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春雨把雪遇带到了遇见元齐的那个山坳里。远远地看见林寅娘还虎踞在一棵古松下,春雨就忍不住痛哭失声,连滚带爬地奔过去,抱着林寅娘伤心欲绝。

雪遇过去,在林寅娘面前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几个头:“虎娘,你是爷爷的故交,我们在羊肠盘的时候,蒙你多方照应。如今,你为了救春雨丢了性命,我代我爷爷向你致意,我们永远都会记得你的。小乙跟着我和爷爷,已经长得威风凛凛,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百兽之王,也请你放心。”

四周山林一派静寂,连过往的山风似乎也怕打破了这里的安宁,至此放缓了步履,轻轻地从树巅上一滑而过。

雪遇问道:“就是这里?”

春雨点点头:“对,那天绿英儿杀了虎娘,我哭得好伤心。他不知从哪里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了。”

“今天,怎么请他现身呢?

春雨眼珠子一转:“我再哭一场就是了。”

于是,春雨又大放悲声,捶胸顿足,声音比上次更大。雪遇则侧耳听着四周的动静,一双眼睛不停地四望,只希望元齐能快些出现在眼前。

哭了大约三刻时间,并不见元齐现身。春雨哭得累了,声音也有些嘶哑了。但她却没有停止的意思,连哭带说:“虎娘啊,虎娘啊,我舍不下你,天天做梦都梦见你。可惜我没有本事,不能为你报仇,杀了那万恶不赦的绿英儿,只能让你死不瞑目含冤九泉了,想起来,越发的令我肝肠寸断。虎娘啊,你听见了么?!”

依然不见回应,山峰、树林都高深莫测地沉默着,似乎以沉默来对哀伤不已的春雨无限同情。

雪遇弯腰把跪在地上的春雨拉起来:“好了,春雨,不哭了。”

春雨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不甘心地问道:“雪遇哥,不请元齐师爷出来帮我们了吗?”

“不,痛哭可能打动不了他,还是我来吧。”

雪遇屈膝跪下,对着静寂无声的山林喊道:“元齐师爷,我是元振的孙子雪遇,听说你在此静修,特地上门来拜望。恳请你屈尊见我一面,雪遇有一事相求。”

说罢,雪遇和春雨眼巴巴地望着树林,期待元齐从那里漫步走出来。等了又等,却不见一点动静。雪遇只得又喊道:“元齐爷爷,请你细听雪遇陈情。我爷爷元振多年来对那些人避而远之,并不想与他们有任何交接,可是,那些人却不肯放过他,紧紧追逼,连年累月。”

春雨扬声喊道:“把爷爷从羊肠盘逼到了水云天,又用卑鄙的手段,追到了水云天,把我爷爷带走了,关了起来。”

两人一起侧耳听着,春雨的喊声拖着一连串回声,从远处折射回来,好像群山都在帮着她说服元齐。

雪遇无奈的叹气:“他是充耳不闻啊!”

春雨急忙说:“雪遇哥哥,你不能泄气啊。我们都不泄气,就这么一直喊,一直喊,我不信他是个铁石心肠,如果他冷漠,那天,就不会出手救我了。”

雪遇连连点头:“为了爷爷,我们也不能泄气,更不能懈怠。要学山间杜宇啼血,哪怕是叫出血来,也要把春天叫出来。”

“对,雪遇哥哥,你说的话,真像是作诗一样动听。”

雪遇从地上掬起一捧雪,大口大口地吃了。他深吸一口气,喊道:“元齐爷爷,爷爷如今身陷囹圄,危在旦夕之间,我们心急若焚,恨不能以身相待,却是因为势单力孤,不能救他。元齐爷爷法术造诣高超,与上仙那帮人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如果能出手相助,爷爷定能脱身。”

春雨按住雪遇的手臂,意思是下面的话让她来说:“元齐爷爷,请你看在我爷爷面子上,看在你们当年拜在一个师傅门下,看在他是你师兄的情分上,救救他吧,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我们才厚着脸皮来求你的。”

雪遇对春雨跷了跷大拇指:“说得好!”

春雨得了褒奖,劲头更足了:“雪遇哥,你歇一会,还是我来喊。等我吃一口雪,润润嗓子,再喊!”

“好,你为主,我为辅,不说动元齐爷爷,决不收兵!”

“对,决不收兵。”

春雨抓起一把雪吃了,雪遇看她冻得面庞绯红,脱下了自己的衣裳,给春雨披上。春雨不要:“雪遇哥,我冷,你还不是一样的冷,我不要。”

雪遇拿出了当哥哥的样子,硬给春雨披在了身上,按住春雨的肩膀不许她脱下:“穿上,我是当兄长的,理应当照顾你,把你冻病了,日后爷爷若是知道了,该说我这兄长没有当好了。”

春雨噙泪点点头:“雪遇哥哥,你比我的亲哥哥还要好。”

“我就是你的亲哥哥!”

“还是我的好姐夫!”春雨又说:“你跟小雨姐姐嘴巴真严实,我去万古镇,她一个字也没有跟我起过,说你们已经是一家子了,你呢,不是我问你,你也一直瞒着我!”

雪遇不许她再说下去:“春雨,先不说这个,赶紧的,喊元齐爷爷!”

“是了!”

