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蚕儿一批一批地结了茧,上仙让人全部拿走了,蚕房空了,小雨心里也空了,陪伴了它们几个月,小雨已经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宝贝。蚕儿“沙沙沙沙”吃桑叶的声音,在她耳中就好比天籁之音,特别是在夜深人静时分,万籁俱寂,蚕儿们“沙沙沙沙”地吃着桑叶,小雨看不见它们的样儿,倚在门边,入迷地听着那声音,夜深了,也舍不得离去。每搬走一批蚕茧,她都恋恋不舍,就好像是剜去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追到门边,静听着脚步声远去,心也随着她的蚕儿们一起去了,好久都不能平复。好在蚕房里还有蚕儿,转身挪步回去,听着它们“沙沙”地吃桑,落寞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温柔。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蚕儿,像是抚摸着婴儿的肌肤,一时意醉神迷,忘却了一切。现在,蚕儿们全都离开了她,蚕房里只剩下了几个空空的大簸箩,那曾是蚕儿们的眠床,她抚摸着簸箩,却再也不能触摸到蚕儿们柔软的身体了。

“小雨,小雨——”

元非在门口喊她,喊了好几声,小雨才回悟过来:“啊,元非爷爷,你在叫我?”

“是我叫你,叫了半天,你都不理睬,你在想什么呢?又想你的蚕儿宝宝了?”

小雨点点头:“唔,一条都没有了!”

“不过是虫豸一类的,你喂了它们,它们又不会感恩戴德,吐了丝,结了茧,变成了蛾子,钻出来,生下蚕卵,它的一辈子也就玩儿完了。哪里还用得着你心心念念地牵念着它们!小雨啊小雨,你也是太痴情了,心太善了!”

小雨说:“蚕茧他们都拿走了,不知爷爷中意不中意,做得了琴弦不?我牵念的就是这个。”

“管他做不做得成!做不成,大不了你再喂一季就是了。”

“我是想,爷爷早些把琴制出来,他们才好放他离开千竹苑。”

“傻孩子,你以为他们的话能算得了数?我看哪,宁可相信老母猪上树,也不要信元丰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

小雨也不相信上仙他们许下的诺言会付诸于实现,她忧心忡忡,低声地说:“我也没有任何办法能救出爷爷,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说话当真了。”

“不要信,当不了真的。你来——”

“做什么,元非爷爷?”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元非在前面走,小雨拉着他的腰带,走进了元非住的那间屋里:“小雨,好事情啊,就快要大功告成了!”

“啥大功告成了?”

“你一门心思全在你那些蚕儿身上,这么重要的事情反倒不关心了。来,你来摸摸。”

元非把小雨带到了窗前,拉起她的手,让她去摸窗棂:“好生摸一摸,你摸出来没有啊?”

“摸出来了,元非爷爷。”

“感觉怎么样?”

“感觉,已经朽了,松了。”

“就是啊!小雨,这些小虫儿好争气,好有本事,到底没有辜负我老头子的希望,水滴石穿,一口一口的,把木头都咬空了!”

“还是元非爷爷你又本事,不懂人事的小虫儿都听命于你,你叫它们做的事,它们做到了。”

“事不宜迟,夜长了梦多,小雨,趁他们还在蒙在鼓里,今天晚上,我们爷俩就此溜之大吉!”

小雨毫不犹豫地说:“元非爷爷,要走,你一个人赶快走,我就留在这里。”

“傻孩子,你留下做得了什么,救得了你爷爷?我都不敢说这个话,你——你眼睛看不见,更不该有这个念头了!”

小雨轻声说:“正是因为我看不见,跟你一起走,必然要拖累于你,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两个人都走不了。不如元非爷爷你一个人趁夜悄然遁去。”

元非想了一阵:“我一人走?小雨,把你丢下,我——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再说了,两个人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一个人突然不见了踪影,他们不问你要人?到时候,你怎么说?!”

“我一个瞎子,他们问我,我就说我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小雨似乎有话碍难出口,几次欲说又止。元非看了出来:“小雨,有什么话,你就直说,都这个时候了,吞吞吐吐的,要坏大事!”

小雨抬起头来,朝元非声音传来的方向定定地看着:“元非爷爷,你能不能把我爷爷带出去?!”

“哦,不跟我走,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元非摸摸额头:“救师兄一命,倒是元非义不容辞的事情,可是,他要是知道你还在这里,愿意跟我走吗?”

“你不要说我还在这里,就说我已经出去了,在千竹苑的围墙外等着他。”

元非想一想,还是行不通:“我知道师兄的脾性,一旦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转身。当年人称‘气死牛’。要是出了围墙,他见不到你,硬要闯进来找你,我又该如何是好?!”

“你就拉着他走,拽着他走,拼死也不许他再回来。”

元非苦笑着抖一抖空袖子:“小雨,你说说,我这个独臂大士,一只手大将军,能拉得住他么?”

“这——”

元非抓了几下他那一头乱发,有了主意:“干脆,我去见见他。把话跟他说明白,看他是怎么个想头。免得到时候你不走他也不走,拉来扯去的,反倒要生出事端来,好事倒还成了坏事!”

