣那里，然后看到她拿起茶水径直泼到了贺清洲的衬衫上。
贺清洲的衣服大半都湿了，脸色尤其的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