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喝过酒睡两三天

这几日最焦头烂额的,恐怕要数平关城主了。

又送走几个前来拜访的远猎人后,她单手靠在桌案上,用纤长的手指轻揉着自己的额头。

陪在一旁的粉衣女子,见此情形,转头偷偷笑了起来。

平关城主没好气的,学着某人,轻敲了一下师妹的头顶。

苏云川回头,瞪大双眼,“师姐,你怎么也学会师傅这招了!?”

一听到这个称诲,一袭红衣的女子,脸上就不自觉露出疲色。

自从几天前,第二次城外夜聚之后,每隔一天,来拜访的人和次数,就会多过前一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某人,千杯不醉的狂言。

刚才送走的,已经是第十七波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师傅才会出现解决这个麻烦。

平关城主忍不住叹气,“云川,等下再来人,你帮我应酬吧。”

苏云川面露惧色,以前在谈河,父亲和客人相处,都是大嗓门,像吵架一样,毫无话术。

这两日看得多了,才知道城主一职有多不容易,迎来送往,寒暄之间,要注意言谈,既不能过分亲近,也不能太过疏远,要时时猜测对方心里所想,有些话又要讲得隐晦,什么心照不宣,什么直言快语,讲究可多了。

要是让她应酬,还不如跟着师傅修炼,累晕过去最好,万事不管,只管埋头大睡,才叫安逸呢。

苏云川连连摆手,这个时候,同门情谊最好先放一旁,“师姐,这些是城主职责,我怎么能代劳呢,还是等师傅出关再说吧。”

“什么事儿,要等我出关啊?”

就在平关城主想要伸手,捏苏云川脸颊的时候,屏风后面有人缓步走出,疑惑问到。

听见他的声音,最高兴的,当然平关城主,终于不用再费心费力了。

两女起身抱拳,“师傅。”

梦藏生伸了个懒腰,身体没有知觉,只是放松心神,习惯使然。

这几日他自关后堂,埋头苦干,做了很多事。

先是老蔡的四十个泥偶,囊括了飞禽走兽、飞鸟鱼虫,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有过去的,也有现在的,依旧每一个都是栩栩如生。

这一次不像先前,行走平原随手而为,而是用了很多工具,捻子、刮刀、细签一应俱全,各种染料也备得有,都是之前从碧水城主那里得来的,所以这一次做的泥偶,都是色彩齐全。

做完以后,并未停歇。

横笛竖萧,古琴古筝,手上只有笛子,其他几样,也就一起做出来了。

还好现如今他身怀灵气,不然燎木一举,还真没那么方便。

至于更多的管弦乐器,二胡、笙、琵琶、扬琴等,之前他并没有上手了解过,所以真是有心无力了。

因为所做的事有点多,又心无旁骛,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现在走出房门,听过徒弟的话,才知道已经过去了数日。

梦藏生一挑眉头,“哟,这些人还真敢来找我比酒量是吧,那我怎能不如他们的愿呢?”

他大手一挥,“二徒弟,给我去城外多找些普通酒水回来,有多少来多少,十几缸都行,且看师傅今日,如何酒桌战群雄,把他们这些天烦扰你的仇给报了!”

平关城主无奈,让贴身侍卫何秋雨去操办了,她其实很想说,罪魁祸首是师傅你啊!

不过想起这几天,师妹探听来的,关于师傅的种种事迹,却突然觉得,好像这样才是正常的。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梦藏生取出几件乐器,和两个徒弟讲解起来,虽然他也是一知半解,总好过一片空白。

从古至今,什么东西不是慢慢发展起来的,都是有人开个头,后人逐渐登峰造极。

城主府内,师徒传授技艺,城主府下,却是热闹非凡。

梦师今日,要在内城五楼,一人独战整个远猎营,不是动武,而是以酒会友。

所有收到消息的人,全都赶往了内城,整个五层楼,人头攒动,周边的桌椅板凳全被撤去,中间是三丈正方的空地,以酒缸为界限圈定,而且仍有大缸,正挤过人堆,不停送来。

闻讯赶来的老蔡,看着最前面,那些自然流露气势的背影,忍不住窃笑。

前几天他收到消息,说梦藏生为了不比酒量,躲起来了,当时就差点笑到背过气。

那家伙的酒量,自己还不知道?你们以为平时被喝趴下的,都是谁啊?

