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一天,元乾告诉上仙古琴已经完工。上仙大喜,特意素食一天,晚上,又沐浴更衣,一夜未眠,在亭上坐到天明。

第二天风和日丽,蓝天万里无云。元乾一早就走了来:“兄长,是把古琴拿过来,还是你亲自去迎接。”

“我亲自去迎,也显得我心怀虔诚,古琴日后必不负我。”

“也是。那我陪着兄长一同去。”

上仙心情非常不错,笑着说:“你我虽不连体,但早已是心心相连,这样重大的事情,我身边岂能少了你。”

“此刻就去?”

“此刻就去。”

上仙叫来了邱应雄,叫他带人把香炉香案立刻送到后面山洞去。元乾佩服地说:“还是兄长想得周到。”

“走吧,你我弟兄去恭迎招魂回返。”

“是。”

二人并肩同行,缓步走在竹林中的的青石小路上。元乾说:“我每次去,那邰振子都埋头做事,十分认真,没有一丝违拗。看来,是兄长的气势镇住了他,他不敢再与兄长作对了。”

“没把那样东西交出来,就说明他一点也没有示弱。”

“有了招魂,有了追风,还需要它吗?”

“追风比它不得,差它十倍不止。有了它,这天下就是唾手可得。”

元乾默默地点头:“但愿兄长大展宏图,宏愿得早日得现。”

“你我携手,又有绿英儿助力,总有一天,你我将会并驾齐驱,进入京师,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

“是兄长你意气风发地登上去,那一天,元乾必定伏在兄长座下,三跪九叩,毕恭毕敬,山呼万岁。”

上仙笑道:“岂能让你三跪九叩,宝座设两个,你就坐在我的旁边,我们是并肩一字王!”

“岂敢岂敢!”

“你不敢,我就按着你坐下去,不坐,就是抗命不遵!”

“那就跪领,跪领!”

两个人放声“哈哈”大笑。举步走出了竹林,那个山洞映进了眼帘。上仙离开收起了笑声:“近了,近了,收声收声,否则就是不恭,大不敬也!”

元乾也立刻敛起了笑脸,二人整肃衣冠,一脸恭顺,放轻脚步,慢慢地走向了那个山洞。

一走进去,上仙就看见了端端正正放在案子上的那部古琴。它古朴大气,精光铮亮,静静地立在案上。上仙像是着了魔似了,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不转眼地看着它,手伸出去,却又停在了半空,似乎是想摸一下又不敢下手。像是面对这一个熟睡的可爱婴孩,想抱起他来,又恐惊扰了他的睡眠。

元乾对颐安说:“颐安,搬个凳子给你爷爷,请他坐下,随手弹上一曲。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

“是。”

颐安搬了张椅子放在了上仙身后:“爷爷,请坐。”

“唔?”上仙回头看了一眼:“你作什么?!”

颐安重复了一遍:“爷爷你请坐。”

“坐什么!”上仙一脚踢开了椅子:“搬走!”

颐安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搬走了椅子。然后,站在老者身边,垂手而立,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上仙问道:“邱应雄呢,怎么还不来?!”

元乾又命颐安:“颐安,你去看一看,催一催,叫他们快些把香炉香案搬过来,就说上仙大人已经在发脾气了。”

颐安也不作声,悄悄地走出洞去。自从走进山洞,上仙一眼都不看坐在一边的邰振子,只当身边没有他这个人。老者也无所谓,定定地看着上仙的一举一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木然而淡然。

元乾看看上仙,又看看老者,过去问道:“兄长,可中意?”

“看着还入眼。”

“兄长,古琴能入兄长法眼,也算是很不容易了。”他又看看邰振子:“大师兄制琴甚是辛苦,几个月来,废寝忘食,日夜操劳,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老者冷冷一笑:“以性命相逼,不敢不尽力啊。只是我想问一句,琴已经完工,是否能实现诺言,放我走?”

元乾又看上仙,上仙却是充耳不闻,只顾看着古琴出神。元乾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谁也不看,站到洞口,背手看着洞外的那遍草地。

邱应雄和两个门上抬着香炉香案急急忙忙地来了,一进来,看见上仙面若冰霜,邱应雄和两个门生立刻噤若寒蝉,邱应雄抖着声音问道:“上仙大人,放在哪里?”

上仙还是沉着脸,不作理会。元乾急忙过来指点:“放在古琴前面,放好了,赶快把香点上。”

上仙说:“放好了就行,我自己来,让他们点,污了我的香!”

