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梁恒

老鬼和赤岭转头,自然地就看到了小竹,才多久没见,她似乎如雨后春笋般,长高了许多。雪白的脸上闪着如凝脂般的光泽,老鬼重重咳了一声,引来了她的注意。

“大伯!哥哥!你们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就一同吃了早食,真是太坏了。”小竹娇嗔地埋怨了两句,风风火火地坐在老鬼的身侧,与赤岭面对着面。

大伯?

哥哥?

老鬼和赤岭一齐拿目光注视着小竹。

小竹双手合十,低低地压在桌面上,朝着他俩拜了拜,用哀求地眼神看了他俩一眼后,又恢复了平常模样:“哟,这落花生不错,香脆可口,果然还是大伯知道我最喜欢什么。”

老鬼的眉毛抽动了两下,用尽量和蔼的语气说道:“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赤岭没有开口,直到听到窗外人声渐远,才说:“惹了麻烦?”

“哎,姑娘我今年桃花运着实不错,在项城刚拒了个少年探花,到了顺天府又被人瞧上了,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啊。”小竹说到此,吸溜了一口堂倌刚端上来的阳春面,“就劳烦大伯哥哥帮我一把,这些日子的吃喝就都包在我身上了。”

老鬼在心里哼哼两声,小竹想打发一个官人还不容易,拿出御魃女的威风来,保管百家里面有九十九家官人都是要跑的,剩下的一家估计腿都吓软了,跑不成。这顺天府虽说动荡许久,但皇帝还在位,跺一跺脚都能惊动好几个京官的地方,只怕此个官人不简单。

“什么来头?”老鬼斜着看了她一眼。

半个肉馍下肚,小竹长呼了一口气:“师傅给我定的亲,说是侯爵赵家的九公子。”

老鬼与赤岭交换了个颜色,侯爵家,在极讲究门当户对的大明,侯爵嫡子配个江湖小女,这说出来都让人难以相信啊。

小竹喝了汤,看着他二人的脸色:“不要猜了,师傅是国公的独女,我呢,对外是师傅的独女。虽然孔国公已逝,但我师傅可是撑起了一门的功勋,为了大明连大官人都失去了。她这些年独自居于项城,却是圣恩不减。”

“这样说来,赵家小子倒是高攀你了。”老鬼没想到,认识多年的孔萧居然是国公之女。

“这些年,师傅挑挑拣拣地,生怕给我配错了良缘。如今她瞧上的赵九,我看着就头大,这不找你们解解围,甩了这烫手山芋,谁爱吃谁拿去。”小竹吃饱了拍拍肚子,一点没有世家小姐的骄矜。

看得赤岭一愣,脱口而出:“让他与你吃顿饭就成了,他肯定回去就推了。”

“这你就不懂了。师傅为什么会给我挑这个赵九,他就是最不喜欢约束,又喜欢风水堪舆之术,听到我能除旱魃,一个劲地追在我身后叫我带他去。”完全是个没长大的小郎君,要选这个人做她的大官人,小竹想到就头疼。

这不挺好,身份配,还有相同的喜好。就凭着小竹这身手,肯定吃不了亏。怎么就不同意呢?赤岭想了想,没把这劝解的话说出口,毕竟他算不上她真正的“哥哥”。

“挺相配的,干我们这行,有今岁没明日的,早些成家也是你师傅为你打算。”老鬼语气淡淡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老鬼,我问你,你为什么还不成家?”小竹问出了口,又未等老鬼回答,把手指挡在唇前,盯着老鬼不说话。

“你这小妮子,敢编排我了。罢了,你自己的命,你自己握。”老鬼把盘里剩下的落花生抓在了手里,用眼神示意小竹可该结账了,“走吧,安和堂走一遭。”

安和堂开在顺天府司厅胡同第一家,坐堂的梁大夫从小跟着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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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学医,后来被退下来的太医院正使瞧上了,有心收其做关门弟子。可惜他福薄,跟着正使学了才两个月,正使就寿终正寝了。人人都说,若是再能学个几年,哪怕是再学上一年,他的医术绝对能超越吕大夫。