但是老蔡转念一想,以梦藏生的品行,说不定真能为了逃酒,干出故意闭关这种不要脸的事!

大概某人走过的五座城池,只有横山城的人,对其看法最为别开生面。

哪怕碧水城,在某个“痛改前非”的城门管事大肆吹捧下,梦藏生的风评,也越发趋近于无暇。

不就炸了个城主府嘛,那一道房顶,能有几十丈长的巨蟒结实?强者稍不注意,碰一下就碎也是正常的。

况且斩蛇人前辈,可是解开了城主和鱼阳一家的心结啊,就这功劳,谁还能说其不是?

很多事情,水落石出以后,居民们对梦藏生的印象,就从“祸害”扭转回来了。

内城顶楼府内,听着楼下愈发嘈杂的人声,梦藏生觉得是时候露面了,就将几件乐器收入后堂剑房,带着两个徒弟下了楼。

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想低调行事的,只是后来,很多事都没有顺着他的想法进展,名气反而越来越大。

既然藏不住,不如肆意一些。

人族的阴霾,一点一滴,就由此开始将其打破,也给后世之人,留下一些故事传说好了。

比如,平关五楼千杯酒,几人往,几人留。

今日的事,是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波澜壮阔,荡气回肠!

一袭蓝衣拾阶而下,清瘦面容,落在他人眼中,自信却不桀骜。

老蔡远远看去,有些出神,想起横山城的那些故事,一如今日,独战一城,眼中之人,拳剑加酒皆无敌!

不过这装模作样端架子,只怕是脸皮也无敌了,要是真无敌,娶个陆姑娘我就服!

梦藏生走入场中,看了一圈周围,二十七口大缸,俱是半人高,成年男子双臂环抱不尽。

之后是人山人海,首当其冲,俱是远猎人。

蒋泉、周留,带着几个少年少女,与其他城池的人站在了一起,已然是同一阵营。

郑佳节、胡昕、沈故棠等女子,亦是神采奕奕,看来今日照样会下场。

前几日,说着不敢敬酒的尤达,腰背挺直,目光灼灼,看来是等待已久。

梦藏生问了身后两人一句,“不如今日你们也试试看,能不能把我喝倒?”

苏云川十分意动,如此豪气云干之事,怎么能不参与其中,于是挪步前行,走到了吴树、万芳身前,转身面朝师傅站定,明媚一笑。

平关城主本来有些犹豫,但是某人暗中传音,保证城内无事后,她眼神明亮几分,紧随师妹脚步,站到了柳染染、赵之狂身前。

她们两人的举动,让场间气氛更加炽热,所有人都热烈欢呼起来,掌声雷动!

梦藏生心情大好,走到四方桌前,潇洒落座。

“今日比酒,有意者,皆可下场。”

这话摆明了是说给居民们听的,一些男女老少,哪能受得了这番言语诱惑,按捺不住,挤过人堆要向里面更进一步,人墙都是前后俯仰,如同浪潮。

远猎人们战意更甚,梦师好气魄,这已经认定自己这帮人会落败了?

不能忍,真忍不了!

唯一坐下的男子,低头看着桌上的大碗,这便是今日的“酒杯”,抬头扫视众人。

“谁敢先来?”

此话带上了一丝挑衅意味,张怀鑫一步踏出,并不抱拳,笑容同样傲气。

今日满座皆敌手,谁敢落座,除非倒下,都要饮酒不停。

他与梦藏生对坐对视,“比酒之事,因我所起,理当由我第一个来讨教梦师酒量。”

一连串启封声响起,二十七缸酒,同时打开!

酒香四溢,尚未开比,便已有不少人感觉醉意浮现。

这番气势,堪比醇香,令人心醉。

两名侍卫将酒水装满一坛,就放在桌上两人手边,任君自取。

梦藏生给自己倒满一碗,平举身前,快意一笑。

“请!”

仰头一饮而尽,没有什么喝一半倒一半,而是一滴不剩,统统入腹!

张怀鑫同时抬碗,一场前无古人的切磋,就此开始。

全场寂静又喧嚣,人海平静,却暗潮汹涌。

一张方桌,哗哗声,伴着吞咽声,不绝于耳。

如同溪流入海,细水起大浪。

渐登天际的大日,驱散了平原上的些许雾气,掀起繁风,却吹不散大地之上,一城一楼的酒气。

当张怀鑫满脸赤红,向后倒去,围观之人,立刻爆发出一阵亢奋高呼。

并无讽笑意味,反而满是佩服。

敢有嘲意,先上场,再喝个半缸!

