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老者接着说道:“我和元庆师弟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师父却一言不发,他再看了一眼那轮红红的满月,转身就走。我和元庆急忙追上去搀扶他。师父还是不说话,步子迈得又快又急,与刚才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到了洞口,他说:元振,元庆,你们都不要进去了。方才,我得了上天昭告,要铸成此剑,必是我一力亲为。”

雪遇说:“他不许你们进去,因为只有他已是心知肚明,什么样的红水才能淬出神剑来。”

老者问道:“雪遇,你是怎么知道的?”

“爷爷,我猜出来的。”

老者听了,不由得感慨系之,伤痛交加:“可惜啊,可惜呀,雪遇,当年我们没有你这般睿智。那时,我和元庆懵懂无知,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师父的异样,若果是有所醒悟,我们绝不会让师父一个人走进山洞里去。”

雪遇沉思地说道:“爷爷,你和元庆爷爷就是猜到了,要跟着师祖进去,他也不会允许的。”

老者也认可:“是呀,他绝不会让我们进去的。我问他:师父,不是说淬火要用红水么,不用我们去找了?他说:不用了,我只有主张。你们不要进来就是了。”

“那一夜,不知道师祖是怎么过的。”

老者沉痛地点头:“我和元庆没有走远,就守在洞口,等待着师父需用我们时,他一声呼喊,我们立即就进去。”

“师祖他一直也没有召唤你们?”

老者重重地点头:“我们俩都不敢合眼,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洞口,耳朵竖起,生怕师父喊我们时听不见。可是,足足等了一夜,没有听见师父的一声呼唤,也听不见一点动静,里面就像是没有人一样。”

“打铁的声音呢,也没有?”

“我们也奇怪啊,师父在洞中一声不出,连捶打铸剑的声音也一丝儿听不见。我和元庆又是着急又是忧虑,几次我想要进洞去,都被元庆拉住了,他说:师兄,去不得,若是打乱了师父的事情,你把命赔上,都担戴不起!”

“元庆师爷爷说得也有道理。”

“我急得跺脚,急得在洞外乱转悠,想大喊一声师父,问一声:你怎么了?又不敢出声,憋得好难过。壮起胆子走到洞口,伸长了脖颈朝里面看,看得见炉火在燃,师父的影子被炉火映到了洞壁上,一晃一晃的,但是,看不清他在做什么。我的脚收不住,不自主地走进了洞口那里,却被你元庆师叔一把拉了出来:元振师兄,师父一辈子就在此一搏了,你进去打搅了他,要是功败垂成,你万死莫赎!”

老者一口一口地咽着吐沫,仿佛他身在蟒山那个山洞前,出气声也又粗又重,手脚在微微颤抖。雪遇急忙握住了他的手:“爷爷,你静一静,不要再想了,不要再讲了,后面的事情,我想也想得到,猜也猜得出来了。”

老者闭上眼睛,两行老泪,慢慢地渗出了眼角。他紧紧地抓住了雪遇的手,雪遇感觉到,爷爷的手抖得好厉害。他把老者的手握在自己的两只手心里,轻轻地揉搓着,等待着老者的心情平复下来。

老者睁开了眼睛:“雪遇,你——你不愿意听我讲了?”

“不,爷爷,我想听。”

“那你——为什么让我不要讲了?”

“我看你忆及师祖,痛不欲生,再讲下去,我怕伤了爷爷的身子。”

老者把手抽出来,抚着雪遇的手,说道:“已经被上仙他们伤及了,再伤一伤,也无大碍。雪遇,我为什么要从头讲起,为什么要从头至尾讲个仔细,你从头至尾地听完,就明白我的一遍苦心了!”

雪遇连连点头:“爷爷,我明白了。”他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碗水,用手捂了一阵:“爷爷,你喝口水,慢慢讲。”

老者一口饮干,抹抹嘴,问道:“雪遇,我方才说到哪里了?”

“你说,元庆爷爷不让你进山洞里去。”

“哦,对了。他不许我进去,连靠近洞口都不行了。他把我拉到一块山岩下,按着我坐下。嘴里咕咕哝哝地说,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劝慰他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师父多年修炼,有通天的本事,一把剑,难不倒他,今天晚上,他一定能铸成,不信,我就给你磕几个响头,喊你一声:爹。”

雪遇捏着老者的一只手,说道:“为了宽慰你,元庆爷爷使出了浑身招数啊。”

“他也急呀,到了这时候,我才发现,虽然我比他年长,可是,到了紧要关头,他比我沉得住气。就凭这一点,我服他。”

“爷爷,除了千竹苑里的那两个,你的师弟都值得深交。”

“说得是。”

“说起你来,他们也都心怀敬佩。”

“我年长几岁,当年,也是遵照师父嘱托,对他们多加关照,他们还没有忘记,我这个大师兄也当得值了。”

起风了,房上的茅草又在“瑟瑟”作响。好像有人在窃窃私语。老者沉默不语,眼睛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不知在想着什么。雪遇轻轻地喊了他一声:“爷爷——”

“咹?”