香案和香炉放好了,邱应雄带人退了出去。元乾说:“兄长,安放好了。”

上仙这才缓颊,收了怒容,回身走到香案前,焚了香,一一插进香炉,香烟袅袅,在洞里缭绕,洞里弥漫起一股扑鼻的香气。颐安急忙搬过了椅子,上仙撩起袍子,坐下,抖抖手腕,把衣袖褪下,伸出手来,高高举起,又轻轻地放到了琴弦上。琴弦应声发出了一声清冽的音响,在洞里幽幽地回荡。然后,他两手并用,弹起了《予取》。琴声锵然,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老者的双眉跳了一跳,把眼睛眯缝起来,似乎想要藏起其中的锋芒。他凝神细听,仔细地捕捉着曲中的涵藏。一路听下去,眉头越皱越紧,眼睛忽而睁大,忽而眯起来,眼里的光却是越来越幽深。

上仙轻轻地在弦上落下了最后的一拨,余音袅绕,似一道丝带,在洞中起伏翻卷,经久不散。

一曲终了,上仙却没有起身,久久地坐在那里,眼睛看着瑶琴,似乎想要看出无穷的内容来。洞里的其他几个人也都不作声,都顾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颐安呆呆地,元乾闷闷地,老者悠悠地,只有上仙旁若无人地盯着古琴看。在他眼里,大概只有这部古琴,其他的,遥远而缥缈。

元乾打破了沉寂:“兄长,如何?”

上仙长出了一口气:“招魂,别来无恙乎!”

元乾笑了:“如此说,招魂如愿回返了?”

上仙却摇头:“似是而非!”

“怎么?”

上仙说:“有了招魂的体,却没有招魂的神。”

元乾看一眼默不作声的邰振子:“慢慢来,或许是兄长还没有习惯它而已。它虽然名为招魂,但是,却不是兄长用过的那部招魂。弹一次,还没有熟稔,自然兄长觉得有些不如意吧。”

“不是这回事。”

“那究竟是什么呢?”

上仙冷峻的目光看向了老者:“这个,或许要问一问他。”

老者淡淡一笑:“问我,我又问谁去?”

“问一问你自己的心。”

老者“呵呵”地笑:“我问心无愧。”

上仙走过去,居高临下,逼视着邰振子:“你加了私货!加了明道子的那些奇奇怪怪俗不可耐的玩意儿。”

“跟着明道子师尊修习琴道,耳提面命数年之久,师尊的琴道已经刻骨铭心,深入了血脉之中,轻易怎能摈弃,本人也绝不能舍弃。你让我为你制琴,作为师尊的忠实弟子,怎么可能不带进师尊的传承!”

上仙阴沉地说:“你是刻意的!”

邰振子笑着摊开双手:“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我只问你,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已经说了,深入了血脉骨殖的东西,不是你想舍弃就能舍弃了的。况且,为你制这部琴时,师尊的音容笑貌无时不刻不在眼前闪现出来,就像是昨天才与他告别一样,他教我如何制琴,琴才有魂,才有魄,才能把自己的神思赋予在琴弦之上,弦上流出的音色,是为善,是为好,没有丝毫邪恶之意。”

“那你就是有意的咯!”

“不是刻意为之,但是,却是有意为之。”

“你——,”上仙气得语塞:“邰振子,你既然答应为我制琴,就不该把你的那些玩意儿加进来,弄得不尴不尬不伦不类。”

“元丰,我也是想要警醒你一下,不要欺师灭祖,弹起这部琴时,要想起师尊当年的教诲,不论是修行还是为人立世,要修外而兼内,不能外貌风度翩翩,而内里却藏了见不得的东西。”

“我没有时间与你分辨,只有一句话:把你那些玩意儿给我拨出来。”

“我也问你一件事,你回答了我,我就把我加进去的琴音捡拨出来,在把你想要的加进去,可好?”

“你说。”

“原先你说,让我制琴是因为思念师尊,要以琴寄情,在思念他是弹奏,今天一看,完全是一派胡言,你对师尊分明是深恶痛绝,怎么会为了他而费尽辛苦寻得血沉木,又费尽心力找到我来为你制琴?”

“我要干的事,自有我的道理,没有必要弄得人尽皆知,特别是你,更不能让你知道一丝一毫!”

老者一拱手:“那,恕不能从命。”

上仙的眼里露出凶光:“邰振子,这可由不得你!”

元乾在一边作好作歹地说:“兄长,兄长,慢慢说,慢慢说,好好地说,你也知道,大师兄从来都是服软不服硬。”

老者接口便道:“元乾师弟你错了,我如今是软硬都不服!”

上仙两臂怀抱,斜眼看着邰振子:“你也错了,这是在千竹苑里,我要让你软也得服,硬也要服,总之,由我不由你!”

邰振子冷冷一笑:“我的心思,在我这里,当然是由我不由你,岂能让你来由你不由我!”

上仙抬手指向邰振子,说了三个字:“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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