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元乾干笑着说道:“大师兄,跑题了,跑题了!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有一把好剑,就足以令天下信服。你只当她是发梦憧胡言乱语,不要把账算到我和上仙兄长身上,我们活了几十年,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心知肚明的,别的不敢讲,就是你大师兄,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

邰振子忍不住地笑:“元乾,元乾,变脸变得好快当!我问你‘琴剑合一天下无敌’是什么意思,你拉来扯去,把话题拉到了千里之外。要说跑题的,恰恰是你,不是我邰振子!”

“那好,那我们都不东拉西扯了,说正题,说正题。”

邰振子正色道:“如果还是说什么音不搭韵的事,那还是免谈吧,我的话已经说尽,再说就没有意思了。”

元乾装出一副可怜想:“大师兄你就真的看着小弟为难么?!”

邰振子回答得很干脆:“不说,不谈,不论,不是就不为难了吗。”

元乾转了一个圈,回到邰振子身边站下:“大师兄,我也不瞒你了,我在上仙兄长面前下了军令状,一定能说得你回心转意。他也以为凭我跟你的交情,你不会过于驳我的面子。谁知我口水说干,你也当是春风吹马耳,半句也听不进去。”

“谁说我没有听进去,我听进去了,也猜出来你在上仙面前夸了海口。我也愿意为你们效力,让你们满意。可是,我只是问了问‘琴剑合一天下无敌’是什么意思,琴是指的哪一架?剑又是那一把,它们合起来,是琴听命于剑,还是剑从命于琴,又是如何征服天下?你东拉西扯就是不肯明说,这就更令我猜忌,你们是要用琴,用剑,制造一场天下乱局。”

元乾赶紧赔笑道:“师兄言重了。古往今来,你见过哪一个开国皇帝,哪一个征讨将军,是凭着一把剑,一架琴平了天下,得了社稷的?”

“就凭那句话,就证明你们已经有了野心,不用千军万马,不用刀枪剑戟,天下就归于你们所有!”

元乾摊手道:“大师兄越说越离谱了。我和上仙兄长修行多年,无非是为了求得己身正果,吃饭,一碗粟米足矣,睡觉,一张竹榻就能安身,要天下来做什么?一个黄毛也头几句诳语,当了真,就上当了!”

“上谁的当?!”

元乾眯眼一笑:“上自以为是的当。”

“我活到这把岁数,已是耄耋之人,哪样毛病都犯过,唯有这自以为是,从来跟我邰振子不搭关系。”

元乾无可奈何地甩甩脑袋:“大师兄,看来你是油盐不进了?”

“是这个意思,你可以走了,已经在我耳边聒噪了两个时辰了,我耳朵累了,心也累了。”

元乾一屁股坐下:“我的话还多,不说完,塞在心头也不好过。不如就守在大师兄这里,细细地从头道来,慢慢地陈清厉害,大师兄听也罢,不听也罢,总而言之,话不说完,我就不走了。”

“悉听尊便。”

元乾起身打开门,吩咐守在门外的邱应雄:“去把我的被褥拿来,三餐饭也送到这里来,每天好茶好久一样少不得。再去禀报上仙大人一声,邰振子师兄客中寂寞,我留在这里陪他了。他一日不应承上仙大人之所请,我就一日不离开!”

邰振子冷冷一笑:“也好,有元乾师弟陪着,即使是在千竹苑住到地老天荒,我也毫无怨言。”

元乾坐下,抖抖袍襟:“邰振子师兄高兴就好。如此,我就开始聒噪了。元振师兄,我有三寸不烂之舌,说上三天三夜,也不觉疲累。”

“客随主便,主人家爱说,想说,只管说,我洗耳恭听。”

元乾吁一口气:“元振师兄,你怎么就这么不近人情呢?我这么样,难道是为我自己,不还是为了你和元丰师兄化干戈为玉帛,都是这一把岁数了,还有几年活头,何苦这样剑拔弩张的呢!”

邰振子本不想开口,闭目养神,只当元乾不在身边。但是,听到元乾说这话时,他阒然开目,质问道:“我先前住在羊肠盘上,是不是?”

“对,我上去过,风光不错,是个好地方。”

“后来。我又搬家搬到了水云天。”

“是,听上仙兄长说过,比起羊肠盘来,水云天景色更加宜人,上仙兄长都忍不住啧啧称赞,说元振师兄真会挑地方。”

“我住羊肠盘,我住水云天,只为了远离世尘,避开你们的追逼,并不想与你们打交道,居异地,养颐气,与世无争,与人为善。是你们,三番数次地打上门来,不让我过清静日子,你还到我面前来呶呶不休。看着师兄弟情分上,我不想给你难堪,但是,也请你自爱。”

“元振师兄,你听我说——”

“恕我对你不敬,你的话,我半个字也不想听了,请你出去,这里不干不净,容不得你这等大富大贵之人。”

元乾恼羞成怒,一蹦而起:“邰振子,我劝你,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一条死路非要走到黑!”

