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突然闪进来了一个人，细小雨抬头一看，由不得又惊又喜：“雪遇哥！你怎么来了？！”
雪遇一屁股坐在椅子，气喘吁吁地说：“小雨，快倒些水给我喝，我快要渴死了！”
小雨连忙倒了一碗水，端给了雪遇。雪遇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把碗拿给小雨：“再给我倒一碗。”
小雨倒了，雪遇又是一口气喝干，抹抹嘴巴，长出一口气，说道：“哎呀小雨，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雪遇哥，你怎么了？”
“我到河对岸去找春雨去了，几乎把那遍竹林跑了个遍，一路上不停地喊春雨。可是，不仅是没有找到春雨，连那遍庄院也没有见到，后来，遇见了一大群蛇，多得吓死人，不是我从竹子上跳出来，只怕已经被它们咬成碎渣了。”
“蛇？”
“是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起码有上万条！”
“这么多呀！怨不得这些日子来看蛇伤的人又多起来了。要是它们四下流窜，只怕是万古镇的百姓们又要遭殃了。”
雪遇诧异地说：“它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记得以前在万古镇很少见到有蛇的。”
“是呀，真是很奇怪。”
雪遇看看店堂，对小雨说：“小雨，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总是觉得不放心，怕你可能遇到危险，不如跟我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
小雨摇摇头，轻轻地说：“雪遇哥，我不能走。”
“可是，这里太不安全了呀，虽然我没有找到千竹苑，但是我敢肯定，它就在那遍竹林里。离万古镇这么近，那些人随时会找到你的，春雨已经被他们关起来了，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跟她一样的遭遇。”
小雨低着头，说道：“我也知道留在这里不安全，可是，这个时候，我绝不能离开。”
雪遇看她眼角似乎挂着泪水，就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吗？”
小雨抬起头来说：“雪遇哥，你跟我来。”
雪遇跟着小雨进了店堂后面的房舍。推开了一间房门，撩起门帘，让雪遇先进去。雪遇走进去，看见房里有两张床，一张床上睡着秦爷爷，另一张床上睡着秦婆婆。两个人都是一脸的病容，秦婆婆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瘦得皮包骨头，眼睛深深地陷进了眼眶了，除了缓缓的呼吸，看上去跟死人没有两样。秦爷爷还算清醒，见有人进来，睁大了昏花的两眼，极力地想辩认出来来人是谁；“小雨，是谁来了？”
雪遇抢前一步，坐在了秦爷爷床前，拉起了秦爷爷的一只手：“秦爷爷，是我，我是雪遇。”
“雪遇，你是雪遇，你来了？”
“是我，秦爷爷。”
秦爷爷挣扎着要坐起来：“雪遇，你好久没来了，让我好好地看看你——，”他仔细地看了雪遇一阵：“还是老样子，没有变，眼睛清清亮亮的，一看就还是那个心地很干净的好孩子。”说完，就是一阵猛烈的呛咳，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秦爷爷，你还是睡下吧。”
“好，我睡下，睡下。”秦爷爷喘息一阵，问道：“你爷爷他还好吧？”
“他很好。”
“没有生病吧？”
“没有。”
“哦，那就好，那就好。”
雪遇问道：“秦爷爷，你先前身体一直很好，怎么突然就生病了？”
“唉，树老根多，人老病多。到了该生病的岁数了，怎么能逃得过啊！现在，就等着阎王老爷把黑白无常派上门来了。”
“秦爷爷，你又说这个！”小雨噙着泪水，说道：“我不许你再说了！”
秦爷爷说：“好，好，我不说了。”
雪遇问小雨：“秦爷爷是怎么生的病？”
“爷爷本来很好的，前些日子突然摔了一跤，半边身子就动弹不得了。”
