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今宵别梦寒

“胎胎记?”于大伟于将军听到这几个字,恨得牙直痒痒,差点就要提起大刀直接砍了眼前这个泼皮无赖。

合着自己风尘仆仆的赶来,带着骑兵、枪兵、弓弩兵,就差带着攻城车来了,到了城头,没看到高手对决不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大和尚,仔细一问,你竟然告诉我他不是和尚,那么明显的戒疤,你跟我说那是胎记?

“你你是当本将是那田间地头和泥玩的小孩子,还是那久居山林的山野村夫,什么也不懂么?”于将军气的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因为这场打斗是凌空对峙,并未对鹰隼城造成多大破坏,可能在场的所有武者都要被带去盘问。

“你们这群人,深夜齐聚在这里,都是何目的,又有何居心,都是干什么的?”

“回大人,小女子是辽东道钱源镖局的少镖头徐知微,家父徐航川,早年间与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将军可还有印象。”

“哦,原来是徐老爷的千金啊,徐老我记得,当然记得。早年间在辽东道,本将还是东守军的一名百夫长时,曾受到过徐老的一饭之恩,今日有幸得见千金,日后替我拜谢他老人家一下。敢问徐姑娘,今日来鹰隼城所谓何事?”

“将军客气了,家父前段时间走镖途中遭贼人暗算,身体抱恙再加年事已高,已不再适合走镖,于是这走镖的重担就落在我的身上。方才城内的打斗也是预谋已久的一次袭杀,自小女子出辽东开始,便一直有贼人妄图劫镖,好在有秦公子和身后的这位高僧及时出手,救镖局于水火,这才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此事因小女子而起,将军若是怪罪,尽管责罚于我即可,与他人无关。”

“姑娘这话何意,本将也不是那专横跋扈之人,既然城内没有损坏,你们又是出于自卫,出手迎击,本将自然不会责怪于你们。只是烦请姑娘牢记,在辽东道,本将念及与徐老先生的恩情,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若是进了关内,姑娘和这些镖师兄弟,切记一定要收敛,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动刀剑。尤其是在那永兴皇城,高手如林,又是皇城之下,切不可意气用事,尤其是你身后的那位高僧,不可再施展那般神通能耐,皇城禁军可不是本将的辽东守军,一定要注意!”

“是,多谢于将军提醒,小女子一定谨记在心!恭送于将军回府”徐知微微微欠身,送别于大伟于将军。

不多时,马蹄声音伴随着战甲敲击声,愈渐远去,让在场的武者全都松了口气。毕竟,武者是武者,即便有一人敌百、一人敌千的魄力,终有力竭之时。只要不是羽化、通神境的高手,基本只要是军队派出成建制的分队进行战术围剿,武者基本没有实力去敌那战马铁蹄。

所以当于大伟的骑兵大马金刀踏入鹰隼城时,城内的一众武者都倒吸一口凉气,尤其当那枪兵、骑兵、弓弩兵陆陆续续地赶到时,城内的武者有的都吓得尿了裤子。毕竟这一晚上,所有人经历的太多了,先是见到了那老者凌空取人魂魄,又见到白袍僧人以佛法入城,又以杀气镇压万物,好不容易送走这两位神仙,又迎来辽东守军的战马铁蹄。即便是心性坚毅的武人,现在也是感到身心俱疲。

“感谢大师父今晚出手相助,救我镖局于水火,知微在此谢过大师父”

“哈哈哈,不碍事,不碍事,都是自家人,自家徒弟的媳妇儿,应该的!嘿嘿嘿!”慧能和尚捂着伤口,笑嘻嘻的看着面前这个懂事又漂亮的徒弟媳妇儿,越看越喜欢,笑容都咧到耳朵后面去。

“这个大师父,其实我和秦弈,我们俩并没有夫妻名分,我想秦弈这么说,其实也是见方才形势危急,为了逼你出手,才想到如此下策。实在是不好意思,辜负了大师父一番好意,我与秦弈到今天为止也才见了一面,一没有父母之命,二没有媒妁之言,再说我和秦公子也没什么深交,实在是对不起。大师父,您看要不这样,您这次出手,知微可以按照镖局规矩给您兑付,价钱您只管开,知微这边没有怨言,烦请大师父日后不要再以徒儿媳妇儿称呼知微了!”

