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颐安看见,邱应雄带着十几个家丁来来往往地往邰振子住的小屋里搬砖石等物,心中忐忑,拉着邱应雄问道:“你们搬这些个东西进去做什么?”

邱应雄说:“上仙老爷吩咐我们搬的,他脸色不好看,那个还敢开口问他,叫我们搬,我们就搬,总是有用处嘛。”走了几步,他又倒回来,悄悄地说:“我心里也纳闷,往住着人的屋子里搬些砖头石块黄泥做啥呢?难不成上仙大人要把那老儿活活地埋在那栋屋里?他不是还没有咽气嘛。”

颐安不说话,掉头便走,不敢直接去找上仙,他想向元乾打听个究竟。走进竹林,看见上仙和元乾正站在一处说话,也不知说些什么,两个人的面孔都板着,上仙的脸色尤为难看,比将要下雨的天空还要阴沉。

过了一阵,上仙转身进了亭子,元乾朝这边走来,大概是要去邰振子住的地方。颐安急忙从藏身的一丛竹子后面出来,一把拉住了元乾的衣袖:“元乾爷爷,有件事情想要问问你。”

元乾带笑不笑地说:“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事。我告诉你,颐安,还是不要管了吧,他是自寻死路,谁也把他拉不回来。”

颐安猜到了上仙这一次笃定是要取了邰振子的性命,不由得悲从中来,噙着泪哀求元乾:“元乾爷爷,你是好人,面慈心善,是菩萨心肠,求求你,求上仙爷爷饶了邰振子爷爷吧,他已是风烛残年,就熬油尽灯灭,也活不了多久了,何必要——。”说着,滴下泪来,一下子跪在了元乾面前:“元乾爷爷,只有你才能救得了他,你就开开恩,为他说几句话吧。”

元乾冷笑道:“我也想救他,我也想留他一条命,可是,他自己不想活了,自己朝死路上奔,九条牛也拉不转来,我何苦要跟他过不去,非要把他朝生路上拉呢!颐安,我劝你躲得远远的,免得听见他死之前的哀号你受不了。”

颐安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元乾爷爷,你们——你们要让他怎么——死,真的要活活地埋了他么?”

元乾冷冷地说:“哼,那还算是大大地便宜他了!告诉你也无妨,你爷爷要重铸追风剑,就用他的血来淬火,因为他拒不交出明道子在蟒山铸的那把剑,万般无奈,你上仙爷爷才想到了这一招。”

颐安仰天叹道:“天啊,天啊!”

元乾说:“起来吧,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不是说,想在幽篁之中安眠么,你就遂了他最后的心愿,到竹林里,找个风水好的地方,为他点一个穴。这样,他高兴,你的良心也过得去了。”

颐安挂着眼泪,跪着不动,元乾伸手把他拉起来:“快起来,你爷爷取追风去了,一会儿就要过来,看到你这副样儿,他还不得气个半死!”

颐安木木地站了一阵,突然一跺脚一咬牙,转过身,朝着亭子跑去,元乾一把没有拉得住,追着他喊:“颐安,颐安,你要做什么?!”

颐安头也不回,一口气跑到了亭子前,上仙拿着追风正走出来,颐安迎着他,跪下了:“上仙爷爷!”

上仙冷着脸,恶狠狠地看着颐安:“你想要说什么?”

“上仙爷爷,求求你,用我的血,去淬火!”

“你的血?”

颐安连连点头:“对,就用我的血,我年轻,血足精旺,他老了,血已经枯了,比不了我的血!”

上仙提着袍襟,一步步地走下台阶,走到颐安面前,低头问道:“颐安,我问你一句话,如果要用我的血淬火,你怎么办,也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么?”

颐安斩钉切铁地说:“如果是你,我也一样义无反顾!”

上仙冷冷地说:“好,我记住了,你颐安把报恩这两个字说了千遍万遍,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我对你有恩,你报答我,是天经地义的,是你该做的,可是——”他抬手指向邰振子住的小屋的方向:“他又于你又何恩何德,要你痛哭流涕地来为他求情,还情愿代替他去死。你又图的是哪一样?!”

颐安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你们都是我的长辈,都是我尊崇的人,我是不忍心——”

“呔,你这个不争气的狗才,你若是有绿英儿一半的能耐,何须我花甲之年还事事亲力亲为,夙夜操劳?!”

颐安已经绝望,为了完成邰振子的一个至关紧要的嘱托,他忍了悲痛,拭干泪水,一字一顿地说:“上仙爷爷,是我错了,我不该来烦扰你老人家。既然他已经断无生路,你可不可以应允我一件事情?”

“你说。”

“他曾对我说过,此生已无他求,惟愿在修篁丛中得一土坑,做安眠之所在。我求上仙爷爷,让我去万古镇,为他买一口棺材,再在竹林中,为他点一个穴,他弃世之后,好入土为安。”

上仙点点头:“好吧,我与他同门学艺数年,也曾师兄师弟相称,同住时处得也还融洽,看在这个份上,我答应你了。”

颐安深深地磕下头去:“谢谢上仙大人!”

上仙竖起了眉头:“怎么——?!”

颐安满脸是泪:“上仙爷爷明鉴,我是——我是替他叩谢你的!”