雪遇又去看秦婆婆，他俯下身子，凑在秦婆婆耳边，轻轻地喊了两声，秦婆婆一动不动，眼睛还是闭得紧紧。秦爷爷在对面床上说道：“她病了有两年了，啥事都不知道，就知道睡，睡，睡，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瞌睡都补上一样。”
“秦婆婆好可怜！”
“雪遇，过来——，”秦爷爷招手说道：“雪遇，我有话跟你说。”
雪遇赶紧过去，坐到了秦爷爷床边：“秦爷爷，你说吧。”
还没有开口，秦爷爷眼里就浮起了一层泪光：“唉——，雪遇，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拖累小雨了！”
小雨红着眼睛，说道：“爷爷，你不要这么说——”
“小雨，你让我说，雪遇不是外人，这些话，也只有对他说了。雪遇，这个家没有小雨，早就完了。我和你秦婆婆没有小雨，也已经烂成一把骨头了！每天从早上起来，她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一直要忙到半夜！天天如此，早上起来，煮饭，给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喂饭，干完了家务，就到药铺里去，诊脉，抓药。中午，又做饭，又给我们喂饭。我们吃完了，她才急急忙忙地扒拉几口，把碗洗了，出去采药，回来了，连水都顾不得喝一口，又去把挖回来的草药晒出去。下午，守在药铺里，诊脉，抓药。等客人走了，又开始忙晚饭，喂我们吃了，给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擦澡，换衣服，擦屎擦尿，忙完了，她扒拉几口饭，就把我们换下来的衣裳背到河边去洗。顶着星星月亮回来，把衣服晾出去，已经是半夜了，她才睡下。睡上不过两个时辰，我就听见她又起身在忙活了。雪遇啊，你看看小雨的那双手吧。”
雪遇看向小雨，小雨却把双手藏在了身后：“秦爷爷，你说这些干什么呢，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嘛。”
“我是心疼你呀，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可把你给坑苦了！”
小雨哭了，跪倒在秦爷爷床前：“爷爷，你和婆婆把我养到这么大，我现在伺候你们，是报答你们的恩情，你要是再这么说，就是把我当成了外人，我心里好难过——”
秦爷爷和颜悦色地说：“好了，小雨，我不说了，你出去吧，给你雪遇哥哥煮一碗面，他肯定还没有吃饭，都这个时候了，一定饿得不行了。去吧，哦，对了，把家里的米面、鸡蛋多装点，给你爷爷带到山上去。”
“不不，”雪遇急忙阻拦：“面条就不要煮了，我还要赶回去，爷爷一个人在山上，我不放心。”
“呃，吃一碗面能用得了多少时间。再说，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哩。小雨，快去给你雪遇煮面条去。”
小雨答应着，站起来出去了。看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秦爷爷挣扎着坐起来，拉着雪遇的手，说道：“雪遇，我只怕是没有几年活头了，小雨还没有安顿好，要是就这么走了，到了九泉之下，我的眼睛都闭不上啊！”
雪遇安慰他说：“秦爷爷，不过是一点小病，又有小雨精心地照顾你，你的病能一天天地好起来的。”
“自己的命自己知道。雪遇，小雨已经快要十五岁了，应该谈婚论嫁了。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万古镇的大户陈员外家有个姨太太，看上了小雨，想让她儿子娶小雨进门。我给小雨说了，可她就是不愿意。这样下去，真要把她给耽误了啊，我们要是不在了，她不可能一个人守在这几间破屋子呀！你说是不是呢，雪遇？”
雪遇点点头：“是，秦爷爷。”
“雪遇啊，秦爷爷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你帮着劝劝她。我现在已经是无能为力，不能为她做主了。”
雪遇好像有些为难：“秦爷爷——”
“哦，秦爷爷知道处在你的位置，也不好开口。可是，由她这么犟着，就要把她的一辈子都给毁了啊！”
雪遇只好应承了下来：“好吧，秦爷爷，我劝劝她。”
