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冤枉啊

周山水吃惊:“这么严重?”

余金华将身体背过去,气愤地嚷嚷:“你看你看,我刚才差点被砍死,能不严重吗?”

此刻正值农历三月倒春寒,按照本地的说法就是“小孩小孩你别夸,还有三月的桐子花。”每年这个时候,盆地气温就会下降七八度,如此,桐子花才开得出来。

老余以往的事业都在高寒山区,习惯穿厚实衣服,今日上身一套黑色皮甲克。却见,背心一纵一横两条尺余长的刀痕。皮革反卷到一边,露出里面红色毛衣。

若非他躲闪及时,已经被人两刀拿下。

老周同志抽了一口冷气:“微微这脾气……真是……过分了,过分了。老余,怎么弄成这样?”

余金华老妻宫小丽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具备中华民族所有的传统美德,这两刀显然是余葳蕤所为。

听周山水问,老余尴尬:“这事涉及到隐私,不方便说的。”

周山水本就八卦,看到老余的表情,更是心痒难搔。一连问了几声,见他死活不开口,作势就走:“不说就算了,我还要回家个老婆孩子做饭呢。”

老余追上去:“山水,你等等,那两万块学费能不能给我?江湖救急啊,不然我今天晚上就得睡大街。”

周山水脚下不停,笑道:“你老余多么威风霸道一个人啊,能不管钱?”

老余哭丧着脸:“咱们这里的风俗都是女人管家的,我小时候穷惯了,知道赚钱的不易。公司所有的帐目都是给宫小丽的,现在连手机都被缴了,真的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啊。”

周山水:“那两万块钱我都交给石老师了,老余,你好好练歌。”

“啊,全交了。”

“对,一百节课。”

“你……”老余闷了闷:“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友情赞助一点。”

周山水回答说他身上还有二十块,要不要。老余怒喝,二十块能干个屁,连小旅馆都住不了,谁让你给我报那么多节课的,你这是自作主张。

周山水道,学海无涯,这钱是花在你身上的,又没有人贪污,可找不到我头上。要不,你找石老师退点?

老余咆哮,我去退钱还不被师兄弟师姐师妹笑话,脸往哪儿搁?

说话间,二人互相纠缠着上了公交车,余金华指着周山水说,他买票。

周山水一愣,你怎么还跟着我。老余说,我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全怪你,不跟着你跟着谁,你不把那两万块退我,我就盯上你这个老赖?

他这一叫嚷,加上一身战损版服装,引得人人侧目。周山水无奈,说,你这人真是的,要不先去我家把晚饭解决了再说。

带着余金华回到家中,周飞扬和许润都在。

飞扬哥已经做好了晚饭,忧虑地看着父亲。周山水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过问,姑妈家里现在有点乱,但暂时不会有事,我明天会再去看看。好好复习,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分不得心。

周飞扬完美地继承了母亲许润的学霸体质和做饭难吃的特长,今天的晚饭也简单,就是腊肉香肠煮牛皮菜。

年前徐经理送的半扇猪被烧后,周山水二次加工,勉强能吃,满满塞了一冰箱,从正月吃到现在。

“呼哧,呼哧。”不愧是老余,吃相和周飞扬有得一拼,他大口大口扒拉着米饭,直吃得鼻子和额头上都是汗。

周山水有心打探他的隐私,难得大方一回,把许润带回家的剑南春开了,跟他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转眼,半瓶酒下肚,余金华忽然发出凄厉的叫声:“冤枉啊,六月飞雪啊!”

周山水不动声色又给他斟了一杯,诱导:“物不平则鸣,人有话得说,不然会憋出内伤。”

老余:“混蛋宫小丽,混蛋余葳蕤,怀疑我出轨,我是那样的人吗?她们在发神经。”

“出轨?老余,你说这个我可就有精神了,瞧得起兄弟就干了此杯残盏。”

在老余接下来痛不欲生的讲述中,周山水大概弄清楚情况。

话还得从今天下午老余同门师妹熊大姐突然造访余府说起来。

熊大姐这人颇有文艺细胞,她早年在区里一家国营宾馆做前台。那时候机场区还是蓉城的郊区县,大街年轻时长得也是好看,身材窈窕,声音清脆。每次县里有文艺表演什么的,都会把她叫去。

后来国企改革,大姐就调去区工会工作到退休。

熊大姐的丈夫去世了,儿女又都在外地工作,一个人呆在家里挺孤独,就重拾了年轻时的业余爱好——唱歌——便报了石老师的班,进行专业化正规话培训。

到石老师那里学习,她可是开了眼界了,才弄明白什么叫气息练习,怎么练声,什么时候换气,这个地方应该用颅腔共鸣,这么地方要用丹田发力……合着自己以前都是瞎唱啊!