“好吧,也还说得过去。”

颐安生怕上仙变卦,说道:“上仙爷爷,我这就去万古镇,回来之后,也好即刻为他下葬。”

“去吧。”

颐安再次叩谢:“谢谢上仙爷爷!”

出得千竹苑,过河到了万古镇,颐安先去了秦家草药铺。无人居住,草药铺已经一派衰微景象,大门歪了,篱笆墙倒了,院里长了齐腰深的杂草。踏着乱草走到了房门前,房门上还挂着锁,铁锁也已经锈迹斑斑。颐安百感交集,心中无限酸楚。他撕下了一块衣襟,找不到笔墨,就咬破指尖,在布上写了四个字:五月、长平。想起邰振子爷爷最终的嘱托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他不由得心生释然,想起邰振子此刻正经历着巨大的苦痛,又由不得热泪连连:爷爷,放心去吧,但凡我能办得到的,都替你办到了,只是,雪遇兄长他怎么得知这里有这块布片呢?他不知道,我岂不是白白地答应了你,又白白地在你面前下了保证?唉——,这才是我最为忧心的。

颐安在院子里找到了一个翻到的破坛子,把布片藏了进去。然后,跪在一遍荒草之中,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上天啊上天,都说同胞兄弟虽不连体,但是连心,请你把我的心思转告给我的兄长,告诉他,秦家草药铺院里一个的藏着一件要紧的物事,请他赶紧来取走,爷爷最后的嘱托,一定事关天下安危。为了黎民百姓,你一定要告知于他,切切,切切!”

炉灶盘成,炉火燃起,风箱“呼呼”作响,阴暗的小屋里,有了好久不曾有过的红火和热气。一只铁桶,放到了邰振子床前。里面装了半桶水,映着打铁炉上的火光,微微地漾着轻波。

上仙最后进来,他手上托着追风,眼里谁也不看,走到了炉灶旁,凝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然后,一手抽出剑来,郑重其事地放进了炉火中。追风在火焰中渐渐地通体成了金红色,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它。

上仙对元乾使了个眼色,元乾会意地点点头,对邱应雄说:“时候到了,你去动手,还要几个人按住他。”

“是。”

“不用!”老者朗声说道:“谁也不用,把刀给我,我自己来!”

元乾看看上仙,上仙点了点头。于是,元乾拿着刀,走到床前,把刀递到邰振子手边:“师兄,对不起你了!”

邰振子拿刀在手,仰头“哈哈”大笑:“自己的命,自己送掉,不劳他人来玷污,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说完,他拿着匕首,在左手手腕上狠狠一划,鲜血立即喷涌而出,淋淋漓漓地落到了桶里,桶里的水顿时成了红色,随着鲜血不停洒落,水变得越来越红,后来,成了一桶血红血红的雪水。

开始时,邰振子还镇定自若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流到桶里,后来,他渐渐体力不支,一仰头,倒下了。左手也不由自主地随着身体缩了回去。上仙冷眼看着,命令邱应雄:“去,按住他的手,血一滴也不能靡费了。”

元乾实在不忍心看,悄悄地躲到了一边,假作看炉火的火候,目不转睛,一眼也不敢看邰振子那边。

血流渐渐地细了,后来,就是一滴一滴地滴落了。邰振子面色如纸,气若游丝,睁开眼睛,看着炉火那边,声音低微地说道:“那剑——追风的火候差不多了,再烧,就过了。一把好剑,不能糟蹋了!那也是师父的心血啊,可惜的是,它遇人不淑,最终,派了这样的用场!”

上仙大喝一声:“住嘴!”

邰振子的嘴边绽出一丝笑来:“好,住嘴,人到终了,都要住嘴的。”说完,他头一便,阖上了眼睛。

上仙走到炉火边,双手合十,对着追风,默默祝告:为了你,我无所不用其极,甚而,要了曾是我同门师兄的人的命,你不能辜负了我,不能辜负了天意,天意让我拥有了你,再去拥有整个天下,有你,就有我的大运,有我,也才有你的大用!日后,遇到掣电的那一天,你要与它决一雌雄,你要灭了它的雄风,你要盖过它的能耐,用事实昭告天下,你才是世间第一剑!

祝毕,上仙拿起金红色的追风,放进了那桶殷红的血水里,只听得“噗”地一声,腾起了一股红色的烟雾,还没有待烟雾散尽,桶里就升腾起一团银光,映得房里如同白昼一般。

元乾紧张地问道:“兄长,如何?”

上仙不说话,慢慢地从桶里拿出了追风,举在空中,追风在他手上银光熠熠,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元乾又问:“兄长,如何?”

上仙抑不住一腔欢喜,:“师弟,成了!”

“成了?!”

“当然是成了,如果不成,哪里来的这团银光罩着追风!”

“太好了,太好了,到底是成功了!”

上仙把追风递给了迫不及待想要拿到手上的元乾。然后,走到床前,注目已经瞑目的邰振子许久,冷酷地一笑,从衣袖里摸出了一把铜钉,对着邰振子,全部抛了过去,铜钉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钻进了邰振子已经冷却的身体。邰振子的身体腾了一下,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元乾问道:“兄长,你在做什么?”

“镇住了他,让他永世不能成为虚空人,再也不能与我们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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