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者拉着雪遇坐下,先说了一句:“把你的眼泪给我擦干了,你是一个男子汉,男子汉有泪不轻弹!说实话,我不愿意看见你的泪水总是这么轻易就掉下来,牛高马大的汉子,成何体统!”

雪遇擦干了眼泪,不过,吸了两下鼻子,低下了脑袋不吭气了。

爷爷的脸上露出了严峻的神色:“你是不是还没有哭够?”

雪遇赶快抬起了头:“没有,爷爷,我没有抹眼泪了。”

爷爷用恨铁不成钢的眼色看着雪遇,长吁了一口气,叹息着说道:“也是我当年怜悯你无父无母,襁褓之中就失去怙恃,对你百般疼爱,因此,从不忍心让你受了委屈。所以,如今你动不动就作女儿态。说起来,还是怪我啊。”

雪遇急忙说道:“爷爷,不怪您,是我——是我不争气,不能帮您分担难处,还要惹您生气,我知错了。”他扯起衣袖,发狠一样,使力挥去了泪水:“爷爷,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掉一滴泪水了!”

“好!”老者由衷地夸赞道:“这才像是个经得起风雨的男子汉了。”他慈爱地看着雪遇:“雪遇,坐过来些。”

雪遇靠到了老者身边。老者徐徐地吐出一口气:“雪遇啊,爷爷先告诉你,不是爷爷心硬,非要逼走伍婆婆不可,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人,我也怜悯她,也痛惜她。说实话,她也非常不愿意离去,跪在我面前再三地恳求我让她留下,她说,她舍不得你,舍不得小雨和春雨。她虽不算一个坏人,但是,也并非一个尽善尽美的好人。留在这里,有诸多不便,所以,爷爷还是打发她走了。”

雪遇点点头:“爷爷,您这么做肯定是有您的道理,是我错了,刚才,我不该在您面前闹脾气。”

“知道就好了,爷爷也不怪你。”老者说道:“昨天晚上我之所以要急着赶回来,是因为我看出了伍婆婆的来历有些蹊跷,想要找她问个明白。因为怕惊了你和小雨春雨,所以才独自回来,跟她作了半夜深谈。她没有对我隐瞒,跟我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她的来意向我和盘托出了。”

雪遇一听,急得面色通红,他不顾一切地打断了爷爷的话:“爷爷,是不是我不该把她带到家里来?”

“不是,雪遇,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不,爷爷,是我的不对,不应该把不知道底细的人带到家里来。”他低下了头:“也是因为当时她实在是太可怜了,我要是不救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心存善念是一件大好事,雪遇,你做的对。以后,我希望你如果遇见了有急难的人,不管他是好人坏人,都要毫不迟疑地伸出援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遭难而无动于衷。这样的人,我不喜欢!记住了,雪遇。”

雪遇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记住了,爷爷。”

“好吧,我们再往下说。从伍婆婆嘴里,我得知是从前跟我有过过节的人在从中作祟,想要通过伍婆婆,达到他的目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再地容让,一再地隐忍,甚至于躲进深山,跟山里的虎豹蛇虫相处了几十年,是为了不跟他们撕破脸皮,情可在山里当了半个野人。他们却不肯放过我,处心积虑,千方百计要逼我就范。先是一条毒蛇,后来又是这个伍婆婆。而且,进逼得越来越狠,越来越紧。看来,他们也是横了心,不把我逼到死路上,是绝不会轻易收手的!”

雪遇听得惊骇不已:“爷爷,这些人太毒辣了!”

“是啊!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看起来,躲避是躲避不过去了,早晚,他们都要逼到面前来了!”

“爷爷,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逼你?”

“说起来话长啊,雪遇,现在,爷爷还不想让你知道。只是想再问你一次:可能就是在最近,也有可能就是从今天开始,杀身的危险就逼近到爷爷的面前来了,爷爷别无退路,只有再次隐身进羊肠盘去了。”

雪遇猛地立起,不假思索地说:“爷爷,我要跟你一起去!”

老者连连地摇头:“不,雪遇,爷爷不愿意你搅进来。爷爷宁可你当一个平常人,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一辈子过得平淡无奇,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尸山血海。雪遇啊,这其中的可怖,你是不知道,也料想不到的啊!”

