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捕猎换食

翌日清晨。

亦如往常,乐凡将沉睡中的沈问丘拍醒,然后转身去忙碌篝火架子。

而沈问丘则是迷迷糊糊的睁开睡眼惺忪的眸子愣愣神的看向身影忙碌的少年,似乎是早已将昨日的不快抛之脑后,当然,也没有了初见少年时的脾气,只是不知何解的问道:“昨天,燕师姐不是说今天不是放假吗?”

放假?

是的,马上就到了年关了,对于他们这些杂役弟子来说,也难得迎来了三天看似时间不短的假期。

而三天之后便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所谓的年关。在这样一天,会发生许多大事情,对于所有弟子来说,都是大事情。如内门弟子考核,内门弟子比试,杂役弟子进入传功阁等等。

以少年表现出来的平和,少年也似乎忘记了自己昨天是如何对待炕上睡眼惺忪的少年了,他一如往常的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抿上一口,最后才淡淡道:“家里的口粮快没了,如果我们不想被饿死,我们就必须去找点粮食回来。”

炕上卷着被窝的少年闻听此言,也是以事不宜迟的姿态赶紧下炕,行至篝火堆旁给自己盛了一碗没有盐味的粥。

这粥,虽然很难吃,但填饱肚子也很重要啊!那种饿得难受,头脑昏沉,浑身又无力的感觉,少年早有体会,也不想再体会啊!

当然,人嘛!总是有些臭毛病的!

饥饿难耐时,珍珠翡翠白玉汤也会觉得人间美味,但一旦饥饿感消失,重新拾起此汤,他们便会去嫌弃初时自己觉得人间美味的东西。

当然,沈问丘也不例外,但是他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嫌弃这粥难喝,否则,就得再度感受饥渴难耐。

沈问丘避开碗口上的缺角,轻轻抿了一口粥,温热的气息顺着咽喉流入肚子,瞬间带来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好像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肚子也是有货的,不是空肚子的,一点也不难受的。少年这才关心自己接下来的行程,看向篝火对面的乐凡,问道:“我们是要下山吗?”

篝火将少年的脸蛋映照得通红,给他带来了冬日里的丝丝暖意,也不知道是否温暖过他孤苦且冰冷的心?

被篝火映照着的少年头也没抬,也没去看篝火对面的锦衣少年,而是继续喝粥,跟着一碗见底之后,才不厌其烦的回应道:“我们先潜入后山,有命活着就下山。”

有命活着就下山……破棉袄少年说得很轻松,但锦衣少年却听得很糊涂。其中意味是否太过深沉了些?

“潜入后山”

沈问丘一愣,倒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是以他读书人的敏锐嗅觉,真正令其不解的还是少年那后半句话。

因而,不是特别明白其中意思的沈问丘秉持着君子好学,不耻下问的态度,小心翼翼的请教道:“乐哥,什么叫有命活着就下山”

后山,少华山的后山,对于普通人来说,妖兽聚集的天堂。整座少华山年轻后辈里,便也只有少华山外门和内门的弟子才被准许进入。

当然,也只有他们拥有微小的自保能力。

可若是像乐凡这样的杂役弟子,进入这个危险的地界,是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因为后山生活着的妖兽,大多都是有修为的。

提及修为,像乐凡他们这样的杂役弟子,上却是毫无半点修为,要论起掌握的力量之强大与否,也就比沈问丘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强一些。如果他们非要贸然进入后山,那也多是去送命的。

话说回来,不让他们进入后山,也是宗门出于对他们的安全考虑。

只是如此一来,这群杂役弟子也就是一群普通的世俗少年,于宗门的用处,也就少之又少,甚至可有可无。

故而其每日所忙,都不过是些清洁、煮饭、劈柴之类的无关紧要活计。

或许,能碰上那么一两次的好运气,有机会能够参与到宗门的一些秋收活计。

然而,就他们这样的活计,放之世俗,任何人都可以替代,任何人也可以取而代之。呵呵,说回来,于宗门,他们,实则毫无用处。

可既然如此不落好处,那他们为什么又还要留在少华山呢?少华山为什么又要养上他们这一帮废物呢?

实则,二者都有所图罢了!

于宗门,总归希冀于这群贫苦少年里能跳出那么一两位天赋异禀者,为宗门强盛或更加强带来希望。

于少年们,自然是贪图那一次进入传功阁的机会,以及身为少华山的杂役弟子每年都能领到的两颗丹灵石。

但就目前而言,丹灵石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或许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顺利熬到进入传功阁,并从此次机会当中获得一两本修炼心法口诀,以改变自己卑微如蝼蚁的命运,也在这逍遥大世间争上一争!

当然,即便碰到自己天赋实在太差的,也能凭借着这点微末修为混口饭吃……唉,人生于世,何其艰难?!