“你在看什么?”

“没有看什么。在这黑屋子里待得久了,眼睛越来越不管用了,像是有好多虻虫在眼前飞来飞去,伸手去拍它,它又不见了,这是不是出毛病了呢?”不等雪遇回答,老者问道:“天快要亮了吧?”

“爷爷,现在不是夜里,是白天,已经是中午了。”

“中午了?”

“是啊,是中午了。”

老者喃喃地说:“时间过得好快当啊,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觉得过得太快了。”

雪遇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爷爷——”

老者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还是快些讲师父的事情吧,不然,讲不完了,雪遇他就要走了。”

“爷爷!”

老者拉着雪遇的一只手,闭上眼睛,悠悠地说:“天快要亮了——”

雪遇纠正他道:“爷爷,现在是大白天,是中午。”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那一天蟒山上天快要亮了。”

“哦,爷爷,你说。”

“红月亮到了下半夜它就不红了,又成了一个白玉盘,在天上慢慢地挪动着步子。我和元庆没有事干,就盯着月亮看。元庆叫我睡一阵,我不愿意睡,让他睡一阵,他也不肯,我们就大睁着眼睛,看着月亮,一面侧耳听着山洞里的动静。当东边的天空开始泛红的时候,元庆突然抓住了我的一只手,指着洞口说道:师兄,你看——!”

“是师祖出来了?”

“没有,他没有出来。我顺着元庆看过去,看见洞口那里红光在闪,把洞口那一遍都映得红彤彤的。”

“是炉火燃起来了?”

“不像是炉火,炉火没有这么强的光。我疑惑地站起来,紧盯着洞口看,越看越觉得心里乱跳,不是着急,也不是惶恐,就是觉得有大事要发生,好事坏事也不知道。我们看着洞口,等着师父出来,可是,一等再等,也没有等到他走出洞口。我等不得了,对元庆说:走,进去看看。”

“我猜,元庆师爷爷还是不肯。”

“他眼睛盯着洞口看,嘴里说道:再等等,师父没有叫我们,我们贸然进去,闯了祸怎生是好!”

“元庆师爷爷真耐得住性子!”

“其实他也是心慌得不行,说话声音都在打抖,生怕师父他出了啥事情。站起来,又蹲下去:元振师兄,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再等三刻,师父如果不叫我们,我们就——就自己进去。”

“这三刻好难捱!”

“我们一个站着,一个蹲着,都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颗心已经要跳到嗓子眼那里了。我再也等不得了,一把拉起了元庆:三刻到了,走!”

“紧要时刻,还是爷爷为大!”

“我们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洞口,却又放慢了脚步,心跳得更加狂野了,头晕眼花,脚步迟迟。元庆不敢看洞里,躲在我身后,拉着我的手,颤着声音问:师兄,你看见师父没有,看见他没有?”

“你看见没有呢,爷爷?”

“没有,只看见洞里红光一遍,所有的物事,都被红光笼罩着。我揉揉眼睛,正想看清楚师父在哪里,就听见他叫我了:元振——”

雪遇松了一口气:“爷爷,我也快要急死了!”

“师父没有事,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声喊着师父,飞跑进去,元庆跟在我身后,也是边跑边喊,声音比我更大。”

“爷爷,你不是说没有看见师祖,那师祖他在哪里呢?”

“他就坐在案子旁,案子上有一把长剑闪着夺目的红光,掩住了师父的身形,所以开始时我一时没有看清楚他在哪里。等我们跑过去,师父说:元振,元庆,你们看,我把它铸成了!”

“十年铸一剑,师祖真真是功德无量!”

“我和元庆呆呆地看着那把长剑,它灼灼地放着光,不像是人世间的物事,像是从上天降下来的宝物。这时,师父说话了:我已经为它命名了,它叫掣电!”

“掣电!”雪遇想起了在武陵山中山洞里见过的那把无形的宝剑,想起了那位无形的高士。剑上有字,他看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把它握在手中呢!

老者说:“师父指指新铸成的剑:我的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费。有了掣电,追风见了它,就只有回避三舍了!”

“琴剑合一天下无敌,就是一句空话了!”

老者声音里有些哽噎:“说完这句话,师父他突然倒下了,倒在地上,吃力地喘息着。我和元庆都吓得目瞪口呆,醒过神来,一起扑到了师父身边,把他扶了起来。我一眼看见,师父的衣袖高高挽起,小臂上有一股细细的血流,还在不停地淌着。再一看淬火的铁桶里,一桶红水,微波荡漾,泛着红光。”

虽然知道这样的结果,雪遇还是禁不住心魂震荡。他站起身,问道:“爷爷,蟒山在哪个方向?”

“东北方。”

面朝东北,雪遇跪下:“师祖,雪遇在这里拜见你老人家,你老人家若是在天有灵,请把掣电赐予雪遇,雪遇定然不负师祖,持掣电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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