慧能和尚听到徐知微这番说辞,表情也是由喜笑颜开逐渐变得僵硬,到后来甚至冷了面相。“这样啊,那徐姑娘多有得罪,是贫僧冒犯了,徐姑娘也不必如此介怀,即便是没有秦弈这层关系,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镖局陷入危机,我断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出家人外出身上钱财虽没多少,但也不至于需要以这种方式收下姑娘的银钱,慧能还要感谢姑娘今晚在下马驿馆收留贫僧和一众弟子,阿弥陀佛,姑娘请自便,贫僧身体尚且抱恙,就不多陪姑娘了,告辞!”说罢,慧能和尚一个拜谢,也没等徐知微反应,直接转身朝秦弈走去。

“大师父,你没事吧?”秦弈关切的问道。

“哼,你大师父身负重伤,快死了!”大和尚没有好气的说道。

“啊?不会吧?大师父你方才还中气十足的和徐姑娘交谈呢?”

“你别跟我提那个徐姑娘,我问你,你不是说你们两个已经是两情相悦,互诉衷肠了么?怎么那徐姑娘一概不认,还要将我今日出手一事以黄白之物论价,我问你,你大师父出手帮她,是能用钱财衡量的么。她这般说辞,我不是白出手了么,我伤成这个样子,她就这么说我?”

“大师父你莫要生气,方才也是形势危急,我才出此下策,至于我与那徐姑娘的事,一切就顺其自然吧。大师父,为了给你道歉,一会回到驿馆,我带你去城里最好的酒铺喝酒,外带五斤酱牛肉!怎么样?”

“哼!算你臭小子还有点良心,我跟你说,这次和那老鬼一战,看似是我大获全胜,其实也受了很重的内伤,那老鬼的功夫阴毒的很,我现在只觉得周身气机运转甚是紊乱,可能到永兴武典之前,你和福成他们都要靠自己了,记住方才于将军说的话,皇城之下切记不到万不得已,莫要动武,知道了么?这边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大师父我先回去运功疗伤了,喝酒的事待到明天天亮再说吧。”

“大师父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回去个屁!现在那徐姑娘受了惊吓,你也不知道去哄哄人家,人家说萍水相逢就萍水相逢了么?我方才品了品那姑娘的性子,虽然不愿欠他人恩情,但也是江湖儿女,女中豪杰,长相俊俏,大家闺秀,你和她又年纪相仿,又共同经历了这般生死危机,不乘胜追击,拉近关系,难道真就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不成?你就真是那般榆木脑袋不开窍么?”慧能和尚噼里啪啦地教给秦弈一段与女子沟通交流之法后,也不管秦弈听没听懂,骂骂咧咧捂着伤口就向着下马驿馆行进。

这边的绿柳斋,经历了一晚上武者们的摧残,绿柳树倒了一片,装修精致秀美的小石潭,如今也变成了碎石潭。徐知微这边一边安排着酒楼的维护善后工作,一边对伤者进行照顾,一举一动都彰显着这名少镖主的老道与干练。秦弈见徐知微认真工作的样子,不知不觉看的有些痴了。

“秦公子?秦公子?”徐知微又一次将秦弈从思索中叫醒。

“啊,今日之事让徐姑娘受惊了。”

“无妨,我多次戏耍公子,公子却仍不计前嫌,甚至劳烦大师父为我助阵,足以见得秦公子是光明磊落之人,是知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知微再次给秦公子道歉。”

“徐姑娘不必客气,今日事态紧急,不得已占了姑娘的便宜,也是秦某做法欠妥,辱了姑娘清名,还请姑娘见谅。”

“今日之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怨秦公子。”

说完这句话,秦徐二人同时陷入沉默,毕竟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二人都需要反复咀嚼,才能品出个中滋味。

徐知微率先开口问道

“秦公子此番事情已了,敢问明日打算前往何处?”

“明日我将随大师父和一众师兄弟前往永兴皇城,参加那永兴武典。”

“既是这样,何不与我镖局一同前往,我镖局此行也是奔着永兴”

“不必了,徐姑娘,不必了,今晚所发生之事,你我也都有目共睹。我大师父方才对我说,让我学会怜香惜玉,借今晚之事向你表达爱慕之情。

但我秦弈天生也不是那般油嘴滑舌之人,我承认见到徐姑娘第一面起,确实对姑娘心生怜惜之心,也曾幻想过与姑娘去过那仗剑天涯的江湖眷侣生活。

但就如姑娘所言,你我二人也不过是萍水相逢,道不同则不相为谋,即便秦某有万千话语在心头,可话到嘴边也不过是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秦某承认今日贪图姑娘美色强行出头,徐姑娘也是两巴掌将我给打醒,这天下之大,江湖之远,弱水三千,我秦弈又能取几瓢呢?

