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看看春雨的脸色,不像是在开玩笑。谢飘平捂着脑袋,委屈地说:“我不过是替我师父打抱不平,觉得你们不该瞒着他,你还真的下手打我呀!”

春雨使劲地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说道:“小孩子,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少管闲事多安乐!”

谢飘平嘟嘟囔囔地说:“师父的事,就不是闲事!”

春雨恨了谢飘平一眼:“不许再说这事了,再说,小心我对你不客气了!”

谢飘平不敢再说话,但是,心里的好奇心却一发不可收拾了。他感觉到,师父问起的那个小雨,对师父来说,一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而且,她一定是遭遇了不测,师父要是知道了,定然是悲痛欲绝。所以,春雨和元非爷爷才商量好了要瞒过师父。师父却浑然不觉,谢飘平也没有胆量去向他明说,只好把一肚子话憋着,看见雪遇,脸色就有些不自然,躲躲闪闪的,不敢与雪遇对视。

雪遇陪着元非喝茶。喝着喝着,元非想起了一件事,他敲着脑门,冥思苦想:“我跟你爷爷分手时,他叫我来找你,转告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个事情嘛——,这个事情就是——”

他皱着眉头,拼命地回想:“一路上我都还记着的。可是,这一走就走了几个月,大山里头转,小山里面蹿,来来去去的,竟然就给忘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是怎么说的呢,要你去哪里找什么——”

他坐不住了,跳起身来,在地上乱转:“找什么要什么?!哎呀,想不起来了。急死我了!”

雪遇按着元非坐下:“元非师爷,你不要急,慢慢想,越急越想不起来。坐下吧,你转来转去的,更分神!”

元非还是坐不住,起身在屋里打转,一面转,一面念念有词:“去一个什么峰,找一个啥,啥——!”他使劲地敲了几下脑袋:“我叫你记不住,我叫你多忘事,快些想起来,再想不起来,我一刀砍了你,不要你了!”

雪遇劝解道:“元非爷爷,不要急,慢慢想,总会想的起来的。”

元非沮丧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行,越想越想不起来了,老了,老了,老成了废物了,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日后,怎么跟元振大哥交代!”

雪遇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元非拉了起来:“元非爷爷,元非爷爷,你这么大岁数了,几个月风餐露宿,吃尽了辛苦,如果急病了,我们更不过意。你不要这样,等休憩好了,慢慢想,今天想不起来还有明天,明天想不起来还有后天,一个月想不起来,等两个月再想,一年想不起来,就想两年。”

“你说的!”元非一瞪眼睛:“元振交代的,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怪我,当时没有想太多,没有太在意,又急着要走,还以为不能忘了,谁知年老忘性大,几个月时间,竟然忘了个一干二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气急交加,元非又坐到了地上,捶着胸口,长吁短叹。后来,又“呜呜”地哭起来,怎么都劝不好。

谢飘平来请雪遇和元非去吃饭,见到痛哭流涕的元非,惊骇得不知所措:“师父,师爷爷这是怎么了?”

雪遇说:“来,跟我一起,搀着你师爷爷去吃饭。”

两个人好说歹说,也把元非拉不起来。春雨闻声来了,皱着眉头看了一阵,拉开雪遇和谢飘平,对元非说了道:“元非爷爷,跟我耍了一路的小孩子脾气,到了这里,还是习性不改!”

元非看一眼春雨:“我想死,我不想活了。”

“想死可以,我们都不拦你。不过,先起来吃饭,要死,也不能当饿死鬼,当个饱死鬼,阎王老爷才肯收留你。”

谢飘平也说:“是啊,不论怎么样,还是要先吃饱了再说。元非爷爷,你想不起来事,我觉得是肚子饿了,才想不起来的,吃饱了肚子,精血足了,自然就想的起来了。快起来吃饭吧,春雨姐姐炖了野猪肉,炒了蕨菜,香得了不得。”

几个人好说歹说,总算把元非拉了起来,坐到了饭桌边。他端着饭碗,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到了饭碗里。一人向隅满坐不乐,一顿饭大家都吃的无滋无味,一桌子菜几乎没有怎么动过。

吃完饭,雪遇拉着元非出去走走:“元非爷爷,你是第一次来水云天,我陪你去看看,水云天真的是个好地方,当年我和爷爷来到这里,一眼就看中了它,决定就留在这里过日子。”

元非木然地被雪遇拉着,走到了墨潭边。雪遇说:“元非爷爷,在别处,你看见过这么清澈的水潭么?”

