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了千竹苑,伍氏没有立刻上路,因为怕自己的身份被人看破,她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坐等日落。

好不容易才等到太阳下了西山,伍氏到了渡口,搭乘渡船到了对岸的万古镇。找人问道了秦家药铺,穿街过巷,寻到了药铺门首。

一个穿着寻常家居衣裙的姑娘出门来倒药渣,伍氏一眼就认出了她:“小雨——”

小雨抬头一看,顿时又惊又喜:“伍婆婆!”她放下手上的畚箕,三步两步跑过来,抱住了伍氏:“伍婆婆,你从哪里来的?你那时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悄悄地就走了,我和春雨好想找你去,可是,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伍氏四下看看:“小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聪颖的小雨见伍氏神情紧张,立刻明白过来,拉起了伍氏的手:“走,伍婆婆,快跟我进来吧。”

进了店堂,小雨关上了门,要点灯,伍氏阻止了她:“小雨,不要点灯了,我们就这么说话就行了。”

小雨放下火石,又问伍氏:“伍婆婆,你还没有吃饭吧?”

“小雨,伍婆婆就是一辈子不吃饭,也不会饿的。你给我倒一碗水吧。”

“好的,婆婆稍候。”

小雨给伍氏端来了一碗凉茶:“伍婆婆,茶凉了,我再给你烧一碗吧?”

“不用了,就是这个才解渴。”伍氏接过碗来一饮而尽:“小雨,我一会儿就要走,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怎么了,伍婆婆,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羊肠盘。”

小雨惊诧地飞起了眉毛,问道:“去找我爷爷和雪遇哥?”

伍氏点点头,问道:“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去过山上。”

“去过,因为四乡毒蛇出没,我怕爷爷和雪遇哥被毒蛇所伤,上山给他们送蛇药去了。”

“是否与一绿衣女子同行?”

“对啊,伍婆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见到她了,就在一河之隔的千竹苑,春雨也在那里。”

“啊——,”小雨惊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直直地看着伍氏:“千竹苑?这地方在哪里,春雨她——又怎么会去了那里?”

“说来话长啊!现在也不能一一细说了,只能捡着要紧的说了。小雨,前日,那个绿衣女子和几十个人来了千竹苑,机灵的春雨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原来,他们是要跟千竹苑的主人上仙一起,到羊肠盘去找你们的爷爷,要从他手上拿到一样宝物。你爷爷要是不答应,他们就会加害于他!”

“伍婆婆,那怎么办?!”

“我立刻就上羊肠盘,告诉你爷爷和雪遇,让他们早做准备。”

小雨拉着伍氏的手问道:“婆婆,羊肠盘那么高的山,你能上得去吗?不然,还是让我去吧。”

“小雨,不要为婆婆担心,婆婆说要去,自然就有本事能上得去。”

“伍婆婆,那你千万小心。”

“我知道。事情紧急,我就走了。”

“伍婆婆,你说千竹苑与万古镇一河之隔,那我能过去见见春雨么?”

伍氏现出一丝苦笑:“不行,在常人眼里只是一河之隔,当你想要渡过去,瞬目之间,它就成了一遍汪洋。”

“春雨她还好吗?”

“我走时,她一切平安。”伍氏站起身来:“小雨,我该走了。”

“我去送送你。”

“你不要去了,我临走之前,春雨特意让我来万古镇找你,她让你这段时间少出门,要是那个绿衣女子再来找你,千万不要理会她。”

“我省得了。”

“那我就走了。”

“伍婆婆,你千万小心!”

“小雨你就放心好了。”

小雨恋恋不舍地说:“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伍婆婆?”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小雨,你不要忘了,一定要防备那边绿衣女子!”