邰振子发一声冷笑:“我既然敢去而复返,自然把生死都置之于度外,要怎么样,随你们,我也活得够了,养育了一个雪遇,足慰我平生,此刻离去,正是为他去了一个心病,日后他与你们交手,就有了百倍千倍的勇力。”

元乾不屑地说:“你那个雪遇,不过一个山野村夫,手上连一把趁手的兵器都没有,连一个绿英儿都打不过,更不要说精于剑术诡道的上仙兄长了!不信等着看,千竹苑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大话说得早了,雪遇并不是等闲之辈,只要他手上有了你们梦寐以求的那样宝物,你们的死期就近在眼前了!”

“哼哼,那样东西在哪里?江湖上风闻已久,可是,有谁见过它的真面目。依我看来,不过是你和明道子编出来唬人的。”

“有没有,你们自己心中也明白,几十年,穷追不舍,穷尽一切手段,恰恰证明你们知道有它,费尽心机,却弄不到手中。告诉你,世上有它,你们的图谋就只能是黄粱美梦一场!”

元乾气得圆睁怒目:“世上生万物,一物克一物。你以为它天下无敌,总有人能化解了它,让它变成一文不值的废物!”

“谁?说出来听听,你?还是上仙?”

元乾面带得色:“我不行,可是,上仙兄长一定能办得到!”

“如此肯定?”

“当然,心中有定力,才敢说此话。告诉你,邰振子——”元乾翘着二郎腿坐着,一条腿还不停地抖动:“你洋洋得意不可一世,是不是以为把琴改了韵,上仙兄长就无计可施了?”

“有机可施,你会坐到这里来求我?”

元乾仰天“哈哈”大笑:“活了这一把岁数,你也忒不自量了。告诉你,我来,上仙兄长是不认可的。他说你冥顽不化,岂能是几句劝说就能改了初衷的。是我自己要来,其实,也是念在旧日情分上,给你指一条生路。”

“多谢你的旧日情分。”

元乾又拉过椅子坐下:“你自己想一想,上仙兄长一拨弄琴弦,立刻就听出来你动了手脚,他早有防范,知道你会弄这一手。”

“那又如何?”

“他是琴道高手,世间除了明道子,就是他了,如今,明道子已不在人世,上仙兄长称琴道第二人,世上就再无人敢称自己是第一名了。”

“你怎知师尊已不在人世?”

“你说他在?在哪里?蟒山上?云端上?我早就听说了,他修炼无成,心灰意懒,将形体散去,化作了一股气,一股无奈之气,一股游移之气,在山林中飘来飘去。已经成了气,无形无体,无影无踪,难道你还能说他在人世?”

“气不散,就能聚为体!”

“你说的,可惜明道子修为不到家,散成了气,散成了烟,散成了云,再聚起来,绝无可能了!”

邰振子懒得与他多话,淡淡地说:“世间万物,世间万事,你想不到的,多如牛毛,多如烟海。”

元乾也不想再多说了,对着邰振子下战书一样地说道:“说了这么多,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动了手脚的瑶琴,在上仙兄长那里,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难题,他只要稍稍付出些心血,你的奸计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邰振子默然不语,他也知道,上仙琴道炉火纯青,改回音韵并不是一件难事。他一旦成功,那么,琴剑合一天下无敌就将如他所愿。怎样才能阻止他的图谋,自己两手空空,完全无能为力。

此刻,不知雪遇怎么样了,只有他,才能以一己之力,对垒上仙他们。但是,如果他拿不到那件宝物,那就没有了任何希望。元非临走时,托他去寻找雪遇,因为那时邰振子也不知道雪遇究竟置身何地,所以无法告诉元非到哪里去寻找雪遇。元非一生,以钻山林为乐趣,而雪遇多半也会出入于山野之中。但愿冥冥之中有神力相助,他们会意外地走到一起,只要遇到了元非,雪遇就能拿到那一件宝物,有了它,何愁强敌不灭。

元乾气呼呼地走到了竹林里的亭子里,却意外地看见亭子下跪了一个人。上仙满脸怒气,背手而立,看样子,他连一眼都不愿意看跪在台阶下的那个人。

元乾不解地问道:“兄长,这是哪个?”

上仙怒气冲冲地说:“你自己看。”

那人低低地垂着头,看不清面目,元乾把他的下巴抬起来一看:“哟,这不是颐安么?”

颐安低声地说:“是我,元乾爷爷,我回来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不是一门心思跟着邰振子混了吗?”

颐安偷眼看看上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我不敢背弃了从前的诺言,我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

“唔,良心未泯。”

上仙突然大发雷霆:“良心,他还有良心吗?!我如何对他,他如何对我?元乾,不要信他的,他回来,是当细作来了!”

颐安面色惨白:“上仙爷爷,我——我是百口莫辩!唯有以一死明志了!”

说着,颐安猛地站起,一手拔出了站在一边的邱应雄鞘中的长剑,就要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元乾一时目瞪口呆,还是上仙眼明手快,飞步下了台阶,一抬脚,踢飞了颐安手上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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