宝济堂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安和堂上下一片祥和。药童分拣草药,梁大夫坐堂看诊,仆从守着十几个药罐盯着滴漏,一会搅动,一会倒渣。

他们三人走进宝济堂,等着前面的人看完诊,老鬼先上前放了手腕。

梁大夫抬眼看了下老鬼,身材瘦削,面色红润。他把手指按在老鬼的腕上,沉稳有力,刚劲十足。没病来找他做什么?梁恒轻蹙了下眉,也不过早下结论,温和地问了一句:“近来可有不适?”

“无,只是身上突然长出一斑,望大夫能帮我除之。”老鬼诚恳地说着,天天背负着“九凤困”这个符号,就如芒在背,他睡都睡不安稳。遥想当初,他可是一觉到日上三竿的主啊!

“哦?”梁恒心中一动,似想起了什么,声音中有种紧张的压迫感,他努力着不被眼前的三人看出来:“请脱下衣袍,我细细看看。”

赤岭和老鬼的精力都放在了除“斑”上,只有小竹看了一眼梁恒的手,修长的手指不断揉搓着,她几乎可以断定,他在怕什么。怕他们三人吗,还是怕老鬼背上的九凤困?

她也希望自己是多想,毕竟彼此都是第一次见。

思虑间,老鬼已经脱了上衣,一身精壮的肌肉展露无遗。他的身材没有赤岭高,但宽圆的肩膀,结实的胸脯,看起来像城墙一般坚固,倒让小竹刮目相看。他的腹部一条很深的疤痕,是上次在神女墓中所伤,现下看来已是痊愈了。

小竹跟着梁恒站到老鬼的身后,九凤困长在魂门到意舍这两个穴道上,与她一致。当初她收到老鬼的书信,立刻在铜镜里查看,不出意料地发现了一个她毫无知觉就长出来的“雕花”。她还试图用手扣过,此物就如同从她身体里长成,如血肉混成一体。除了多了色泽,并没有不同。她没有告诉师傅,只说是旱灾频发,顺天府附近有人请她除旱魃才走这一遭。

出发前,师傅戴着她送的神女墓中取出来的玉簪,其实她更喜欢师傅戴另一对南珠金簪。她提过,可师傅说玉簪比金簪美,她却觉得金簪更合适。

她记得那天师傅把她送到渡口,看了她许久,才道在顺天府为她寻了一门亲事,若有空暇,去拜访时记得瞧瞧人儿。她前日里才与师傅抱怨完项城探花秦宣的纠缠,隔了两日就说亲也忒快了。或许师傅是想断了秦宣的念想,可她也不想因此就草草地嫁给赵九。

怀着对这亲事的忐忑与被九凤困缠身的幽怨,她抱着小包裹上了船。顺风顺水,船走得很快,她在通州下船又坐了两日牛车到了通县李家庄,迎接她的是李家庄风风火火地“焚旱魃”活动。她到的那天,并没有直接去雇主李嗣承家,而是在李家庄走了两个时辰。李家庄不大不小,若有家人亡故的,都是送往山阳埋葬的。积年累月下来,山阳这块斜坡地,处处是坟包,穷人家的草席一卷,多了处坟头。风吹雨打多年后,若没有后人修缮了,就常被人在上面有盖了一座坟。富贵点的,多是家族墓地,有人定期地收拾,看上去相对干净些。

连年大旱,今年时间特别长,李家庄光这个两个月死的人就有七十六口,小竹走了一圈,看见的是庄子里的女眷跪在一旁掩面哭泣,那些大官人和哥儿据说是请了先生选了时辰刨坟开棺,一个个检查过来,只要是符合死人尸体不腐烂,坟上不长草,坟头渗水这三样的,不管是哪家的,都统统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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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看到十数处火光冲天,被烧得焦臭味充斥在鼻尖,闻得她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李嗣承信上说在山阳祭拜先祖是亲眼瞧见了旱魃,猱形披发,又说虽各地都是大旱,但通县各处都有下过雨,连最不济的王家庄好歹也下过两场雨,而临近王家庄的李家庄竟是滴水未降,定是有魃作祟。