小雨一力赞同:“对,元非师叔这个主意好。不过,你还是要好生劝劝爷爷,让他跟着你走。你就开宗明义地跟他说:上仙他们恨的是他,他不把他们想要的那件宝物交出来,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如果走了,他们拿我来做筹码,威逼爷爷就范的打算就落了空,我反倒安全了,你说呢,元非爷爷?”

元非也觉得小雨说得有理:“对,小雨啊,不要看你年纪轻轻,是个柔弱女子,想事情比我们想得明白。我就这样跟你爷爷说,不过,他这个人可能不好说得动哦。”

“那你就多多地说,反反复复地说,阐明利害关系。爷爷是个明白人,不会一条路走到黑的。”

“但愿如此。你把路径告诉给我,我这就去找他。”转念一想,他又摇头:“我糊涂了,你虽然被带去见过他,可是,你看不见,怎么给我指路,这倒有些不好办了!”

小雨胸有成竹地说:“不打紧,我虽然眼睛看不见,听力却是格外地好,我走过的地方,有竹林,有山路,最后,进了一个山洞,就在那里,见到了我爷爷。”

“你怎么知道是山洞?”

“进去了,我感觉阴气逼人,还听见说话有回声,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那不是山洞又是哪里呢?”

元非眼睛亮了:“说起山洞我就知道了,就在千竹苑的后山上,我初来千竹苑的时候,上仙有些怕我的百蛊箱,我就把百蛊箱放在了那里暂时存放。”他说:“小雨,你去睡下,我这就走。”

“元非爷爷,小心些,我等你回来!”

那一夜,邰振子和颐安早早就吹了灯睡下。两个人都没有睡意,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看着黑糊糊的洞顶。颐安话越来越少,邰振子也找不出话来跟他搭讪,每天除了做工时说几句话,其他的时候,半句话也无。两个人也习惯了这样的情景,默默地做事,默默地吃饭,默默地睡觉。其实,彼此间都在窥探,默默都等待着彻底打破沉默的那一刻的到来。

夜半时分,刚刚合眼的邰振子听见了响动,十分轻微,像是蛇在地上滑行。他怕外面的毒蛇进来,咬伤了毫无提防的颐安,猛地坐起来,喊道:“颐安,颐安,快点灯!”

颐安睡得迷迷糊糊的,含混不清地问道:“怎么了,邰振子先生,你有什么不舒服了么?”

“不是,有蛇进洞里来了,你快点灯!”

颐安一听,睡意顿时全消:“好!”

黑暗里,有人说话了:“不要点灯,黑着,正好说话。”

颐安吃了一惊,“腾”地跳下了地:“你是何人?!”

那人说道:“是颐安公子吧?怎么,分手才不过数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

“你是元非爷爷?”

“正是。”

颐安提高了声音:“元非爷爷,你且站下,等我点了灯,你再走动,免得绊倒摔疼了你。”

“还是不要点灯罢,让看守你们的人看见了,我们就说不成话了。”

“他们以为在外面草丛里养了一群毒蛇,我们插翅难飞,几乎不管我们,只顾着睡大觉去了。”

老者说话了:“元非师弟,真的是你?”

“是我,大师兄,元非看你来了!”

这时,颐安已经点亮了风灯,举起来,照亮了元非的身影:“元非爷爷,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他们放你出来了?!”

“你以为你那上仙爷爷会发善心,他恨不能生吞活剥了我,放我出来,岂不是痴人说梦!”元非又说:“颐安,你把灯照着你元振爷爷,让我好生看看他。”

“是,元非爷爷。”

邰振子已经下了地,连鞋都顾不得穿,光着脚走到了元非面前:“果然是你,元非师弟!不用灯照亮,我都认出你来了!”

“大师兄——”

元非的声音有些哽噎,他伸出右手,一把抱住了邰振子:“大师兄,一别经年,时常挂怀,想不到你我弟兄见面,竟然是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

邰振子的声音也有些颤抖:“颐安,快些把灯拿过来,让我好生看看你元非爷爷。”

颐安答应着,把灯送到了邰振子手上,邰振子举着灯,仔细地看着元非:“满面风霜,形容枯槁,元非师弟啊,听说你遭了元丰元乾的圈套,大师兄无时不刻不在为你担心,为你日夜担忧!”

元非强作欢笑:“大师兄,我好着哩,灯太暗,把我照得不好看了,倒是师兄你,须发皆白,如银似雪,乍一见面,真的不敢相认啊!”

邰振子拍着元非的后背:“师弟啊,你吃苦了!”

元非以一只手拥着邰振子的肩膀:“师兄啊,你也吃苦了!”

“拜元丰元乾所赐,我们都坠入了无边苦海!大概其只有魂灵脱出躯壳那一刻,才能脱离这遍苦海了。”

元非急忙说:“苦海有岸,就在眼前,大师兄,我是特意来带你逃离这一遍茫茫苦海的。”

邰振子没有急着回答,却问道:“师弟,你在千竹苑里见到过一个双目失明的姑娘没有?她是我的孙女,名叫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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