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的清晨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间，东方的天空云蒸霞蔚，连绵起伏的山林郁郁苍苍，林中百鸟啁啾，林边的山坡上，各色野花竞相开放，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使人心旷神怡。
老者起了身，先去了雪遇的睡房。门大大地开着，床上空空如也。老者念叨着：昨天晚上醉成那个样子，也不多睡一会。
他蹒跚地走道院子里。门前墨潭边的菜地里，影影绰绰地有人在地里忙碌。一头老虎在菜地边上站着，尾巴不停地扫来扫去，不必说，那是小乙在陪着雪遇劳作。
老者扬声喊道：“雪遇——”
“爷爷，我在这里。”
“一大清早，你到地里做什么？”
“我过来看看，见土有些干了，就浇了点水。”
老者拄着拐杖，朝菜地走去：“走了那么远的路，也不多睡会。”
“爷爷，我早就醒了，睡不着，才起来的。”雪遇手上拿着水瓢，看见老者走来，急忙说：“爷爷，你别来了，早上露水大，别把鞋打湿了。”
“唉，过来看看你，昨天晚上就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你好好地说一说，你却醉得个一塌糊涂。先是赌气不喝，后来又赌气喝得酩酊大醉，雪遇呀，你一定是有心事瞒着爷爷的。”
“爷爷，没有的事情。”
小乙殷勤地迎了过来，老者拍拍它的脑袋，一手扶着它的身体，脚下小心地踩着滑溜溜的道路。嘴里说道：“没有的事？雪遇，你不要以为爷爷老糊涂了，外加上老眼昏花，看不出来你心里藏没有藏事。连你的徒弟谢飘平都看出来了，你说，爷爷难道还不如那个毛头小伙子么。”
“爷爷——”
雪遇见老者执意要过来，就从菜地里出来，扶住了老者：“有话回去问还不行么，非要到地里来——”
“我是等不得了，看你的样子，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昨天晚上飘平临走的时候，说你睡在床上喊‘小雨——’，我一听，一晚上几乎没有合眼，恨不得立刻把你拽起来问个明白，几次到了你卧房的门边去听，你睡得鼾声如雷，我也不忍心叫你起来，好不容易才熬到天亮，不想一下子就睡过去了。一开睁眼就去找你，谁知道你一大早就跑到地里浇水来了。”
老者把着雪遇的手臂，一双蒙了白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说吧，雪遇，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到底是小雨，还是春雨？！”
雪遇避开了老者的注视，老者把他的脸转过来正对着自己：“雪遇，不要让你爷爷着急了。”
雪遇说：“好吧，我说，但是，爷爷你听了不要着急，不要难过，我才敢说。”
“我不急，你说。”
“唔，就是小雨，她的眼睛不知怎么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瞎了？”
雪遇默默地点点头。
老者枯瘦的手抓紧了雪遇的胳膊：“她是怎么瞎的？病了，还是被人害了？”
雪遇摇头：“不知道，她不说。”
“她不说，你问呐！”
“我问了，她说，是她自己不小心，碰到柜子角上，把眼珠磕破了。”
老者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长吁，把拐杖在地上使劲地顿了几下：“唉，上苍啊，你为何如此不公，一对无父无母的孤儿，你竟然也不肯放过她们！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她们才会经受如此之多的磨难，既然是这样，当初，你就不该让我收留她们！若是在那个山洞里冻饿而死，也胜似活着多难多舛！”
雪遇急忙扶住了老者：“爷爷，你说过的，不着急。”
两行老泪，沁出了老者的眼角：“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家，后半生就要在黑暗中度过，她怎么办，怎么活？！”
雪遇的脸色铁青，眼圈也红了：“爷爷，我已经拿定了主意，我这一辈子，就陪着她，永远也不离开。”
老者淌着泪水，连连点头：“好，好！雪遇，这才是有情有义的男子汉！爷爷没有白白把你养大。”
“可是，小雨她不肯。”
“爷爷知道，小雨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她不肯，是怕拖累了你，再说，秦爷爷还在，她自然不肯离开万古镇了。”
雪遇的眼睛看向了远山，眼里满是惆怅：“爷爷，小雨说，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跟我在一起。”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说，我是因为可怜她，才当着她的面说要娶她。若是喜欢她，为什么从前从不说起，看到她瞎了，良心上过不去，才肯开口说了这些话，不说还好些，一说起来，她反倒更难过。”
“这孩子——”
