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阵已成，所以我们看到的是清兵在走阵。”赤岭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变慢了，他的话里的意味落在小竹和老鬼的耳中，都不是滋味。
伯仁因他们而死，仅仅是为了陌生人的恩怨。
“老鬼。”小竹压抑着自己的愤怒，“看好你的香晷丸，可别叫那些神不神鬼不鬼的东西，得了去。”
老鬼睥睨前方，吐了一口唾沫：“竹丫头，你未免小看鬼爷我了。”
小竹笑了出来，点着头道：“也是，你就算丢了命，也不会丢了宝贝。”
“这妮子！”老鬼高高举起了手，临近小竹的后脑手时，又轻轻地拍下了。哎，可惜这泼辣妮子是个姑娘家，不然早就揍得她乖乖听话了。
“嘿，那我们就当回寻常老百姓，不破这个阵不就成了。”小竹揉了揉脑袋，面朝着对老鬼哼了一句，就想出了办法。
“有那么简单，人何必花这么多心血来走阵。只要我们三个其中一人进了京师，九子亡灵阵就活了，不破，也得破。除非我们，永不入京师。”萨满赌的，就是他们对京师的情。不管是老鬼对沈妃的眷恋，还是他对仇人的恨意。这京师，他们不得不入。
老鬼心思一转，掏出香晷丸郑重地交给小竹：“竹丫头，你……”
“我什么我。”小竹反手就递回给了他，“自己的东西自己收。这京师，我还偏就要进了。”
“你这丫头怎么死心眼儿呢，留你在外头，是留一手。万一我俩顶不住了，当然了，这几率是极小的。你到时候在后方杀他个措手不及，来个美人救英雄，多厉害。”
“可我方才刚推算过，今日你我须得一道同行，若有分离，那就真的是死别。老鬼，石头，你们可愿信我这一回？”
老鬼心道，他一路与小竹行来，都没见她用过罗盘，她又是何时推演的？莫不是诓骗他们的话语？他觉得自己的提议甚好，小竹虽素来神鬼不忌，但好的建议也还是听得进耳的。此番这般坚持要与他们一道进城，难道是真的？
“如此，那我们就同行。不过进阵前，我们得去找九个，若是找不到九个，六个也成，童子命的阿郎分别在京师百里内挑灯、燃符、送鬼。小竹需在京师坤八处，老鬼要在兑二，而我则在巽五。于今日酉时起，至戊时初，也就是日落之前，将京师阵中八十鬼送回黄泉。”
“余下一鬼呢？”小竹抬眼问。
“阵眼鬼，聚百怨，送他见萨满。”赤岭满眼清冷，说吹来的话也冰冰冷冷的。
“鞑子破京师，童子命的阿郎不好找，九个怕是一时间找不到。我们各找两个，事成后，还在此处聚头。那时城门已关，你我各自穿好夜行衣，准备入京师。”老鬼掂量了下，他们出京师时，疫病刚爆发，在长白山就听来往的客商说京师百姓十去其二，更何况还要去找童子命的阿郎，能在日落前凑齐六个，就说明，天也要助他们破阵。
“好，能送几个就送几个，千万别逞强，切记戊时初一定要收符，放童子。”赤岭叮嘱完，就拱手轻俯首，骑马朝东而去。
老鬼一看树影，午时过半，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他也上了马，对小竹交代一句：“竹丫头，照顾好自己。”
“啰嗦。”小竹瞅着老鬼远去的背影，吐出了两个字。她眯了眯眼，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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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夏日正焦烤着大地。在此地呆了一会，她的额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天气，热得反常。
她取出舆图看，手中的这份舆图还是当初来京师前师傅交给她的，让她千万收藏好。图上绘注清晰明了，如果按舆图走，绕过安定门估摸着往北走二十里地，有一条叫于河，还有一个于家庄，算是附近最大的村庄。到那里去找童子命的阿郎应该能找到一两个。牵起缰绳，小竹就策马往赤岭说的京师正北而去。
远处的赤岭和老鬼骑马站在一颗绿荫如盖的大树下，看着小竹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直至不见。
老鬼本已骑马走远，中途被赤岭拦了下来，如今见小竹走远，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支开她作甚？”
赤岭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递给老鬼：“你瞧，有人会给我们准备好童子命的阿郎的。”
“借明半日，送童归位。”老鬼的眼一扫上面的字，好字好字！比之他崇拜的王羲之，不相上下。
“能相信此人？”虽说见字如人，但表里不一的也多。
“你平日不老爱与小竹斗嘴嘛。怎么人走远了，凡倒关心的紧了？”赤岭笑着看他。
“嘿，好小子，我瞧你最近也欠揍的很，敢笑起我了。”想当年，石头是多么尊重自己的呀，如今与小竹混的时日渐长，这嘴也是被带坏了。
“不敢不敢，你还记得小竹在长白山一眼瞧中的那件金鲤道袍吗？今早我晨起时，那人递给我这张纸时，显露出来的就是一模一样的金鲤。”
“啧啧啧，原来我们这根小竹子早就心有所属了，当初又何必还要你我去推了赵九的婚事。说说，那人长得如何？”老鬼一脸长舌妇的表情。
