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就说我暴毙了

都是读过书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子弟,为何不会背九九歌?

因为读书的方向不同。

荞儿若考他们子曰诗云,这些权贵子弟们大致都会对答如流,但算学一道,在大唐其实根本不受重视,除了特别感兴趣的人以外,基本不会有人学它。

九九歌起源于春秋战国,一直流传到如今,是因为有专门的算学人才著于书籍,刻于竹简,并致用于民间。

讽刺的是,许多民间的工匠在造房造物时都会背几句九九歌,因为这东西在生产建设中能用得上,反而贵族阶层的子弟们不事生产,于是鲜少有人知。

被一个五岁的孩子提出的问题难住,对这些皇子和权贵子弟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且这个五岁的孩子提出的问题其实他们都听说过,“九九歌”在读书人中间流传虽不算广,但毕竟名头还是听过的,大概意思也明白,甚至他们当中有几个还能背出几句。

可荞儿说要他们完整地背诵,这个……很难。

站在贵族子弟的角度,算学殊为无用,无用的东西是没人去学的,所以算学中最简单最基础的九九歌,也就没人能完整背下来了。

荞儿其实并没想过为难他们,只是存着一种显摆权威的心思,让庄子里的孩子们看看小先生的风范,让他们看看小先生是如何与权贵子弟进行学术交流的。

尤其是交流时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这样的小先生,你们爱了吗?

只是小先生却没想到,就连最基本的九九歌他们都背不出来。

不得不说,单从算学论,这群皇子和权贵子弟还真的不如荞儿。

李钦载早就开始训练荞儿背九九歌了,几天下来,荞儿的九九歌背得滚瓜烂熟,了然于胸,所以荞儿今日才有底气提这个问题。

见一众权贵子弟脸色难看面面相觑,荞儿睁大了眼睛:“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连九九歌都背不了吧?”

爱唱反调的皇子上前一步,攥紧了拳头怒道:“小家伙,不要太过分!”

为首的皇子急忙拽住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低声道:“皇弟不可鲁莽,他是李钦载的儿子,临来时父皇是如何交代我们的?”

要动手的皇子这才忍住了怒气。

荞儿淡定地站在他们面前,身后一群庄子里的孩童却欢呼起来。

荞儿到底比较成熟一些,倒是没笑没嘲讽,不过小脸上的得意之色还是难以掩饰。

客人们铁青着脸闷不出声,庄子里的孩童们拍手称快妖魔乱舞,这场景像极了抓住唐僧的红孩儿,就等着猴子跳出来烧他一把三味真火。

为首的皇子蹲下来,笑道:“我们以前读的是经史,确实不曾背过九九歌,你会背吗?”

荞儿得意地道:“我当然会背。”

然后不等皇子说话,荞儿便双手背在身后,一字一句地背了起来。

“一一如一,一二如二,二二如四……”

背到九九八十一,果然一丝不差,荞儿挺起胸脯,一脸已然掌握世间真理的傲然。

皇子苦笑,扭头望向身后的一众权贵子弟们。

众人面色赧然。

荞儿眨眼:“你们连九九歌都不会背,我爹若出题你们怕是更不会了吧?”

“令尊出题很难吗?”

荞儿小脸儿一皱:“很难,我听都听不懂。什么鸡兔同笼,什么匀速行驶,还说将来要学万有引力,什么微积分……这些你们都听说过吗?”

众人愈发羞赧无语,一个五岁的孩子,几句话把他们的倨傲之气打得稀碎。

荞儿说的这些题目,他们岂止是没听过,以他们的智商,简直连题目都不配听。

此时众人也都明白了,为何天子要从皇子和众多权贵子弟中选出一批人向李钦载求学,还一再叮嘱众人要对李钦载执弟子礼,言必恭,行必慎。

为何?因为李钦载掌握的学问。

这门学问究竟有多高深,众人并不知道,所以进庄时他们仍带着倨傲之色。

没有人愿意离开繁华的长安,来到这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只是天子有旨,众人不得不从。

直到此刻,一个五岁大小的孩子将他们拦在村口,然后用最简单的问题问倒了他们,不仅如此,这个孩子嘴里还冒出一大堆听都听不懂的学问。

这些听不懂的学问犹令他们感到挫败,大受打击。进村口时的那股子倨傲气势不知不觉全消失了。

皇子和权贵子弟们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们可以看不起人,但不容许看不起学问。

为首的皇子端端正正朝荞儿长揖一礼,肃然道:“李素节向小郎君赔礼了,刚才的事,我能否食言?此刻我们真的很想拜访令尊。”

身后的众人也纷纷长揖,那个爱唱反调的皇子轻哼了一声,也不甘不愿地行了一礼。

这么多人行礼,荞儿顿时又找到了小先生的感觉,小脸儿严肃起来。

“你们这样,我很不好办呐……”荞儿端着架子,本来容貌与李钦载非常相似,此刻这表情这神态,简直跟李钦载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只是缩小了几号。

“求小郎君引见,我们……嗯,给你钱好不好?很多钱。”李素节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钱袋,两块小碎银塞到荞儿手中。

荞儿还小,对钱没啥概念,但也知道它是个好东西。

果断把钱塞进怀里,荞儿转身跑远了,隔老远看着李素节等人,一脸天真地道:“你们是不是傻呀?我只是个孩子,怎么拦得住你们见我爹呢?”

李素节等人闻言一惊,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我们奉旨而来,不能不见李钦载,李钦载也不敢不见他们。

所以,刚才既求情又给钱的,被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村口堵得差点回长安了,究竟为什么?

荞儿隔着老远咯咯直笑,众人顿时咬牙。

“这小混账,真有他爹当年的神韵……”一名权贵子弟怒道,李钦载的名声大家都清楚的,没想到这么小的儿子也是个混账。

…………

进村,顺着路找到那栋庄子里最华贵的别院,李素节等人在别院门前下了马,递上拜帖求见李钦载。

李钦载正在后院花园里搓泥丸,没错,就是这么童真。

泥丸是给荞儿搓的,孩子还小,不能光学习,也要玩得开心,否则长大后再回忆童年,全都是书本和知识,那样的回忆不足以支撑成年人度过艰困的低谷期。

泥丸搓成若干个小圆球,搓好后还不够,要将小圆球送去陶窑里烧制,制成陶丸打磨后,便是一样新玩具。

地上挖几个洞,幼时打弹珠的快乐体验一下?

上百个泥丸搓成后,李钦载站起身捶了捶老腰,这时宋管事匆匆走来禀告五少郎,外面有客求见。

李钦载的反应和荞儿一样,首先浮上心头的第一感觉就是拒绝和厌烦。

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客的人。

“又是谁啊?我家开了客栈吗?南来北往的阿猫阿狗都往我家跑,不见!”李钦载不耐烦地道。

宋管事为难地道:“五少郎不见怕是不行,他们说奉了天子的旨意,为首的好像还是一位皇子……”

李钦载一惊,奉旨,皇子……

想到李治离开那天对他说,过几日有客人来,还要他多费心。

李钦载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特么的,牛不喝水强按头呀。

自己不愿去国子监教书,李治就让学生自己找来?当皇帝的人还要不要一点体面?

“宋管事,你出去告诉他们,就说李钦载昨晚突然暴毙,尸体还新鲜冒着热气,府里正准备办丧事呢,去吧,说话的时候表情悲伤一点,最好挤几滴眼泪……”

宋管事脸色难看地道:“五少郎,……莫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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