“她还说了好些绝情的话，听得我心头发冷。横眉竖眼的，一个劲地赶我走，好像一刻也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
“雪遇，看样子，小雨是横了心，不打算拖累你了！”
雪遇看着地下，久久地沉默着。老者问道：“雪遇，你打算怎么办呢？既然小雨她自己不愿意接受你的好意，你，能丢得下吗？”
雪遇抬起头来，果决地说：“我丢不下她，她不愿意，我也要死心塌地地等着她，等到她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这么想就对了，雪遇，小雨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她心中有你！”
“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能对不起她。”
“说得好，雪遇。”
“不论早晚，总是要把她接到这里来。她不肯跟我走，我就是硬背，也要把她背到水云天来。”
“好雪遇！”老者赞许地拍拍雪遇的手：“我知道你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只要我不死，就一定看得见你们男耕女织举案齐眉的日子！”他说：“过些日子，你再去一趟万古镇，带着小乙哥一道。到了秦家药铺，你先劝说秦爷爷，如果秦爷爷能答应下来，小雨就没有借口再留在万古镇了。你让小乙把秦爷爷驮上，你呢，就牵着小雨，把他们一老一小一起都接到水云天来！”
雪遇的眼睛亮了：“那就再好不过了，爷爷！”
“那我们爷孙俩必须得多开几遍荒地了，多仲菜，多种粮。终不能老是让你的徒弟养活我们，你说是不？”
“是，爷爷，今天，我就去找地方。”
老者笑道：“雪遇，心里的疙瘩解开了？”
雪遇点头承认：“听爷爷你这么一说，我就解开了。”
“你看你，一回来还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
雪遇不好意思地抠抠脑门：“以后，我什么事情都不瞒你了，爷爷。”
“这就对了。”
雪遇搀扶着老者，两个人一起走回家去。路上，老者脸上又堆起了疑云：“小雨她怎么会突然就双目失明了呢？”
“就是啊，这其中必有蹊跷。”雪遇的眉头紧皱：“爷爷，你说，会不会是千竹苑的那班人——？”
“不好说，但是，十之八九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爷爷，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总也不肯放过我们。我们明明是在一步步地避他们，现在，都退让到几百里之外了，他们还是不肯善罢甘休。”
老者长吁一口气：“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穷凶极恶，如此不择手段。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伤及无辜。”
“他们这么干，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简直想不明白。”
老者沉默了一阵，说道：“来龙去脉该让你知道了。”
雪遇还以为爷爷今天就要把埋藏多年的秘密倾囊倒出了：“爷爷，我想知道，想了好多年了。”
“可是——”
“可是什么，爷爷。”
老者却沉默了，过了一阵，他站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雪遇，：“雪遇，若是你知道因果了，可能将陷得更深，日后想要脱身也难，他们或许将要把矛头对准在你的身上，或许，比对待我更狠。”
雪遇侃切地说：“爷爷，我不怕。”
老者却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来：“我怕。”
“你怕什么呢，爷爷？”
“怕天崩地裂，怕山倾河断，怕血光满天，怕尸积如山，怕玉石俱焚，怕生灵涂炭，怕——”
雪遇忍不住打断了老者的话：“爷爷，有这么可怕么？！”
“雪遇，真的有那一天，你就知道了，不是我危言耸听。”
“怎么会呢？”
“雪遇，说实话，我还有一怕——”
老者说了半句，又把话咽了回去。雪遇不解地看着他：“爷爷，你还怕什么，难道还有比你刚才说的更可怕的事吗？”
老者轻轻地点点头，拄着拐杖，低头向前走去。雪遇急忙追上去：“爷爷，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雪遇，你要听实话么？”
“当然要听，爷爷。”
“好，那爷爷就实话实说了。雪遇，爷爷怕的就是，你心志不稳，情志不刚，面对强敌，难免有心软退让的时候。”
“爷爷，可能不会吧？”
老者不由得笑了：“雪遇啊，听了你说出这话时的口气，看来爷爷怕的，确是有几分道理。”
雪遇有些丧气了：“爷爷，我是说，我可能不会——”
“也就是说，可能会咯。”
“爷爷——，”雪遇还想分辨。老者提起脚来走了：“不要说了，雪遇，你让爷爷再想一想吧。”
走了几步，老者又站住了，似乎若有所思，他眉头紧皱，说道：“雪遇，我心中一直忐忑，不如你明天就动身，去把小雨和你秦爷爷一并接过来罢。”
“好，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