赤岭回忆了下：“头戴皂纱帷帽，瞧不清楚长什么样，不过声音倒是好听的很，又很有气势，想来定是个大家族的青年才俊。”
老鬼想了想自己这把烟熏火燎的粗嗓门，还是比较适合说书的，至少挺有生活味儿的。哎，也不知道哪个才俊会瞧上小竹，还费了姥姥劲儿的把他俩支开。
“你说，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瞧瞧？”老鬼的心蠢蠢欲动，连他座下的马儿都迈着骚动的步子，躁动不安起来。
“你若想去谈谈那家伙的底，喏。”赤岭手指向老鬼身后的一处，“那儿有他的护卫队，许是等着日落前给我们送阿郎过来。”
“你说这是什么人？居然会事先知道你会用此方法来破阵。”老鬼转头眺望一眼，那有什么人，藏得那么深。
“想知道？过会问小竹不就成了。”赤岭觉得就此人的行事做派，以及能让小竹放在心里的这一点来瞧，他们还是少惹为妙。
“算了，让她知道我俩做这事，非闹上一天不可。我前些日才赔了个绣庄进去，可不想再赔个钱庄了。”老鬼摆摆手，并不打算开这个口。
“老鬼，你若有个女儿，定会是个好父亲。对了，你上次托人去查的事儿，有结果了吗？”赤岭指的是在魏家庄的小儿。
“时间太久，沈家的旧仆死的死，散的散，一时半刻也得不出消息来。我让那人有消息就送到我的宅子去，等我回了京师再与他联系。谁曾想，也就几个月的时间，这儿改姓爱新觉罗了，也不知道到他还在不在人世。”
“晚上我们进城，就去打听下沈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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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下落。若她，还活着，我带你去问她。”赤岭拍拍老鬼的背。这件事，总该有个人来告诉他。
亡国之妃，大多以身殉国。老鬼的心像石头吊着，被拉扯的无法呼吸。他没有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如今，他只盼她，活着。
“不如我们去外城走走歇一歇？等时辰差不多了，再回来。”京师分三个部分，南边的是外城，北边是内城，内城的中心就是皇城。萨满的阵法布在内城范围，他们去外城是无事的。赤岭瞟了一眼老鬼，如果他想知道沈妃的生死，其实有个简单的法子，将她的姓名出生及生辰八字写于黄符纸上，燃一道小竹的魂阴火即可。若纸燃起，吞没朱砂字，就说明此人已不在人世了。
或许老鬼，并不想这么早就用此办法。
“石头，陪我去吃碗扒糕和酸辣凉粉呗，许久未吃，倒也想念的紧。”老鬼跺了跺脚，这毒辣的日头晒得人发晕，穿着草鞋的双脚就差那塞外的一把孜然，便能做烤肉来卖了。
“成，说到了凉粉，那我还需你引荐个人。我们走吧。”赤岭上马后，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人的护卫队，似是给他们一个交代，马鞭指着外城一会后，才拍下。
马蹄声声，交了文牒后，走过门洞设的铁栅，才算正式进了外城。午后的外城懒洋洋的。归农的人都瘫在家中的席上，休憩着。酒肆茶馆或是挂出打烊的牌子，或是只有一两个客官在里头品茶交谈。
老鬼领着赤岭穿过了两个坊，走了六条胡同，到了三面环湖的一个小馆子里，里外都幽静的很，只有凉风拂面，减去了些许的燥热。赤岭打量着面前的这家不起眼的店铺，简陋无比，却能择了这样一个好位置，若不是家族传承下来的，这店家估计也是颇通风水之道的。
“客官，可是要打尖？”托着腮帮子打盹的堂倌听到动静，立马甩了抹布到肩上，迎面送来了一个笑脸。
“来两碗你铺子里的扒糕和凉粉，记着多放点辣子。”老鬼熟门熟路地点着菜，挨着临湖的窗子坐了下来。
赤岭提起桌上的茶水，到了一杯给老鬼。这小店的茶水寡淡，却比他们在长白山喝的更香，他望着窗外平静的湖水：“你瞧这太平安逸的日子，一点也不像刚亡国的模样。”
老鬼苦笑一声，饮完了茶：“闹腾的都是上头的人。老百姓有啥能做的，还不得老老实实地照样过日子。你不是说，想要见个人，是谁呀？”
“外城斜街胡同杨一朵。”赤岭自从知道了崇祯帝吊死煤山后，就知道当初自己布置在京师的人估计凶多吉少了。他寄希望于万岁，却也不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因此，到达京师时，他就找了曾经帮助过的一个牙商，让他暗中查访谁家可能有聚灵大阵的消息。这聚灵大阵一般会摆在整个屋子的风眼处，是藏得最紧的。而且这阵不是风水师的话一般是看不出来的，哪怕有人误入，也多半会以为是布置在家中的转运铜兽。像他在开封府所见的满屋符纸，那都是心中惧怕的人，给自己的慰藉。
其实真正的聚灵大阵，阵成之时，所见的就是一方空旷的院落和一尊暴戾狰狞的铜兽。
斜街胡同？那可是有名的烟花柳巷。老鬼右眉一挑，来了兴致：“呦，万年石头也开花，你找的那杨一朵，与你是何关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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