“好的,我记下了。”

小雨开了门,伍氏闪身出去,左右一看,街上没有行人。她向小雨挥了挥手,然后,一路疾行,到了镇外,更是加快了行速,遇见沟坎,一飘而过。有河流横断路途,她踏着波涛,飘飘地到了对岸。她要在三天之内赶回并州,然后,再上羊肠盘。

心急如焚,伍氏一路行走如飞。

天上月明星稀,路边,白杨树在风中瑟瑟飘拂。偶有一只晚归的鸟雀匆匆掠过,留下一声梦呓似的鸣叫。行至在一遍荒野时,有狐狸、野兔、刺猬在草丛中匆匆往来,看见她经过,都停下脚步,呆呆地目视着她。伍氏也不理会它们,只顾着急急忙忙地赶路。并州远在数百里之外,一夜时间只能走三分之一的路程,她只有昼伏夜行,披星戴月,赶回并州。因为不回一趟并州,她就不能上到羊肠盘上去。

天亮了,伍氏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林歇脚。她掬山泉解渴,采野果充饥,背靠大树小憩。一心拳拳,挂念着身在千竹苑的细春雨。她怕春雨又犯了老毛病,率意任性,若是被上仙看出破绽,她就身处险境。无人出手救援,就不知她会落到一个怎样的下场!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越想越是为春雨悬心吊胆。她竟然起了这样的念头:掉转头回到千竹苑,跟春雨厮守在一起,像一只老母鸡一样,把春雨护在她的羽翼之下,让春雨避开伤害,避开随时降临的无妄之灾!转念一想,她若是回去,不但不能护得了春雨,反而会引得上仙猜忌,把她和春雨一同禁锢,那样一来,山上的邰振子老先生和雪遇就将遭遇不测。一旦上仙和他的那个师弟上了羊肠盘,他们人多势众,邰振子先生和雪遇不是敌手,与他们对垒,必定是双双横尸羊肠盘。

“回去不得,回去不得!”伍氏念叨着,坐回到大树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祝告:上天,保佑春雨,保佑她平安!叫她乖乖听话,不要惹出事端。

入夜,伍氏遁出藏身之地,匆匆踏上路途。第三天子夜时分,她终于到达了她的肉身安眠之地。坟上荒草萋萋,墓碑上长满了青苔。伍氏伫立着,拂去了落在墓碑上的一片落叶,轻轻地摇了摇头,吁一口气,然后,走向了坟墓一侧的一棵矮矮的马尾松,折断了几根树枝,放在地上,把树枝摆放成一只鸟的形状,扯下几根草茎,把松枝绑牢。自言自语地说:“邰振子先生,上次我回来时,你折了松枝,编成了一支飞鸟,叫我回来把松枝插在土里,如果有急难之事,就折松枝编成飞鸟,念动你教给我的咒语,骑上飞鸟去找他,不论你在哪里,都能看见飞鸟,就会出来见我。不知我编的这只飞鸟有没有灵性,能不能飞得起来?好吧,我来试一试吧,但愿它能感应到你的仙灵之气,背负我飞跃千山万水去见你。”

伍氏跨坐上去,念了一句端木长林教给她的咒语。那只松枝编成的飞鸟开始时像是被风吹动,松针“簌簌”颤动,越来越动得厉害,终于,它腾空而起,轻捷地直扑夜空。渐渐地飞高,载着伍氏向东南方向飞去。

鸟儿扇动着松枝编成的翅膀,加快了飞行的速度。风声“呜呜”,从耳旁掠过,虽然飞得很快,却一点也不颠簸,伍氏稳稳当当地坐在它的背上,看着夜色中一座座山峦迎面而来,又渐渐地退到了身后,接着一条河流出现在下方,飞鸟扇扇翅膀,眨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大河甩在了身后。伍氏向后看去那条大河蜿蜒盘曲,在黑色的大地上上显出粼粼的波光,这条大河是不是万古镇的那一条呢?伍氏极力地想辨认清楚,可惜夜色沉沉,看不太清楚。她惟愿那条河就是穿过万古镇那一条。春雨就在它身边酣睡。眼前似乎看见了她憨态可掬的睡相,伍氏不由得微微一笑:好好睡吧,安心地睡吧,伍婆婆已经快要到羊肠盘了。你想不到吧,伍婆婆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欣喜之后却又是忧思重重:自己已然离开了千竹苑,邰振子先生和雪遇为避祸也要远走他乡,留下春雨一人孤苦伶仃,身边又是危机四伏,唯一能寄以希望的是颐安,可是,颐安他又能靠得住吗?!