哼,既是请了方士,又何必找她。小竹看天色尚早,正打算离开李家庄,忽听见林中一声长啸,她定睛一瞧,好哇,她都不打算收拾它,旱魃竟自己撞上了她。

说时迟那时快,小竹飞快地从包裹中取出八块金石摆阵,把烧着的符纸向上一抛,一手做手印,一手拔出金刚杵,口中念念有诀。

“去!”金刚杵刺破符纸,猛地转动起来,朝着密林中飞去。小竹等瞧见了那片符纸落下的方向后,才收拾好金石,快步跟了上去。

不多时,她就看见了一个身着青衣的姑娘,被金刚杵刺穿,仰面倒在地上。一阵风吹过,小竹看到她焦黑瘦弱的小腿裸露出来,一个弯弯扭扭的月牙型胎记长在左脚踝上,心下计较两分,从袖中取出符纸,咬破了手指在上面划了一道符。

好福气,竟能享受到她的血符。

小竹左手做印,一簇蓝幽幽的火苗窜在她指尖,阴火燃血符,送尔归九泉。她把燃起的符放在青衣上,霎时间,青衣如浇了油般,滚滚燃烧了起来,女尸似有所感,挣扎着滚动不休。小竹面露不忍,随即拔去金刚杵,结束了她的痛苦。

土黄的坡上,留下一地黑色的粉末。女丑之尸,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竟还有人在做!小竹把金刚杵收回腰间,抬头望了望天色,背好包袱匆匆出了山阳,往李家庄走。

她问了个村民,找到了李嗣承家。

此时的李嗣承正坐在家门口嘬着嘴吸旱烟,见一个目光凌厉的姑娘径直向他走来,想来想去,大手一拍腿,站了起来:“御魃女!天师,是您吗?”

“收尾金,今夜肯定下雨。”小竹开门见山,活做完了,钱不能少。

“啊?天师,您来迟了。我们族长请了个方天师来收旱魃,也说今天一定能下雨。”李嗣承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小竹的神色。

“山阳那些被烧的尸体有没有你家的?”小竹听后也没有发怒,虽然因为秦宣的事,耽搁了两天才到李家庄,但人家这里久旱不雨,焦灼的心绪她也能从今日放的火中看出一二。既然听到了不是李嗣承请的方士,她就不会再怪罪他。

李嗣承闻言点了点头:“有的有的,我家是今早最早烧得,死的那人是我五弟。我不忍心看,就早早回来了。”

“那,你想为你弟弟报仇吗?”小竹望向他,黝黑瘦弱的脸上,写满了在绝望痛苦中生存着的无奈与艰辛。

“天师的意思是?”李嗣承也不是笨人,转了转眼睛,“我五弟不是旱魃?”随后他就陷入喃喃自语中,就说嘛,才死了六日,尸身本就不会有大变化,可方天师一口咬定他弟弟是旱魃。可怜见的,他父母早逝,留下他和五弟孤苦地生活下来,他是又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供养弟弟考上了秀才,正打算给他寻个好亲,没曾想今年的旱灾如此严重。他刚让弟弟写信给御魃女来收旱魃好解了眼下之急。信寄出后没几日后弟弟喝了山阳边挖出来的泉水后,就重病不治,撒手人寰了。他哭得眼泪都干了,拿着家里剩下的积蓄为五弟置办了一副好棺木,就下葬了。彼时和他一起送灵的,还有另外两家邻居,这李家庄喜事许久不曾有了,丧事倒是日日不绝。

“不止你五弟,你们烧得,没有一个是旱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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