雪遇却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爷爷,我不怕,我非要跟在您一起,跟那些坏人恶人斗上一回!”

老者正色道:“雪遇,情势可能是你想象不到的艰难,可能不是斗一回两回就能结束得了的。兴许是几年,十几年,甚至可能是一辈子。”

“一辈子我也跟着您!”

老者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雪遇,爷爷是为你好,还有小雨和春雨,爷爷今后若是不能抚养她们,她们今后可能就只有依傍于你了!”

雪遇真的急了,跪倒在老者面前,两只手把在老者的双膝上,一双眼睛恳切地看着老者:“爷爷,我一步也不离开您,您到哪里,我就跟到那里。他们敢来害您,我就挡在您的面前,不许他们挨近您的身边!”

“还有小雨和春雨呢,她们怎么办?”

“她们——,”雪遇皱起眉头想了一阵:“爷爷,她们只有我们两个亲人了。离开我们,她们别无依靠,所以,我们只有把她们也带到山上去。”

“好,雪遇,思来想去,也只有如此了。”老者站起身来:“走,熬一锅粥吃了,把家当收捡收捡,到万古镇去接回小雨春雨,今天,我们就上羊肠盘。”

正午时分,老者和雪遇赶到了万古镇上,走进草药铺里,看见秦老板正坐在柜台上算账,草药筐上坐着小雨和春雨,两个人把草药当成玩具,玩得正开心。看见了老者和雪遇,小雨和春雨扔下手里的草药,飞跑过来迎接,嘴里一叠声地喊着:爷爷——,爷爷——!雪遇哥哥——!

老者一手一个,抱住了春雨和小雨:“爷爷和雪遇哥哥接你们来了,快,跟秦爷爷道个谢,我们就该走了。”

小雨和春雨莺声燕呖,乖乖儿地对秦爷爷说:“秦爷爷,谢谢您让我们住在你们家里,谢谢您和秦婆婆给我们做好吃的。”

秦老板笑得合不拢嘴来:“不谢不谢,爷爷都舍不得你们走了,你们下次来万古镇,再到我这里来住上几天,行不行哪。”

“好,秦爷爷,我们一定要来。”

“说定了?”

“说定了。”

老者笑着拱手跟秦老板道别:“秦老板,可能有些日子我不能前来拜望你了,我们就此别过了吧。”

秦老板惊诧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回老地方去。”

“羊肠盘?”

老者点点头:“对,就是羊肠盘。”

秦老板想了一想,把老者拉到了一边:“下山来住了几年,分明住得好好儿的,孩子们也都习惯了。怎么,又想起要回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你别是打浑说的吧?!”

老者说:“跟你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怎么会跟你打浑说呢?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秦老弟,谢谢你多年来的关照,就此道别了!”

秦老板一把拉住了他:“别忙,我还有话说。”他指指小雨和春雨:“两个姑娘你也要带上山?”

“我上山,她们自然也要上山。”

秦老板放开老者的胳膊,腾出手来,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你倒是老了,死在哪里,一抷黄土埋了也就了账了,她们这么小,也跟着你钻老林子?!山里头,除了你和雪遇。只有飞禽走兽,连个人毛都见不到。她们也一天天地大了,钻进穷山沟里,怎么过日子?你也该为她们想想吧,不要把孩子一辈子都给毁了!”

老者低头垂眉:“老弟,为兄实在是有难处啊,眼前但凡是还有一条退路,我怎么忍心带着她们进山呢!”

“告诉我,你到底有啥难处,看我能不能帮得了你。”

老者笑着摇头:“你帮不了的。”

秦爷爷固执地说:“你说,我们交情也不浅了,你还不跟我说老实话,告诉你,今天不说个子午卯酉出来,我不放你和几个孩子出门!”

老者无奈,只好说道:“因为跟人结了仇,恐遭不测,只有再进山里去避一避。至于时间多长,现在不能预知,只有把她们带着一起走了。”

秦老板眼睛眨巴了几下:“老哥哥,你看这样成不成?你自己上山去避风头,把几个孩子都留下。”

“把他们留下,”老者犯了踌躇:“好倒是好,就是要给你添麻烦了。”

“老哥哥,你的仇人再神通广大,也不至于知道他们在我这里,特特地跑来找我的麻烦吧?”秦老板一遍热心热肠:“你就放心好了,孩子在我这里,就是我的亲孙子,我绝不会亏待他们一点半点的。”

老者沉吟许久,问道:“你家人呢,他们情愿吗?”