纵使如此,努力活着,依旧是少年们最真挚的渴望。

如今,吃饭,对于少年们来说,从来都是个大问题。至于那两颗在世俗中会有不菲价值的丹灵石,虽然昂贵,但不到年关,却也不入其袋。

所以如此一来,少年们还是得自己想办法解决肚子的问题。不然只怕是,还未等到修炼的机会,他们就先饿死在这少华山山脚下,而那些曾经美好的期望,也跟着落空。

只是这大雪的天,又哪里有什么可供他们食用?也只怕是那些妖兽灵草能够不惧四季变换活动于天地?

如此看来,毫无疑问的少华山后山处的妖兽灵草成了他们这群人唯一觊觎的目标,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目标。

好在,对于这些杂役弟子偷偷潜入后山之事,少华山的长老们在知晓一二之后还能选择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对之置之不理。

少年们也勉强有了冒险的机会。

然而这样的冒险,对于这帮少年们来说,往往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世上之事,又岂会是便宜?

富贵尚且要险中求,何况活着?

这也是少年为什么会说有命活着就下山的原因。

自知失言的少年自顾自喝完粥,随意用身上的衣角擦擦嘴角,才对那个无知的锦衣少年道:“你也就别问了,跟着去就行了,知道多了,对你并没有太大的好处。”

确实不会有太大好处,但不知道也是不会有太大的好处。左右都是错,却也左右都要去做。

穿破棉袄的少年虽然心里清楚明白,但他总归是要去选择的。

此外,他自己也清楚,如果让沈问丘知道了山上有规定,禁止杂役弟子进入后山之事,那指不定这个脑子里只有书上道理的家伙会闹出什么幺蛾子道理来,反而坏了他的事。

是的,虽然只是十二三的年纪,但苦出身又能活到现在的,谁还不是一个机谨聪慧的?这个不想与沈问丘牵扯太深的少年当然知道沈问丘那耿直的家伙是个什么德性。所以有些事情,只能他自己去做决定。

见少年兴致乏乏,并不想理会自己,沈问丘也不再多问,安心的填饱自己的肚子。或许在他的意识里,虽然眼前这少年让自己看不懂,但他总觉得少年到底还是个心善的,不至于会害了自己。

也许,少年真是个心善的,但也是被尘封的。

少年自己不知道,沈问丘也不知道,二人继续喝粥,相坐无言。

早饭过后,穿着华丽的锦衣少年与穿着寒酸的破棉袄少年相互迎着凌冽的寒风出了门,相继朝着少华山后山方向走去,一光鲜亮丽一衣衫褴褛,行走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突兀。

但当知晓他们上山所带工具也就只有一把生锈柴刀之时,不经让人觉得寒酸至极。如此危险之地,好歹也带把能够自卫的刀吧?

同样,雪地里,也有许多少华山的杂役弟子从自家瓦屋走出,陆陆续续地朝着后山方向走去,而其中有几道身影是沈问丘略微熟悉的——因为他们就是昨天莫名其妙把沈问丘揍了一顿的王胜、李三等人。

“哟呵,乐凡,怎么还跟这小子混,嫌自己命太长啊想早点投胎啊?”那叫王胜的少年也注意到了沈问丘和乐凡他们。

当然,他似乎是没事干,为自己枯燥寒冷的生活寻找一些乐趣,故意以挑衅的语气对二人嘲讽道:“嘿,小子,这脸好的挺快的嘛?怎么你那位靠山给了你什么灵丹妙药啊,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一下呗!大家都是兄弟,就别那么小气了。”

乐凡对于少年无聊的嘲讽置若罔闻,而昨日莫名其妙被对方揍了一顿的沈问丘则是微微皱眉,或许以前他会保持着读书人的胸有静气不与之计较喜恶,但自打被王胜打了一顿起,他就很难给予这位叫王胜的少年以普通人的好感和礼仪相待。

相反,如今,他对王胜这种自来熟的嘴脸反而觉得有些厌恶。

即便是读书人心比天地宽,但也不是任人欺凌的,更不是胡乱原谅他人的。相反,他们对于一些不喜欢的事物,也会像江湖游侠儿那般嫉恶如仇,厌憎分明,甚至会比急公好义的游侠儿们更加固执。

沈问丘应该也就是这样一位读书人——

所以面对此时的王胜,实在难以对其提起好感的少年郎表现出来的,则更多的是皱眉,以表示自己的不喜。

如果不是乐凡昨天的那些话,和自己自身的文化修养,压抑着自己的脾气,使自己心绪不至于过于激动,那他沈问丘还真就可能不顾一切的上去就给这不大讨人喜欢的少年一两个大嘴巴子。

但他沈问丘如今,明显是打不过此人的!

打不过,能怎么办?

怂呗!