两个侍卫,将其抬了下去,立马便有人补上。

平关城主落座后,取下披风,“师傅,弟子得罪了。”

梦藏生微微一笑:“我可不会让着你的。”

人群立刻拍手起哄,两人不再多言,第二轮比酒开始。

等到本就少去半数的一缸酒,再少去半数后,平关城主脸色绯红,摇摇欲坠之际,被何秋雨扶住。

无论是谁,都很佩服城主的酒量,与第一人比起来,不相上下!如此才痛快!

苏云川立刻抢先落座,一拍桌子,“师傅,其实师姐这几天,最想报仇人的是你啊!”

梦藏生往桌上一靠,端着酒碗笑道:“那又怎么样呢?”

苏云川一咧嘴:“这个仇,我来帮师姐报!”

酒桌之上,还讲什么师徒?喝就完事!

在呐喊助威中,第三轮比酒开始,当苏云川毫无形象,瘫倒在地后,等候在一旁的何秋雨,又把她扛回了城主府后堂。

接下来人人抢着落座,从远猎人蒋泉开始,郑佳节、周留、胡昕、沈故棠、郝二云......全都败下阵来,连走路离开都办不到,真就应了尤达那句话。

敢比酒的,都得爬着回去!

连尚未成人的吴树、赵之狂、柳染染、万芳几个,也都热血上头,要与未来师公一教高下!

不过他们岂是梦藏生的对手,不出几大碗,全都晕头转向,发起酒疯来,高声呼喝,要成为凡境、破凡、启灵,直至灵微!

就这么在一番豪言壮语,和人群喝彩中,瘫睡在地。

当所有远猎人倒下后,自然就是摩拳擦掌的居民们上场。

正午时分,城中本该炊烟四起,今日却是烟稀云淡。

不时便有三两人,互相搀扶,从内城走出,好一点的,还有一两句清醒言语,其他的,俱是满嘴胡言乱语,不知吐出多少心事,给同样是醉鬼的身边好友听。

又是一人落座,老蔡撸起袖子,神情慷慨激昂。

我们一帮人,在老李的酒铺,没能把你喝趴下,今天怎么的,也要扳回一城!

梦藏生有些诧异,与之对视后,无需废话,抬碗就喝。

你们一帮人,今天就算全在这里,也得给爷爬!

越来越多的人,来了又走,连守城士兵们,也有忍耐不住,参与进来的。

但也有人独自凭栏而坐,于城主府露台,俯瞰下方,就着人声鼎沸,当作下酒菜,默默豪饮。

这一天,平关城醉倒了多少男男女女,无人知晓。

座上之人只记得,喝到眼花了,眼中的二十七缸酒,重重叠叠,怕有上百之数了。

就连梦藏生也是兴起,普通酒水不够了,食翠照收不误!

最后万家皆醉,半城酒空。

......

这场“闹剧”过后的三两日,街道之上,大部分人,脚步虚浮,却神色轻松。

之前那场酒,如同一场旷世大雨,冲走了积累多年的愁绪。

内城最高处,平关城主与何秋雨并肩而立,看向平原深处,那个喝倒一城的男子,已经离开此地,去了碧水城。

有这样一个师傅,真是心累却又舒心,更提心气。

之前曾有一日,城主府内,灵气术法变化,飞雪幻鸟,回扇风声,震撼人心,身为修炼者,平关城主又何尝不是心神往之。

而这些,一如此次疯举,不都与自己师傅有关?