秦老板一拍胸脯:“我的家,我做主,管他们情愿不情愿!告诉你,老哥哥,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辈子无儿无女,只有一个老婆子陪着我过日子。她也喜爱小雨和春雨,今天还跟我说,要让几个孩子留下,多住几天。不如这样吧,把两个丫头留下。雪遇是男孩子,年岁又大点,你可以把他带上,有什么着难事,他还可以替你分担一下。”

老者想了又想,终于说了话:“好吧,难得老弟如此侠义心肠。说实话,我也知道,带她们上山要耽误她们一辈子,实是出于无奈。你此时出手,于我来说,不异于雪中送炭雨中送伞,老哥哥我这里先谢过了!”

秦老板眉开眼笑:“好,真正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老哥哥,你放心地去吧,等你回来了,我就完璧归赵,把她们还给你就是了。”

老者拱手道:“多谢多谢!”

小雨和春雨欢天喜地地准备着跟老者和雪遇出门,老者却说:“小雨,春雨,爷爷和雪遇哥哥要上山去挖几天草药,家中无人照料你们,你们今天就暂时不走了,就在秦爷爷家中住下,过些日子,爷爷再来接你们回家。”

春雨先自不愿意了:“爷爷,家里有人,我们要回去!”

小雨也说:“对呀,爷爷,家里有伍婆婆,你和哥哥走了,伍婆婆会照顾我们的,我们还要回去跟她学绣花哩!”

“哦,我忘了告诉你们了,伍婆婆她走了。”老者避开小雨和春雨的眼光,嗫嚅地说道:“昨天晚上她就走了。”

春雨立时瞪圆了眼睛:“没有,爷爷你骗人,伍婆婆她没有走,她肯定还在家里等我们回去。”

小雨也应声附和:“对,伍婆婆不会走的!”

老者对着雪遇使了个眼色。雪遇猜到爷爷是为了小雨和春雨日后的平安才要留下她们,虽然心中有万般不舍,但是,他还是帮着爷爷说话了:“伍婆婆真的走了,回并州去了,她家里的人来接她回去的。”

老者蹲下身子,把小雨和春雨一并搂在了怀里:“小雨、春雨,你们要听话,爷爷不会骗你们的,你们乖乖儿地跟着秦爷爷和秦婆婆,学着做事情,不要顽皮,小雨你是姐姐,处处要给妹妹做个好样子。”

小雨泪汪汪地,搂住了老者的脖子:“爷爷,伍婆婆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老者犹豫了一下,干脆地说:“她不回来了。”

春雨抽抽搭搭地哭了:“伍婆婆为什么不回来了?她不要我们了?”

老者耐心地说:“伍婆婆也有一家人,她的家人也不能离开她,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近山村,把她接走了。”

小雨的泪水滴滴答答地挂在脸上,一双手把老者搂得更紧:“爷爷,你要早点来接我和妹妹哟,千万不能不要我们了。”

老者一阵心酸,几乎也要洒下泪来。他搂着小雨和春雨:“一定,等爷爷和雪遇哥哥挖了草药,就来接你们回家。不过,你们要听秦爷爷的话,你们要是不听话,那爷爷就不来接你们了。”

两个孩子擦着眼泪,一起说道:“爷爷,我们听话,你一定要来哟。”

老者背着她们,挥去了泪水:“要来,要来,爷爷一定要来。”

红着眼睛出了草药铺,老者和雪遇大步走在街上。身后突然传来了喊声:“老哥哥,老哥哥,且留步。”

老者和雪遇站下一看,却是秦老板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到了跟前,他说:“老哥哥,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晤面。两个孩子你尽可放心。不过,若是日后有事找你,我连你的名姓都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得到你?还是留个名姓吧,我们几十年相交,连个名姓都不知道,也算是一桩奇谈了!”

老者笑笑,说道:“我复姓端木,名叫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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