这也是少年唯一能做的。

离那王胜等人远一点,再远一点……至少这样,再见着对方讨人厌的神情,自己不会觉得闹心。

故此,面对少年的挑衅,沈问丘皱了皱眉头的同时,还将脑袋扭向了一边,表现出一副尔等凡俗之人,本会元羞得与汝为伍的高傲神情。

然而,少年此举却被误会是傲娇,引得对方更加心情愉悦。

因为他高昂头颅瞥向一边之时,便听王胜身边的少年李三带着嘲讽的笑意说道:“哟呵,大哥,你看你看——这小子还傲娇上了,还故意不搭理咱们,是看不起咱们兄弟几个了”

王胜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故作意味深长的长长输了口气,道:“没办法,谁叫人家有靠山呢?这走出来的步伐都是飘在天上的呢?你看看他这六亲不认的步伐,咱们可比不上,哈哈哈……”

李三听出大哥的意思,也跟着笑道:“大哥,这小子有没有靠山还不知道呢,但这小子傲娇样,还真以为自己有靠山,可以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了,结果还不是一样要跟我们这一群杂役弟子待在一块不一样还是块废物,哈哈……”

李三身边的其他少年也反应过来二位大哥话里意思便跟着两位大哥情不自禁的哄笑起来。

“算了,走吧!人家傲娇得很,不稀罕跟咱们玩,咱们就不要觍着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咯!”

王胜继续嘲讽了一句,然后便加快了步伐,跑了起来,步子欢快,好像是为自己刚刚的挑衅而获得愉悦心情庆祝,又好像是为自己为枯燥寒冷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而庆祝,但谁又知道呢?

其他少年也快步跟了上去,踩着和王胜一样欢快的步伐,就像是为了庆祝自己老大成功的损了一个有背景之人感到高兴一般,也像是为自己踩着一个有背景的人扬眉吐气高兴,可谁又知道他们高兴什么呢?

沈问丘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说自己有靠山,难道就因为乐凡跟他们说过自己有背景,他们就信了?

不过,有一点,沈问丘觉得少年说的话逻辑很怪,尤其是他们这一句“结果还不是一样要跟我们这一群杂役弟子待在一块不一样还是块废物”,

废物?如果自己是一块废物

那他们算不算是废物呢

我的天,居然还有人骂自己废物?

理清其中逻辑的沈问丘看着那群少年欢快离开的背影,不经觉得他们可怜,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废物呢?

烂泥虽然扶不上墙,但好歹人家愿意被扶,可你们呢?

少年摇摇头,回眸看向身边的少年,纳闷的问道:“他们这样挑衅你,你也不生气?也能忍住”

是呀,这个乐凡太奇怪了,奇怪得让沈问丘觉得他都不算是个少年。明明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可表现出来的沉稳却像是个经历了百年岁月的迟暮老人?

这样的少年,沈问丘看不懂,就像乐凡看不懂他一样。

闻听沈问丘的话,走在前方的少年难得停下脚步,回眸看向沈问丘,同样纳闷问道:“如果说狗咬了你一口,你会不会也咬它一口”

“会,而且不止是一口。”

沈问丘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但这回答,倒是让这位一向事不关己的少年怔了怔,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样的话也能从一个浑身书卷气的呆子口中说出来?

唉,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只不过,他这处理方式也忒……

不等思绪飘飞的少年回过神来,停顿了一下的少年又信誓旦旦的继续说道:“我首先会选择弄死它,然后把它用酒炖了,再慢慢一口一口将它咬进自己的肚子里去,因为这种狗实在是太让人讨厌,讨厌到让人感到嫉恨、甚至是缺心眼……”

身着破棉袄的少年开始还以为那锦衣少年会错了意,但实则这家伙跟自己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当然,令人没有到的是,这位满嘴道理的书呆子还有这般嫉恶如仇的一面?

嗯,虽然这听起来很奇怪,但这一点,他很喜欢。

这一刻,乐凡才发现沈问丘其实还蛮好的,对脾气。只是在有些事情上,实在是太轴了,不让人喜欢。

乐凡上下打量了沈问丘一会儿,似乎是晓得了沈问丘刚刚是用了多大的心力和修养才将这股冲动得要上去给王胜一顿胖揍的怒气压抑下去。

或许,这是一个极大的进步,也是一个极好的开端。但这与我何干……或许是欣慰于沈问丘的表现有为自己减少麻烦的趋势,乐凡不冷不淡的像是赞叹的评价道:“嗯,说得挺好的,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还不现实。”

少年说完,继续前行,似乎是把那少年狗咬了他一口,居然还要主动咬回来的有趣事情给忘了。

而方才喋喋不休的少年则是回忆起自己刚刚不过脑子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比如自己身为儒家子弟,读书君子,刚刚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王胜再怎么不是,自己也应该只是将他教训一顿,然后再对他进行思想教育,教其改错,又怎么能想着弄死他这么血腥暴力的手段呢?

是的,少年从来不会去思考为什么狗咬了自己一口,自己要去咬回来……

行进在雪地里,少年发现那个连狗都敢咬的少年掉队了,停下脚步回眸看了一眼傻愣在原地的少年,不耐烦的问了句,“你还吃不吃饭了”

听得少年的喊话,体验过饥饿的少年也不在纠结刚刚自己的不当言行,更不再吾日三省吾身,赶紧跟上少年,迎着凛冽寒风行走在漫天银白之中……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