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客厅内，一焰炉火，众人团坐。
“林大哥，我走这几天，你们忙坏了吧？”
“忙是忙了点，毕竟休期刚过。若是再过些时日，渔船出海，田间开种，那时候可就真的忙了。”
左易在村子生活了二十年，村子四季运作他又如何不知？
“左兄，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依岁数而言，林星河所活年月不及左易零头，但在村子里，左易和林星河一样，也是中年模样。加之二十年前大恩于前，林星河与左易之间便有了林大哥左兄弟的互相称谓。
左易挑了挑炉中碳火，轻声说到，“我可能要离开一些时日。”
“去海岛？”
“正是。”
“去多久？”
“一个月。”
见林星河不曾答话，左易问到，“村民那边是不是不好解释？”
林星河扯了扯身上棉裘，“你但去无妨，至于村民那边，我对外就说你前去探望啸天病情，你只需在一个月后放出小天基本痊愈的消息，那小天半年后归来就有了完美的解释。”
此时，坐在一旁的尚月儿小声问道，“左兄弟，我能跟你去海岛吗？”
即便没有看到尚月儿殷切的目光，她的思儿之情左易也自然知晓。
“夫人还是不要去了吧。”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见左易不曾应下自己，尚月儿急忙说到，“放心，我不会打扰小天修炼的，只需要远远的看他一眼就行。”
左易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还是不要去了。”
左易只是给了结果，可尚月儿又如何不知其中缘由。泪水无法自抑，瞬间决堤。
“那边很苦吗？”
这次左易没有回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虽是无言，但左易浅浅的点头之举，却胜过世间最锋利的钢刀。
尚月儿哭着跑出房间后，秦雪便也跟着走出房间。
身为丈夫，林星河又如何不知尚月儿的思念之深。
自打啸天走后，除去村子忙碌时间，但凡有点空闲，尚月儿便会待在啸天房间，看啸天看过的书，坐啸天做过的椅，夜夜以泪洗面。
去海岛看望啸天，林星河事先并不知晓，听到尚月儿如此要求，林星河便想着成全她的思儿之情，让左易带她去海岛一趟也无妨。
可是没想到，两次询问，两次回绝。
二人走后，林星河开口问到，“左兄弟，看一眼都不行？”
左易摇了摇头，“不行。”
“真的有那么苦吗？”
“这么说吧，小天每天所受之伤，哪怕腾出十分之一放在你们身上，你们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听到此话，众人沉默不语。
“如若放在半年前，夫人有此请求，我答应也无妨，可现在万不能让她登岛。我这次之所以在村子如此忙碌的时候选择离开，便是因为啸天开始了新的修炼。
此项修炼异常艰难，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小天如今每天都会被打的体无完肤，甚至昏死过去。
林大哥，你觉得夫人能见得那般场景吗？”
院中残雪未消，肃寒依旧。
第二天，左易外出探望啸天病情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村民前呼后拥的注视中，时隔两年半，左易由天埑山缺口再出内湾。
...................
林府院子。
“小雪，你说我是不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秦雪不曾回话，只是在其身后一步距离，安静的看着尚月儿的背影。
“怀胎十月，一朝得子。自己哪怕再苦再累，也会逗得孩子笑容满面。但你可曾见过，父母在村里安稳过活，却让孩子在外流血受苦的？”
尚月儿转身看向啸天的卧房，“虽然我不曾去过海岛，但昨晚左兄弟拒绝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有多想你小天，他如何不知，却让我远远看一眼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两次拒绝。为何不让我见，还不是怕我见了之后会伤心。
可是，那是何等的苦难，连让一个母亲看一眼两年未见的孩子都不行？”
秦雪看着啜泣的尚月儿，先是心头一酸，然后移步上前。
“夫人，小天如此年纪，便独身在海岛之上经历难以想象的磨炼，于他而言，确实太过辛苦。但你要知道，小天是你的孩子，但他也是个男人。
我们女人，贫贱也好，富贵也罢，所求不过一家安稳，数人安康。柴米油盐，平淡即可。
可男人不同，他们有着自己特有的尊严，他们不惧艰难，渴望去拼搏。只要男人在一步步接近心中的梦想，那些苦难他们真的就不会在意。”
尚月儿转身看向秦雪。
秦雪嫣然一笑，说到，“能有大人这样的丈夫，小天这样的孩子，世间或许再没有比夫人更幸福的人了。
所以啊，夫人，多笑一些，让他们安心，便比一切都好。”
......................
