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从空中看见一个山坳中有一个水潭映着日光,如同一面铜镜,绿英儿知道下面就是水云天了,这是临行前上仙爷爷告诉她的,说是水云天有一个深潭,潭水墨绿,形同一块墨玉,令他十分喜爱。只要在群山之中看到一个深潭闪着波光,就可以断定,下面这个山坳就是水云天了。

绿英儿飘然落到了墨潭边上,在水边蹲下,低头看着水面。波澜不兴的水面上倒映出了她的面容,芙蓉面柳叶眉杏核眼,头上乌云堆雪,绿簪子熠熠生辉,放着荧荧的绿光。不折不扣的一个大美人。说是有沉鱼落雁闭花羞月之美,也当得起!这样的一个美人儿,理当事事如意,一生顺遂。不稀罕有哪个男人疼爱,绿英儿不靠任何人,只凭着自己一己之力,就足以在世上安身立命,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临行前上仙爷爷的那句话,绿英儿不时回味,她相信,上仙爷爷已经离不得她了,所以才当着她的面说:一百个百蛊箱,也抵不上一个绿英儿!

上仙爷爷器重于自己,绿英儿更是由心底感谢上仙爷爷的知遇之恩。他是干大事的人,傍上了他,就是傍上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岭,就是傍上了一棵拔地擎天的大树,跟着上仙,总有一天,她绿英儿就能彻底地脱却了蛇虫之类的窠臼,而跻身于人中龙凤之列。最后,升仙得道,贵不可言!

想到这里,绿英儿心里如同灌进了几罐蜜水,甜得神魂荡飏。她对着水里的影子嫣然一笑,倒影也对着她露出了珍珠贝一样的牙齿。她又伸手下去,潭水荡起波纹,摇乱了她自己的倒影。掬起一捧水来喝下去,甘甜清冽。喝了水,绿英儿又捧起潭水来洗了脸,洗了双臂,一路奔波的辛劳顿时荡然无存。

想起了离开千竹苑时,上仙爷爷和自己的爷爷一直把她送到了河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万不可冒失,万不可轻敌,事成不成,并不要紧,最要紧是她必得要平安地归去。上仙爷爷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的事,已到了紧要关头,一旦追魂归来,就是触发了举事的机关,再拖延,则祸不可测。而此举成功与否,与她绿英儿切切相关。因而,找得到百蛊箱也罢,找不到百蛊箱也罢,绿英儿务必要平平安安地回到千竹苑,我和你爷爷将天天翘首以盼。

绿英儿拍着胸脯说:上仙爷爷放心,爷爷你也放心。绿英儿此去,不达目的誓不回还。绿英儿这辈子只吃了两个大亏,一个是蟒山上的那条大蛇,第二个就是凤栖岭上的元齐,只要他们不在,余下的人全然都不在话下。有点本事的,不过就是那个雪遇而已,也曾与他交过手,击剑打了个平手,而后,在小龙阵面前,他束手无策手忙脚乱,最终败下阵去。绿英儿对付他,绰绰有余!二位爷爷不必担心,到时候,绿英儿一定带着百蛊箱,奏凯而还!上仙爷爷寄予厚望,绿英儿不敢不拼死用命,不敢不竭尽全力,才能报答上仙爷爷的恩德,

抬头四望,墨潭四周山林郁郁葱葱,莽莽苍苍,山林边,孤零零地立着一幢草屋,草屋左右有菜地。绿英儿走过去,看到草地里有绿油油的白菜,还是嫩苗的辣椒、茄子、小葱、蒜苗。看来邰振子离开之后,水云天还有人精心地侍弄着这遍田地。是谁呢?细小雨,还是那个雪遇?

远处山林中有布谷鸟在叫:快快布谷,快快布谷——。绿英儿学着它也叫了几声:快快布谷,快快布谷——。然后闪到一边,偷看屋里有没有人出来。等了好久,院子里也没有出现一个人影。绿英儿便大起胆子,推开柴门,走进了院子。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一根草屑。挖地的锄头倚在墙边,旁边还有一根扁担,一副水桶。锄头上沾满了泥土,水桶里还留着水迹,使用它们的人,可能刚刚才离去,或者他们此刻就在屋里小憩。睡梦中没有听见绿英儿发出的声响。

走到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再凑到窗前往里头看去,屋里静悄悄的,床上好像也并没有人躺着,这屋里大半是没有人了。

绿英儿用神龙剑挑开了门锁,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几间屋里看了,确实是没有人在其中。打开了柜橱看了,里面有几件衣裙,红的,花的,床前有一双鞋子,鞋尖上绣了牡丹飞蝶,衣裳、绣鞋,明显是女人穿的。而这个女人不是别人,肯定就是上次侥幸脱逃的细春雨!

在屋里转了一圈,绿英儿决定不打草惊蛇,免得细春雨发觉了逃到栖凤岭去求元齐保护。她出了门,一拂衣袖,“啪嗒”一声,门锁依旧锁好。退出了院子,绿英儿看了看四周,草地四周的草丛有半人高,正是藏身的好地方。绿英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神龙剑埋了起来,原地顿了顿脚,身体迅速地缩小,变细,变成了一条通体晶莹透绿的小蛇,昂起头来,吐着信子,转身滑向了草丛,很快就消失不见。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雷雨,雷声震耳欲聋,大雨倾盆,墨潭里的水泄不出去,溢了出来,从山林上泻下的洪水与潭水合会,把山坳淹成了一遍汪洋。绿英儿存身的草丛也被大水淹没,她来不及躲避,被大水围困,泡在了水里,神龙剑不在身边,一身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只得在水里游来游去,想要爬到粗一些的草棵上去,又被草叶缠住了腰身,挣脱不出,差一点就淹死在浑水里。

又冷又饿,又急又怕,绿英儿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不由得在心里诟骂上天,不该降下这场大雨来,骂了上天又骂元乾爷爷,不该把她带到千竹苑去,为上仙牵马制镫,辛苦备尝。骂了元乾,又骂上仙,好端端的,偏偏生出奸计,驱使她东奔西走,不得安定,如今,就要死在这浑黄的污水之中,好不容易修炼成的人身只恐也要白白地丧失,呼天不应喊地不灵,没有人知道她处境如此悲惨,也没有人来伸手搭救她一把。绿英儿“嘤嘤”地哭了:我为什么要变成人,好好地当我的蛇类,就不会有此厄难!苍天,如果今天能得活命,我情愿回归山野,再不涉足于人世!