既然终归是要相忘于江湖,又何必要在情窦初开之时徒增烦恼呢。

徐姑娘,秦弈感谢这一天一夜的陪伴,我受益良多,日后相见,还请姑娘依旧记得云梦寺有个记名弟子叫秦弈,他不是个登徒子,算是半个正人君子。

徐姑娘,他日若有缘,还请姑娘与在下再饮一杯陈年佳酿,莫要再下药了,哈哈!”

说完这句话,秦弈提剑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绿柳斋,而在他看不到的背后,徐知微用纤纤玉手紧紧的攥着衣角,樱唇紧紧咬住,仿佛下一刻就要咬出血来,眼眶泛红,眉头紧锁,双眼紧紧的盯着秦弈离开的方向说不出话来。随即,转身向绿柳斋深处走去,在那转身的一瞬间,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自徐知微的眼角滑落,跌入小石潭中,与那绿柳上的露珠一同融入潭中,向着城外的大江大河奔流而去。

鹰隼城内,此时已进入寒夜,辽东道的寒夜总是那么冷的干脆,冷的刺骨。经历了一整晚武人的械斗,城内也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宁静,

“小二小二上酒啊,给爷上酒”

“这位小爷,小的再给您上最后一坛酒,这坛酒不要钱了,您喝完就回家休息,您看行不行?”

“怎的?看看不起小爷是不是怕小爷赖你的帐是不是?福运和尚看不起我,慧法师叔看不起我,连你个小厮都看不起我?嗯?”

“不是,这位小爷,小店也是小本买卖,人手实在是不够,这天色太晚,伙计们再不回去休息,明天的活没法干了啊!”

“小爷才不管你干不干活,去去拿酒”

店小二听闻后,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那把将进酒就放在桌旁,万一这位小爷喝大了,直接在酒楼舞起剑来,造成的危害要比喝大酒大得多。而这位在酒楼蛮不讲理的小爷当然是那从绿柳斋走出的秦弈秦大公子,秦弈在绿柳斋那一番慷慨肺腑的自述后,看似潇洒的离去,实则也是眼眶泛红,直接去了酒楼。

毕竟及冠之年的少侠,第一次的春心萌动却要让位于江湖豪情,秦弈也是首次感受到江湖人的无可奈何,任谁也是心中苦闷,不由得多喝几杯,都妄想着一醉解千愁。

“秦公子,你原来在这里,速速与我回驿馆,见你一夜未归,高僧们正全城找你呢!”

“你是何人,让小爷细细端详?”秦弈看向那名中年男子,巍峨的身高,魁梧的身躯,让秦弈不由得认错了人。

“寒寒锋师父!师父,你你怎么来了,徒儿好想你啊呜呜,师父你这几年去哪里了了,师父你知道么,我在云梦寺可好了,师兄弟都帮我练功,师叔师祖教我佛法,我已经已经地阶,快到天阶了,前些天我我还把福运和尚打败了”说着说着,秦弈眼眶湿润起来。

“师师父,你知道么,徒儿,徒儿喜欢上一名女子,她叫徐知微,是个镖师,长得好生俊俏,能文会武,古灵精怪的,徒儿煞是喜欢,一度想与她结成那江湖眷侣。”秦弈说的兴高采烈。

“可可是,徒儿,徒儿没说出口,徒儿要行走江湖,要给师父报仇,要努力变强,不能被儿女私情牵绊,只好相忘于江湖,可可是徒儿是真心喜欢那徐姑娘,呜呜呜师父,师父,你怎么还不回来,徒儿徒儿不想闯荡江湖了徒儿徒儿”说着话,秦弈口中的言语渐渐变为呢喃,声音也是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了鼾声。

看着秦弈如此发自肺腑且失态的样子,奉自己大小姐之命前来寻人的田勇,也只好无奈唉了一句,付了酒钱,背起秦弈向着下马驿馆走去。

“小姐,田勇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

“怎么样,可否寻到秦公子?”徐知微掐着衣角,在屋内来回踱步。

“小姐放心,在城北一家酒楼中,我已寻至秦公子,已经将他背回驿馆,交给那一众高僧了。”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他可有说些什么?”

“秦公子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了,你快说啊!”