她潇洒转身,进了后堂,今日心情甚好,修炼必定事半功倍。

而平原之上,有风渐强,带起尘沙,吹袭商队众人脸庞。

以厚布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苏云川,有些闷闷不乐。

之前那场酗酒过后,师傅只说了一句,今后半个月的花酒配额超标了,什么超标嘛,喝之前又不说,喝完了才提起,这就是故意的,太小气了。

城兽行走之时,稍微颠伏,她身边的老蔡,正喜滋滋地拿着一个泥偶,爱不释手,连驾驭一事,都没那么上心了。

无奈之下,苏云川只能自己上手,说起来,这一次护卫,差点就是她成为领队了,毕竟实力摆在那里。

几番推脱,以不熟悉路程为主要理由,终于将这一职责,交给了曾与梦藏生一道,双骑驰援平关的尤达。

论服众,大概他是除了苏云川以外,最合适的人选了。

轻提缰绳,城兽貌似是因为风沙迷眼,颠簸重了一些,眼下才被她安抚下来。

视线落在那个双足纤长,双翼黑白间错,如长云展开,长颈高高仰起,头顶红冠的不知名鸟型泥偶身上,也是有些眼馋。

苏云川拉了拉面巾,稍微凑了过去,大声问道:“老蔡,你不是说泥偶都没有颜色吗?”

先前她送老蔡回住所,一路上问了许多关于师傅的往事,之后还趁着其闭关的几天,将这些趣事全都分享给了师姐,其中自然就有老蔡不惜奔波,都要来讨求的泥偶内情。

听见她发问,老蔡也是将面巾拨到下巴,满脸欣喜,“苏姑娘,你也知道,第一批泥偶,是你师傅守夜随手做的,当时也没有什么能着色的物事,我也没想到这第二批能做得这么好啊。”

他把名为灵鹤的泥偶,小心翼翼收入一个长条木盒里面,确认被垫布包裹好了,没有磕碰到任何一处,这才合上盖子。

有这么好的泥偶,谁还用来养花草啊!当然用来养眼啊!

心里一合计,不行,等回了横山,一口咬死自己就只求到三十个,剩下十个全藏起来才行!

苏云川得到回答后,就看见中年男子的脸上,一脸古怪笑容,像极了师傅每次使坏前的那种神态,果然是臭味相投。

傻笑片刻后,老蔡想起一事,又接着说道:“对了,苏姑娘,我之前在碧水城,还听说了某件事,也是和梦藏生那家伙有关。”

苏云川哑然,不知道该不该搭话,因为她身后的货车上,就有那口走了好几个城池的木箱。

老蔡没有察觉到她的古怪,自顾自讲述起来,“碧水城主,因为已故的城主夫人,曾和妻子的娘家人形同陌路,后来是你师傅出手,做了一个精美到极点的人偶,帮他们消解了隔阂,而那个人偶,据说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就是城主亲自讨求的,大概这次用到的各种染料,就是那个时候从城主手里得来的吧。”

说到这里,他语气里突然带上了一丝没有恶意的嘲笑。

“之前苏姑娘也问了那家伙过去的事,自然知道他喝酒从来不花钱,但我实在没想到,就连几盒染料他也要贪掉,这脸皮厚得哟,啧啧啧......”

苏云川身体僵硬,本来想阻止他接着说,但是耳中却有传音。

“没关系,让老蔡接着说,我倒要看看他这张狗嘴里,能吐出多少象牙来,呵呵......”

最后的一声冷笑,让苏云川一哆嗦,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老蔡你自求多福吧。

不过说到那个人偶,自己是知道的,这一次前去碧水,师傅交代了,要去查看一下是否有损坏。

只是真的有这么好看?看老蔡的神色,好像要比巧夺天工的泥偶还好个数倍。

最后老蔡大概是嫌每次开口,嘴里都会有些风沙跑进去,也就把面巾拉上,瓮声瓮气地说道:“苏姑娘,咱先不聊了,等入夜之后再说。”

苏云川点点头,今日风沙,确实大了些。

商队缓缓向前,天色逐渐变得暗沉,头顶积云,重重压下天际,仿佛要坠落到地面一般。

一开始的时候,其他的人,都只是抱怨天气糟糕,想着到了碧水,得好好洗漱一番。

但是入夜之后,兽皮棚顶被飞沙走石刮动作响不停,扰得所有人都心烦心忧起来。

尤达坐在火边,神色凝重。

常年行走平原,很多事情他最清楚不过了,这种天象,绝不正常。

平原上不是没有丘陵起伏,丛草矮树,照理来说不该起这么大的风才对。

苏云川轻轻拨弄火堆,噼啪炸响的火声,在灌入围城的呼呼风声里,已经没那么清晰了。

她开口问道:“尤大哥?是不是出事了?”

虽然此时没有戴面巾,但是嗓音还是不自觉提高几分。

尤达的眉头越皱越紧,语气担忧,说出了那个最坏的猜想。

“我们这一次,可能碰上了倒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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