一如左易所言，海岛苦修着实残酷。
两年半，啸天每天都有负伤，一年中有差不多三四个月的时间被打致重伤，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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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次被打倒昏迷。
左易重返海岛当天，便从擂台上将昏迷在地的啸天背至草屋。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
当左易将啸天放入药桶之时，啸天身上的伤痕也让这位笑看人间数百年的“老人”触目惊心。
若不是脸上的稚气未脱，左易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样的身体竟然是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
非无灵之道，非剑法大家，但擂台切磋这等打架之事，左易倒还擅长。即为师徒，左易也着实没有真切的教过啸天太多。
因此，这次擂台修行，左易也是极为用心。每次实战之后，都会指出啸天战斗中的不足并传授一些心得。
重返海岛前六天，六次被打至昏迷；
半个月，可与擂台傀儡交手盏茶时间；
一月期满，啸天已能在擂台之上对战一个时辰而不倒。
这一月时间，是啸天海岛修炼以来最艰难的一个月，但也是啸天最开心的一个月。
以往训练，左易虽然也曾前来，但每次停留不过数天便匆匆离去。可这次，不仅修炼期间全程陪伴，悉心指导，更是亲自下厨准备饭菜。
阔别两年半，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林家庄的日子，朝夕相处，畅所欲言。
“这次离开内湾，是以你病情好转为由，我才得以来此一个月。村民得知你病情好转，情绪势必高涨，问东问西自是避无可避，我的行踪也会变得微妙起来。
因此，此番离开直至你海岛修炼结束，我不会再来海岛，即便给你送药，我也会立刻离开，不会停留。”
话说至此，左易没有继续。
啸天嘴角轻笑，“小天明白。”
将手搭在啸天肩头，左易轻声说到，“小天，你很懂事，修炼也很刻苦，起码在这个年纪，你做的比我要好。
左叔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之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左易前行几步，又驻足，回身看向啸天，“无论成功与否，最后半个月都不要再登擂台了，看看书，做些简单的身体训练即可，别再受伤。”
停顿了一下，左易接着说到，“夫人很想你。”
两年半的心理建设，啸天已经能很好的处理对家人的思念，但左易淡淡一句话，却让啸天喉结微动，眼眶湿润。
“小天也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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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实战，是啸天的最后一项修炼。一样的速度，一样的力量，却不受海岛重力影响，难度之大远超之前的任何修炼，
不过啸天也有自己的优势，那便是之前艰苦训练的身法，以及顿悟所得的灵气转移之法。
左易走后，仅用了三个月，啸天便战胜了擂台傀儡。
之后两个月，除了必要的身体训练，啸天把时间都用在了看书之上。即便没哟有再登擂台，但药浴却也一天未停。
三年期满，左易如约再登海岛。
“好了，回去吧。”
“嗯。”
简简单单的对话，没有过多情绪。但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平静之下，是啸天狂热的思念。
整整三年。
林家庄，我回来了。
林家庄外的小路之上，一大一小，两人安静的走着。
此二人，便是从海岛驾船归来的左易和啸天。
一路走来，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砾，闭着眼睛，啸天也知道它们的模样。
可就是这再熟悉不过的景色，啸天已经有三年不曾见到。
小路尽头，已有一群身影翘首以盼。
母亲尚月儿把啸天抱入怀里，泪流不止。白叔和枫老也是过来，对啸天嘘寒问暖，雪姨则是站在一边安静的看着，但眼中的开心和激动也是溢于言表。
所有人围着啸天激动不已之时，林星河突然开口，“好了，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众人相视一笑之后，枫老开口说到，“也不知道是谁早早的拉着我们来这儿等小天，现在倒好，刚一见到小天，就又要走了”。
啸天的出现，自然引起了村里的震动。
“小天少爷，听说三年前你得了重病连夜送出去就医，这么长途跋涉，身体没问题吧？”
“你看小天少爷这小脸多精神，就是晒得有些黑了？”
“黑了才好，黑了看着健康！你看出海渔民哪个不是古铜肤色？男人这样才显得有气概！”
“你看我们小天，三年不见，长高了这么多啊！”
......