一道闪电划过,一声惊雷劈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股劲头,绿英儿一咬牙,一摆腰,“腾”地挣脱出泥潭,爬到了一棵矮矮的灌木上,盘在树丫枝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她仰天长吁:天不绝我,好歹捡了一条命出来!如今,这条命更是尊贵无比,岂能让它虚费!拿出来大大地赌一把,命才能更加值价。

雷声远了,雨点稀了,绿英儿在树杈上蜷缩成一团,自己温暖自己,竟然睡了一觉。醒来时,肚子饿得眼冒金花,老天又眷顾于她,就在树杈下,竟然漂着两只青蛙。绿英儿伸出舌头,伸一下,卷上来一只,再伸一下,再卷上来一只,两只青蛙下了肚,绿英儿肚子胀得不想动,再度盘成一团,在树杈上睡了个回笼觉。肚子饱了,身上暖了,精神来了,绿英儿也不一门心思骂人了,她把头高高地昂起,伸出在草丛之上,远远地看着草屋那边,等待着草屋的主人出现。

第一声惊雷炸响的时候,葫芦庄里,春雨拍打着谢飘平的房门:“起来,起来,快起来!”

被吵醒了的谢飘平不情愿地说:“起来做什么,这两天练剑练得好辛苦,让我好生睡一觉都不行吗?”

“你没有听见啊,打雷了!”

“打雷了又怎么样,它打它的,我睡我的,我又不怕它!”

春雨气哼哼地说:“你不怕我怕!”

“你又怕的啥,它又打不到你头上,你头上有房顶遮着的。”

“你听听,下大雨了!”

“下它的,下得再大,也下不到屋里来,葫芦庄的房子都是大砖瓦房,雨再大,也不会漏的,春雨姐,不要发梦憧了,快些睡,明天早早起来,咱们还练剑,不然,师父回来了,不好跟他交代。”

“谢飘平!”

春雨大喊一声,跟着,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雷炸响,把她吓得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哎呀,吓死我了!”

谢飘平听见外面声音好像不对劲,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抓起衣裳披在身上,提了一盏风灯,冲过来开了门:“春雨姐,春雨姐,你怎么了?”

春雨站起来:“喊一声,就来了一个大雷,吓死我了。”

话刚落音,一道闪电照亮了天井,细春雨一张脸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倒把谢飘平吓得惊叫起来:“哎呀!”

春雨又被吓了一大跳,不顾一切地扑过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叫得这么瘆人,吓得我心‘咚咚咚咚’地跳!”

谢飘平喊着说:“是你先叫的,把我吓了个半死!”

“怨我么?怨你们这儿的雷打得太响了。记得我当年跟爷爷住在山上时,也从没有听过这么大的雷声。”

“都是你,又喊又叫的,把雷都吓得放大招了!不是你扯着嗓子喊,它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的声音!”

“你胡说,就没有听说过雷被人吓着了的。”

“这回你就听说了!”

大雨如注,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水织成了一道水幕,天井里灌满了积水,打着旋儿,涌向了下水道。

春雨说:“好了,我不喊了,我们慢慢说。”

雨声盖住了她的话语。谢飘平扯着嗓子喊道:“你说什么?”

春雨也大声地喊道:“我说,我不喊了,我们慢慢说。”

“要说什么,你就说了,说了,我们都睡觉去!”

“我说,这么大的雨,水云天那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说,雨下得这么大,简直就像是老天爷在天上端着盆子朝下头倒似的,水云天那边,爷爷的菜地要被淹了,还有,房子会不会倒了?!”

谢飘平也担心起来:“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担心起来了。”

“我们是不是过去看看?”

“怎么去,路不好走,山洪下得大,我们还没到水云天,可能就被大水冲得去见东海龙王去了。”

“那就眼睁睁看着?”春雨忧虑地看着屋檐上的水幕:“爷爷回来了,雪遇哥哥回来了,住哪里?”

谢飘平突然“喷”地笑出声来:“这正好啊!”

春雨一听,十分气愤,抬脚踢了谢飘平一脚:“你还高兴,你还幸灾乐祸。等你师父回来了,我全都告诉给他!”

谢飘平还是忍不住地乐:“你就不知道了,这叫顺水推舟,因祸得福!”

“房子倒了,地淹了,爷爷回来,吃什么,住哪里?有什么福,推什么舟,我看你是睡糊涂了!”

“我才不糊涂哩。我问问你,你在水云天住过,现在,住在葫芦庄里,你说,哪个地方住起来舒服?”

春雨想了想:“当然是这里舒服啊。”

“这就对了不是!房子倒了,菜地淹了,爷爷没地方住,没东西吃,怎么办,住到葫芦庄里来啊!以前,我就不止一次劝过他搬到葫芦庄来,他总是不肯,这一下,不来也只有来了!我师父也来,师母来了,也要住进来,我这小小葫芦庄就要热闹起来了。你说我高兴不高兴?!”

春雨拍了谢飘平一下:“人不大,鬼精鬼精的!”

“你大,就是脑子不会拐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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