秦爷爷枯槁的脸上现出笑来：“我一直盼着你和你爷爷来万古镇，想请你们帮着我，好好地劝劝她。今天，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她喜欢你，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你的话，她肯定愿意听，也听得进去。唉——，要是你爷爷来了就更好了，他的话，小雨更是不敢不听。”
“秦爷爷，你不要着急，我好生劝她就是了。”
秦爷爷点点头：“行啊，要是能看着她和陈家少爷把婚事办了，她住到陈家的大院子里去，一辈子吃穿不愁，没有人敢欺负她，日后生儿育女，终身有靠，我和你秦婆婆就能放放心心地走了。”
这时，小雨在门外喊道：“雪遇哥，面条煮好了，我给你端进来吗？”
秦爷爷连忙给雪遇做了个眼色，提高声音说：“小雨，不用端进来了，你雪遇哥出去吃。”他又低声对雪遇说：“就你们两个人，好说话些。”
“那我去了，秦爷爷。”
“去吧，去吧，秦爷爷等你的好消息。”
小雨把雪遇带到了厨房里，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在案板上，飘着葱花和鸡蛋的香味。小雨把筷子递给雪遇：“快坐下吃吧，雪遇哥。”
“谢谢你了，小雨。”
小雨略带羞涩地一笑：“跟我，你还说谢！”
雪遇确实是饿了，拿过筷子，坐下来，“呼噜呼噜”地吃起面来。小雨站住一边，笑微微地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问道：“咸淡合适吗，雪遇哥？”
“唔，合适，太好吃了，我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了。”
“多吃点，锅里还有不少哩。”
雪遇挑起了面条，拿筷子的手却停在了半空，眼睛看向了凤凰山的方向。他叹一口气，说道：“要是爷爷能吃到这么一碗热汤面就好了！”
小雨指着放在地上的一个背篓：“这都是给你和爷爷装的，有好几十个鸡蛋哩。路上你小心点，千万别碰碎了。面条也有，还有米，回去了，你就赶快给他老人家煮一大碗汤面条吧。”
“我煮的，可没有你煮的好吃。”
“再难吃，爷爷也不会嫌弃的。
一边吃面条，雪遇一边在打主意，怎样开口，向小雨说起要说的话题呢。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小雨，好多年前，记得我们去万古镇的陈家大院送绣品，我现在还记得，他们的宅子好大，好气派哟！当时我就想，要是能一辈子住在这样的院子里，真的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小雨一笑，问道：“那你为什么不住进去？”
“我倒是想住进去，可是人家不要我呀！”
小雨淡淡地说：“我不想住到那里去。我最喜欢的地方，一个是秦家草药铺，再一个就是羊肠盘了。”
雪遇喝干了最后一口汤。放下碗，他看着小雨的眼睛，恳切地说：“可是，秦爷爷希望你能住进去。他和秦婆婆真的是已经来日无多了，他们一走，你孤苦伶仃，没有人可以依靠。秦爷爷不放心，他愿意你生活得好，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如意呢？”
小雨低头不语，少顷，她抬起头来问道：“我怎么想的，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么？”
雪遇有些莫名其妙：“我——，我——，”他一笑：“小雨，我知道了能怎么样，我不知道又能怎么样？！”他恳切地说：“小雨，秦爷爷让我劝劝你。他说这是他现在最大的心事，如果你的大事没有办好，他——他在九泉之下都睡不安生！你就答应他吧，让老人家没有牵挂地走。”
小雨咬着嘴唇，久久不语。后来，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答应爷爷，不过，要等到为他们二老养老送终之后，我才——出嫁。至于要嫁给谁，那时候再说。”
“这就对了。”
小雨从身上摸出了两个香囊：“山上蛇多，我给你和爷爷做了两个香囊，里面放了十几味药，蛇闻见了，不敢近身的。”
她先拿了一个递给雪遇：“这是爷爷的。”又把另一个拿给雪遇：“这是你的。”
走在回羊肠盘的路上，雪遇把香囊拿出来看。一个上面绣着青松和水杉，一个绣着并蒂莲花，荷叶下还浮着两只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