“属下去寻秦公子时,他酒劲正酣,应该是将属下错认为自己的一位师父,说了许多肺腑之言,说他想念师父,寺内师兄弟都对他很好,说他实力有所提升。还说”

“还说什么了?”

田勇清了清嗓子,朗盛说道:“秦公子说喜欢上了一位女子,是一名镖师,说她古灵精怪,能文能武,煞是喜欢!”田勇的这番话,让徐知微的脸颊腾的一下泛起红晕。

“但秦公子也说了,自己身负使命,不能被儿女私情所牵扯,所以只好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相忘于江湖是么,田勇你先下去吧”听到这个词后的徐知微,脸上表情不由得暗淡了几分,在遣走田勇后,竟是站立不住,跌坐在凳上,手扶桌子,掩面哭泣起来,其幽咽声如泣如诉。

而此时的秦弈,早已喝的不省人事,看的大和尚一头雾水,心中暗想:不是让你与那徐姑娘互诉衷肠么,怎沦落到孤身一人在酒肆饮酒,饮酒也就算了,还不叫大师父我,喝成这个样子,当真活该。

秦弈少有的睡得安稳,也许是饮酒过量,也许是伤心欲绝,在梦中,秦弈有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寒锋依旧是他的师父,不过不再是武功上的师父,而是一名浑身上下满是书卷气的教书先生,而秦弈也不再是云梦寺的记名弟子,而是云渺山下的一位读书人,穿着山水描画的气质长衫,徐知微即是他的红颜知己,也是他的长相厮守。这一天,是云梦寺开坛讲经的日子,无数山下宾客都登山朝拜,秦弈跟在寒锋的脚步后面,手牵着徐知微,一步一步的向云梦寺走去。

这一路上,他看见福成小和尚在山门前迎来送往,看见福运和尚在演武场习武练功,看见慧能和尚躲在佛像后偷偷喝酒,看见慧法和尚在罗汉堂监督练功,看见慧正师祖在讲经堂讲经。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祥和,一切都是那么让人心驰神往。

“秦弈”寒锋叫住了前行的秦弈,秦弈转头一看,寒锋的长衫上先是出现斑斑血迹,随即血迹变得殷红,寒锋也是口吐鲜血,倒地不起问道

“徒儿,这就是你想要的的生活么?”

紧接着,秦弈身边场景霎时间风云变化,眼见身旁的徐知微被一把利剑由后心刺入,由胸膛贯出;福成和尚支撑着受伤的身体跟秦弈说着“师叔快跑!”慧能和尚被一众高手打趴在地,慧法和尚则被万箭穿心,就连慧正师祖也是独坐讲经台,放眼望去下面哪有什么拜佛僧人,尽是手持刀弩的千军万马。霎时间,云梦寺中一片火海,宛如一幅人间炼狱景象,秦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也是身中数刀,鲜血入注,命不久矣。

“啊!”一声尖叫响起,秦弈自噩梦中惊醒,带起一身冷汗,旁边坐着慧能和尚和一众弟子。

“阿弥陀佛,我的好徒儿,你可算醒了,昨晚找了你一夜,不见人影,要不是那钱源镖局的田勇在酒肆找到了你,你怕是要冻死在这鹰隼城中了。”

秦弈此时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脑中有无数虫蚁攀附,“田勇?是他送我回来的么?”

“正是。”

“那我有跟他说什么么?”

“你昨晚喝了太多酒,满嘴的胡话,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这样啊。”秦弈在知道自己并未说出什么心中想法后便放下了心。

慧能和尚见秦弈有些清醒,便开口说道:

“钱源镖局的徐姑娘方才来驿馆了,托我交给你一封信,你酒醒后自己打开看下吧。对了,已经第二天的晌午了,咱们今天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要是醒酒了,就穿好衣服,即刻启程!”说完,慧能和尚便站起身,叫走了一众弟子,留下秦弈一人在房间内休息。

秦弈看着手中的这封信件,暗黄的信纸上,用娟秀的笔迹写着几个大字,“秦弈公子亲启”,信封上面能够清晰的看到在落笔处有些许褶皱,想来是那徐姑娘在书写信件的途中,情随字转,有感而发,眼泪同墨汁一同落在纸上,才会让这信件如此褶皱。

秦弈细细端详这封信件,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拿起信封,轻轻地嗅了嗅,除了那墨汁带来的书香,还能够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水粉的气味,秦弈先是会心一笑,随后又神色暗淡起来,思来想去,双指捏住信封,撕开了徐姑娘留给他的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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