元非眇了一眼,嘟囔了几句,雪遇也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又拉着他上了山,到了他和邰振子初到水云天时住过的山洞:“元非爷爷,我和爷爷刚水云天时,没有地方安身,就住在这个山洞里。我倒没有什么,爷爷上了年纪,洞里又潮又冷,爷爷咳嗽,咳了一个冬天。后来,遇到了谢飘平,我们的日子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元非朝洞里看看,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依然是面无表情,念念叨叨。他还在冥思苦想,努力地想把记忆拉回来。可是,还是白费功夫,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遍空白,只有邰振子满怀希望的眼睛在定定地看着他,在催促他:元非老弟,你一定要想起来,一定要把我的话告诉给雪遇。不然,我就要死在千竹苑里了。如果我身遭不幸,雪遇他们不会饶了你的。

走了一路,见不到元非一个笑脸,也听不见他开口说一句话,他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顾着念叨,只顾着拼命地回想,然而,却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他越来越沮丧,也越来越狂躁不安。

雪遇走在前面,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蓬蓬蓬蓬”的声音,回头一看,元非正捏起拳头,狠狠地敲打着自家的脑袋:“我叫你想不起来,我叫你想不起来,你长在我脖颈上做什么,难道只为了混吃混喝!”

雪遇三两步奔过去,抓住了元非的手:“元非爷爷,你这是干什么,把自家打坏了,爷爷回来了,该要怪罪我了!”

元非的身子软绵绵的,依着雪遇滑到了地上,眼睛迷茫地四处看来看去:“我这是在哪里?”

“元非爷爷,你是在水云天。”

“水云天?”

“对。”

元非又抬头看着雪遇:“你又是谁呢,怎么跟我走在一处?”

“元非爷爷,我是雪遇。是你师兄元振的孙儿。”

坐在地上,元非自己问自己:“那我又是谁呢,我都糊涂了,脑子里头装的好像都是浆糊,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再怎么使劲,也想不起来。”

雪遇看出来元非眼神和神情都有些不对劲,心里有些发慌:“元非爷爷,想不起来就别想它了,走,我们回去,你是累着了,好好地睡上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起来吧,我搀着你走。”

元非摇摇头:“我不起来,我要好生想一想,我到底是谁?”

“不用想了,你是元非,是蟒山明道子的徒弟,你有五个师兄师弟,你们一起在明道子门下学艺。”

元非仿佛没有听见雪遇说了些什么,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思虑着。突然,他把两手在空中一拍:“好了,好了,我想起来了!”

“这就对了,走,元非爷爷,我们回家。”

元非甩开了雪遇的手:“我不走,我哪里来的家,我一生漂泊,在山林里钻了几十年,山林才是我的家。”

“那是从前,元非爷爷,现在,你已经有家了,不能再住在山林里了。你再住在山林里,让我们情何以堪?!”

元非诡谲地笑一笑,用指头朝着雪遇勾勾:“你过来些,我告诉我是谁。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你要替我记着,我以后要是再忘了,你就把今天我对你说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好,元非爷爷,我替你记着。”

元非狠狠地出了一口长气:“我是天下第一恶人,第一匪类!”

“元非爷爷,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不是恶人,也不是什么匪类。你是个好人,就是性子古怪些。”

“不是古怪,是坏,你听着,我告诉你,我都干了哪些坏事情。”

雪遇无奈地说:“好吧,我听着。”

“第一件,我不该不遵师教,好好的正道不习,却甘愿坠入旁门左道,无师自通,修了蛊道。”

“那已经是过去好久的事情了,元非爷爷,你那时年幼,懵懂无知,做了些错事,可以宽宥。”

“听我说下去,更可恶的还在后面。我不该费尽心力,花费时日,做了一个劳什子百蛊箱出来,却被比我更恶的恶人抢了去,为了这个万恶的百蛊箱,你是不知道,生出来了多少事情。”

“我知道,元非爷爷。”

雪遇很想借此机会问一问,百蛊箱现在在什么地方,落到了哪个的手里。可是,元非目下的状况,就是问他,也问不出和所以然来。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元非开口说话,一心盼着他能恢复了神智,将来爷爷返回千竹苑,他们师兄弟就此相守在一起,也不枉了蟒山上的那一段兄弟情谊。

元非垂着头,半天无语,雪遇还以为他快要清醒了,就抚着他的肩膀,轻轻地喊了一声:元非爷爷。

元非抬起头来,雪遇却看见他的一双眼睛血红血红,还蓄满了泪水。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干的最最不可饶恕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元非爷爷,还是不要说了吧。说了,你不好受,我心里也同样地不好过。”

“不,我要说,不说出来,我一辈子都要自责,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雪遇只好顺着他:“好吧,你说,你说,元非爷爷。”

元非的眼泪涌出了眼眶,眼睛也更红了,密密的血丝几乎布满了整个白眼珠:“我知道那百蛊箱势必要危害世间,设定了一个损毁它的道法。这个,本该我自己亲身去做,我也想着自家亲身施行。可是,我嘴贱,竟然把它告诉给了颐安,不但告诉了颐安,还告诉了小雨那姑娘。”

雪遇一听,心紧缩了起来,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元非爷爷,这个道法如何施行?”

元非看一眼雪遇:“就是用锐器刺破自家的心脏,让心血流进百蛊箱,百蛊箱就毁于一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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