前头说过,国家严厉禁止学科类校外辅导,但文体培训却是允许的。石老师的学生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艺考生,他要带着学生考级,帮助他们应付专业考试;另外一类则是如老余、熊大姐这种退休后重起拣起年轻时爱好的老人。

其中尤以后面这类人最多。

人是社会性动物,老人若是呆在家里看电视很容易就看出老年痴呆,还是得走出去,和同龄人在一起。石老师的培训班就是一个社交舞台,更何况,他还经常组织大家参加红白喜事演出,参与其中也算是老有所乐老有所为。

老学生们都可谓是志同道合,彼此都成了好朋友。

另外,这些老人们都有个特点——单身。

毕竟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头老太,人到晚年,肯定会一方先走;另外,这些六零年代生人的青年时代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度过的,老实说那年代的人思想挺混乱的,不少人都离了婚。尤其这这群文艺老年,多愁善感,感情丰富,更是离婚重灾区。

老人们文化素质都比较高,老余这种粗人落在文化圈里,有时间连人家所说的话都听不懂,感觉格格不入感觉有点低人一头的样子。

这恰恰是自大成狂的他所不能接受的。

于是,余金华开始学着打扮自己,花衣服穿起来,导演扣头上,平光金丝眼镜戴起来,过滤嘴香烟也改成烟斗,竭力做出老艺术家模样。

但自己肚子里有几两墨水他心里是清楚的,一开口就是“日码倒娘”还不被人鄙视一万年?

老余开始读书,读《文化苦旅》《通俗哲学》《平凡的世界》虽然一翻书就打瞌睡,好歹也记住几个名词不至于被大家排挤。

至于婚姻状况,每当别人问起的时候,余金华回答“丧偶。”

作为文艺工作者,艺术家,你不丧几次偶不离几次婚,就没有文艺细胞,没有对美的敏锐的嗅觉,你就不配站在舞台上光彩照人。

他一“丧偶”就引起了熊大姐的注意。

实话说,虽然老余没文化人也粗鲁,可那也是快人快语的男子汉气概。而且,这位雄鹰般的汉子身高一米八十,五官立体,走路带风,眼中带光,特别是上舞台主持,那气场简直迷死个人。

至于个人经济条件,更是没话可说。大家出去演出的时候都是老余提供交通工具,两台价值百万的大越野。

熊大姐也是有心,偷偷看过行驶证,是余金华的名字不假。

她又听老余说还有个女儿,今年二十,马上毕业参加工作。

老余人帅多金,女儿成年,有车有房父母双亡,无论怎么看都是合格的人生伴侣,他就是个香饽饽,如果下手迟了,没准就被别的老太太给勾走。

于是,熊大姐平时多与老余亲近,两人混得也熟。

可惜余金华余总就是个钢铁直男,他哪里晓得熊大姐的心思,只感觉这老娘们话多,老往自己跟前凑有点烦。

熊大姐撩拨了几次,发现这老头有点不解风情,决定以用老余钢琴练习发声的借口直接登门,占领老余的家庭生活空间。

看到有客人登门拜访,热情的宫小丽很高兴,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丰盛饭菜。

熊大姐自然是一通,夸奖,说,老余你家的保姆虽然长得不好看,身体很弱的样子,但手脚倒也麻利。对的,这保姆丑一点好,网上新闻中不是常有保姆贪图主人家产,勾引老人的事发生吗?老余,你这样做是对的。

宫小丽被人当成保姆,一呆,但看到丈夫眼睛一鼓。长期养成的服从让她闭上了嘴,黯然地退进厨房。

外面传来老余得意的笑声:“我谁呀,我正直得很,我正直一辈子了。整日只知道打熬筋骨,对于女色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又开始习惯性吹牛。