伍氏一腔酸楚,难以排遣。抬眼看去,曙色已经在东方的天边亮起来了,一遍连绵起伏的高大的山岭迎面而来,顶天立地,崔巍壮丽。松枝飞鸟似乎也知道目的地到了,连连扇动翅膀。直扑那遍山的海洋而去。而在群峰中耸起了一座最高的山岭,鹤立鸡群一般地高高矗立。鸟儿鼓了几下翅膀,飞到了那座最高的山岭上。慢慢地降低了高度,向下滑行,最后,稳稳地落到了山顶的一遍空地上。

伍氏还没有站起来,从树林里奔出一个人来,边跑边喊:“伍婆婆——,伍婆婆——!”他大步流星跑到了伍氏面前,一把把她搀扶起来:“伍婆婆,爷爷说你要来,我还不信,结果你真的来的!”

“雪遇——”,伍氏拉着雪遇的手,上下打量着他:“你长这么高了,高过伍婆婆半个脑袋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瘦呢?”

雪遇笑嘻嘻地说:“瘦点好啊,跑起路来风都追不上我。伍婆婆,你好么?”

“好,我好得很。雪遇,你爷爷呢?”

雪遇抬手一指树林:“爷爷在林子里等你。他昨天晚上就说了:明天你伍婆婆要来,你去外面迎迎她。”他伸手扶住了伍氏:“走吧,伍婆婆。”

须发如银的老者笑微微地站在林间草地上:“怎样,一路上还顺当吧?”

“十分顺当,端木先生,谢谢你教给了我这个法术,不然,我可能要走好几个月才能见得到你们。。”

“你在那边一念动咒语,我就知道你要来了。来,请坐,这里没有桌椅板凳,只有请你坐石头了。”

“谢谢端木先生。”

老者把一个竹筒递给伍氏:“辛苦了,喝水吧,雪遇特意为你烧的。”他问道:“你急急忙忙地赶来,一定是有急事咯。”

“正是。端木先生,你认得元乾这个人吗?”

老者的双眉跳了一跳:“怎么了?”

“还有一个穿绿衣裙的女子,名叫绿英儿。”

“认得,她跟小雨一起上山来过。”

伍氏又问道:“你们可知道春雨她现在在哪里?”

雪遇抢着问道:“伍婆婆,你见到她了?”

伍氏点点头:“这几年,我一直跟她在一起。就在万古镇那条河渡口对面的千竹苑。”

雪遇说:“我记得万古镇渡口对面是一大遍竹林,并没有房舍呀。”

“就在竹林之中,寻常人看不见。当年,春雨误把一个人当成了雪遇,追着他进了千竹苑,从此后,就再也不能出去了。为了安抚春雨,上仙把我召进了千竹苑。春雨在那里度日如年,想念你们,可是,根本不能脱身。”

老者叹道:“这孩子,自投罗网啊!”

雪遇激动地说:“终于有她的下落了!爷爷,我去把她救出来!”

老者摇摇头:“谈何容易呀。”他对伍氏说:“元乾去了千竹苑,他们又打的是什么主意?”

“是春雨去探听出来,他们要上羊肠盘,找一个叫邰振子的人。”

雪遇问道:“邰振子?这山上除了我跟爷爷,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哪里来的什么邰振子?!”

老者说:“雪遇,听伍婆婆说。”

“那个绿英儿是元乾的孙女,上山是来打探的。她见到了你们,回去禀报了元乾,元乾带了几十个人,立刻就去了千竹苑,跟上仙商量,要上山来找邰振子,从他手里要出一样东西来,而且是志在必得。春雨怀疑他们要找的人就是端木先生,怕他们加害于你们,我们俩一起商量,假作反目,大吵大闹一场,春雨要赶我走,骗过了上仙,我才得以脱身,来给你们报信。”

老者长舒一口气:“好啊,他们终于要来了,要来找邰振子拼个你死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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