且不说自小就是全村宝贝的啸天消失三年，三年前得病连夜出去求医更是牵动着所有村民的心。
短短一会儿时间，啸天就被热心的村民包围，一句接一句的问候也是让啸天心里暖意洋洋。
见此情况，林星河开口说到，“感谢大家的关心，小天的病已经好了，不过小天舟车劳顿，还望大家先行让道，让小天回家休息。
请大家放心，之后几天，我林星河定会带着小天挨家挨户登门拜谢！”
林星河的话，很快得到响应，村民纷纷离开。
一样的青砖绿瓦，一样的盆栽花草，一样的人儿时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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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再次团坐。席间，大家对啸天劫灵修炼并未过多询问，而是和啸天分享着三年来村子里发生的各种趣事。
家宴丰盛，其乐融融。
之后三天，林星河带着啸天逐家拜访，以示答谢。村民们问的问题，大多相同，但啸天还是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回答。
林府客厅，拜访完村民的林星河和啸天对面而坐。
“小天，拜访村民的事已经完结，这几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
“小天不累，三年不见，小天也很想他们。”
啸天话说完，父亲没有再说话。
这样安静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
“父亲，如果没其他事，小天去修炼了，这几天事情比较多，小天一直没怎么修炼。”
“小天，修炼固然重要，但你还是多抽出点时间陪陪你母亲枫老他们。下个月你走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这几天...”
父亲林星河的话还没说完，啸天眉头一皱，“走？去哪里？”
“离开林家庄，拜师入门。每年入春时候，各大门派会对外招收弟子，你今年已经十二周岁，到了拜师入门的年纪。”
“这么着急吗？”
“我们林家庄地处偏僻，为了赶在招生之前到达你要拜师的门派，下个月左兄弟就会带着你出发。
小天，既然你选择踏上劫灵一途....。”
之后林星河说的话，啸天根本没有听进去。
“父亲，我下个月要离开林家庄的事，母亲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左兄弟昨晚才告知于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母亲说。”
啸天看着在厨房满脸幸福准备饭菜的母亲和雪姨，“先别说，我走之前再告诉他们。”
啸天反身走进厨房，一脸笑意的给尚玥儿打下手。
若是以往，尚玥儿并不会让啸天进厨房，可三年未见，尚玥儿恨不得时时有啸天陪伴左右。
客厅内，林星河与左易并肩而立。
“自从小天选择踏入劫灵，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
“之前我也想过，提前结束海岛苦修，早些出发。不过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与其浪费时间在路上，不如用在修炼之上，这对小天更有益处。”
左易看着厨房内尚玥儿和秦雪脸上洋溢的笑容，轻声哀叹，“我要是早些带小天回村子就好了。”
“左兄弟不必如此，世间之人所求甚多，贫贱求富裕，卧病求安康，离别求相逢欢聚，无后求子孙满堂。
可为人父母，所求无非儿女平安。”
林星河同样转身看向厨房，“相比于多几天的温存，我们更希望小天能在海岛上再进步一些。如此，他在外面的世界也便多了几分活下去的可能。”
之后几天，啸天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非但没有离别将至的伤心，反而笑容满面。
陪父亲白叔喝茶下棋，陪母亲雪姨聊天做饭，跟着枫老出海，和左叔上山打猎，还会经常去村子里转悠和村民聊天。
总之，分别之前，啸天没有再修炼，而是把仅有的时间都用来陪那些爱着自己的人儿。
可是，再怎么认真的经营，时间还是不会被拉长。
啸天离开的前一晚，林星河把众人叫来客厅，告知啸天离开的消息。
“怎么刚回来就又要走啊！”
“对啊，这才回来多久？！”
顿时，难过与压抑笼罩着整个客厅。
啸天站在门外，泪水婆娑，却始终没有迈步进屋。
夜深人静，残月当空。
林府庭院，尚月儿一人寂然在座。
阴影中，一人走出，在月光温柔如水中慢步轻移，来至庭院。
没有言语，只是悄然坐下。
尚月儿望着天上残月，轻声说到，“一定要走的这么急吗？”
“嗯。”
“小天临行之事，事先还有谁知道？”
“除了大人、小天和我，再无他人知晓。”
“瞒着我们是小天的主意吧？”
“正是。”
尚月儿将目光从天上残月收回，看向院中那棵桃树。这棵桃树是四年前尚月儿寿辰之日，啸天亲手种下的。
看着桃树，仿佛是看啸天一样，尚月儿的眼神满是温柔。
“啸天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小了些。他这谎话若是说于外人，或许还能瞒藏过去，可我是他母亲，又岂会行得通？不止是我，白大哥、枫老、小雪、林老庄主、茂材叔他们又如何看不出来？”
左易一声轻叹，“其实大人和我也都知道，告不告知大家，大家也都猜的出来，不过当时小天执意如此，我们便顺了他的想法。”
尚月儿温柔一笑，“这又有什么不好呐？只要小天心里有我们，便足够了。”
房屋阴影处，林星河背倚高墙；偏厅房门处，秦雪轻拭泪光；书房烛火处，白凡执书未见翻页；客厅临窗木塌，枫老林铁山执子半空，不见落子。
二个人的对话，一群人的心声。
天边半轮下弦月，地上几个伤心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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