熊大姐咯咯笑,伸手拧他胳膊:“最近在读《水浒》哪个版本的,金圣叹的不错。”

老余哪里读过水浒,电视剧倒是喜欢看,只道:“唱歌,唱歌。”

悠扬的钢琴曲响起来,接着是熊大姐清脆的歌喉。她唱流行的,《片片枫叶情》,还招呼老余跟二重唱。

熊大姐:“片片叶儿随梦去,倾刻飘远,相看对泣竟默然,片片叶儿携着我此生所爱,一飘再飘,梦更远。”

老余:“远远夕阳,陪着你此刻归去,心中爱火怎复燃,远远夕阳携着,我此生所爱。”竟是难得地没跑调,两百块一节课还是有效果的。

熊大姐回头含情脉脉看着老余,余金华心中一个激灵,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才看到老妻红着眼睛出来说饭做好了,熊大姐吃好喝好啊。

余葳蕤是个没有什么心计的女孩子,家来来了个健谈的阿姨,她也很高兴,和人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就感到不对劲,就不说话。

这位阿姨文化素质倒是挺高的,说得话也不太听得懂,什么“老余最近有个交响乐团来我市演出,维瓦尔弟《四季》听过吗?”老余“听过,好听得要命。”熊阿姨:“我也很喜欢尤其是《夏》暴风雨前那段小提琴独奏,把那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和压迫感表现出来了。对了,作曲家还为这曲做了十四行诗,你读过吗?”老余:“那是必须要读的,不读就理解不了体会不了。”

熊阿姨:“那我念给你听,所谓,高山流水诗千首,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她便站起身,在宫小丽母女愕然的目光中朗诵起来。

大约是被自己亢奋的情绪所感染,熊阿姨激动了,道:“老余,你虽有名车豪宅,但你的精神是孤独的,你就好象是一个行走在茫茫荒野上的旅人,你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老余:“孤独孤独。”

“你现在不孤独了,因为你有我。”熊阿姨大胆表白:“老余,我感觉得出来你还想着纪念着去世的妻子,我尊重你这分情感,也能理解。不这样,我还瞧不起你呢!正因为你是如此有情有义,才值得人爱慕。金华,你俘虏了我的芳心。我会好好对微微,我会好好和你过日子。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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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敢与君绝?绝!”周山水听老余完此事,噗一声把口中酒喷了出去,哈哈大笑:“你俘虏了我的芳心?哥,咱不要这么腻好不好?”

“哈哈,哈哈。”旁边的许润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擦着眼睛道,山水,我早听你说过余老板的大名,没想到他是这么有意思一个人。

就连一向清水脸的周飞扬面上也露出微笑。

周山水:“想不到啊想不到,浓眉大眼的老余你也做渣男了。”

余金华一张脸红得发紫,怒喝:“周山水,你这是在嘲笑我吗?再这么,我还怎么跟你处,怎么跟你交心?”

周山水:“你说你是丧偶,你还把女人带回家,你说你不是渣男还是什么,你完了。”

许润插嘴问,老余,你身上是怎么被砍的。

老余郁闷地回答说,熊大姐的话音刚落下,宫小丽和余葳蕤就不声不响地起身走进厨房,各自提了一把刀就朝他身上砍来。

然后一路追砍,把双立人都砍断了。

若非他身手矫捷,今日就交代在那里。

说到这里,老余彻底愤怒了,拍案而起骂,凭什么砍我,我没出轨,是姓熊的发花痴,神经病。我对她可从来没有什么想法,问心无愧。宫小丽就算要杀,也得杀熊大姐,砍我干屁?

许润道,砍你就对了,砍你名正言顺,谁叫你说自己丧偶。换别人咒你死,你又做何感想?

老余说不出话来。

周山水:“老余,你真没精神出轨?”

“我没有,真没有。”老余悲怆地叫道:“我余金华什么人,顶天立地的汉子,好歹也是个人物。是是是,我是不太讲道理,但我们那地方离婚和偷人是最可耻的。偷人也是偷,是小偷,要砍手的。我最受不了的是被人看不起,我会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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