一阵风过,树上的积雪纷纷飘落,飘起了一阵雪雾。山林也越发显得清冷,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春雨清一清喉咙,放开了嗓门喊道:“元齐爷爷,我们在这里已经跪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冻得全身麻木,血都好像不流了,冻成冰了。你不出来,我们就一直这么跪着,冻死了,也不起来!”

雪遇说:“春雨,这话说得不好听,你是在威胁了!”

“要软硬兼施嘛。不过,雪遇哥呀,我真的是冻得受不了了,手和脚都好像不是我自己了。”

雪遇急忙拉过春雨的手来,抓起一把雪,使劲地搓着春雨的手:“以前,在山里,冻坏了,爷爷就是这么给我搓手搓脚的。”

搓了一阵,春雨暖和过来了:“好了,身上暖和了,也有劲头了,这一回,非把他喊出来不可!”

于是,山坳里又响起了春雨清脆得如同银铃一样的声音:“元齐爷爷,你一定听到了我们的声音,为什么不回应一声呢?难道真的忍心看着我们冻死在雪地里么?我知道你不会,你跟我爷爷一样,是个善心人。”

“我是个善心人,你们就可以在我面前为所欲为么?”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雪遇和春雨一起回头,看见了披发老人元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春雨和雪遇:“好一对金童玉女,骨骼清奇,相貌不俗,元振好福气啊,竟然这样的孙儿孙女,令我元齐艳羡了!”

雪遇拉着春雨,急忙转过身来,双双跪倒在元齐面前,齐声说道:“见过元齐爷爷!”

“起来,起来,起来罢。”

雪遇艰难地支撑着双膝站起身来,又伸手拉起了春雨,恭恭敬敬地施礼:“谢谢元齐爷爷,宽宥我们年轻不晓事,贸然来打搅元齐爷爷。”

“唔,好会说话,元振的家教不错啊。”元齐拿出一个精致的巴掌大的银瓶,旋开盖子,递给雪遇:“喝两口,暖暖身子。”

喝了两口酒,雪遇和春雨顿时觉得浑身上下热了起来,两人再次谢了元齐。元齐说:“本来以为你们闹一阵,没人理会,也就自己去了,不想你们竟然比我更是固执,一个多时辰了,冻得喊话的声音都打哆嗦了,还是赖着不走。我服气了,知道再拧也拧不过你们,只好出面了。”

雪遇再次跪下:“打搅了元齐爷爷清修,雪遇罪过不浅。不过,也请元齐爷爷海涵,因为实在是救爷爷心切,所以,才鲁莽上门叩见。”

元齐一笑:“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们娃娃一般见识。既然你们来了,我就当面把话说明,不是我不肯出手,实在是因为元齐有大难处。来,找个地方坐下,我们慢慢地说。”

在一个背风的山石下安坐,元齐说话了,他的眼睛迷迷蒙蒙,大概是看见了多年前令他一生难忘的情景:“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蟒山上冰铺雪盖,积雪有半人深。把我们住的那几间山居的门都封住了。”

春雨问道:“就是你们学艺的那个地方么?”

“正是。我们一共有师兄师弟六人,我们的师尊从幼年时就开始修炼,道法高深。但从很多年以前他就一直隐居于蟒山之中,不近人世,收了几个徒弟,悉心教诲,也是他毕生的一大乐趣。”

“后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变故吧,元齐爷爷,因此你们才各自东西了?”雪遇听得入神,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一向沉湎于师尊授教,每天自顾自习练,所谓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不知道另外几个师兄弟每天里干了些什么,迷的什么道门。直到那一天,师尊动了大怒,把我们几个全部叫到了一起,我才知道了一些就里。”

“我猜,一定是师祖发现有人入了邪门?”

元齐点点头:“正是。”

春雨只关心爷爷:“我爷爷呢,他惹得师祖生气了没有?”

元齐摇摇头:“不干他事。”

雪遇说:“以前曾听爷爷说过,师祖教授的是剑道和恕道,剑道为锄奸惩恶,卫护自身,恕道为忠恕之道,立身、立业、济民、报国。我爷爷后来的行事为人,也正是照着这些做的。”

元齐赞许地点头:“你记得不差。”

春雨催促道:“元齐爷爷,你说下去啊,究竟是哪个惹怒了师祖爷爷。”

“那天,师尊并没有多说,也没有责怪谁人,他只是说:我所修之道,所授之道,看来不值一个大钱,所以你们才抛到了脑后,置之于不顾不说,还弃之如敝屣,执迷于外道修为。我已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说到这里,元齐沉默了,当年师尊的痛心疾首,虽然事过多年,他依然是记忆犹新,痛心不已。

春雨轻轻地说:“难怪师祖生气,要是我,立刻就气死了。”

元齐说:“看上去,师尊倒不是特别的生气,他脸色淡漠,话语沉郁:我自认无能无德,不配做你们的师父,不配教任何人修道,从今天起,就散了罢!”

雪遇和春雨对看一眼,同时重复了那四个字:“就散了罢!”

“我们几个人几乎是同时跪倒在师尊面前,恳求道:不能散,师父,我们绝不能离开这里!师尊闭着眼睛摇摇头,还是散了,散了罢!留在这里,还不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局,不能逆料,不能逆料,只怕是山崩地裂,天塌地陷,刀兵相见。因此,散得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雪遇说:“师祖爷爷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心都伤透了,所以才如此地决绝!”

元齐沉痛地说:“我们都对不起他呀!现在想起来,还是椎骨切肤地痛,椎骨切肤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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