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独人丙

闲聊着,郝铁众人便离开了彼岸城境。

有高山一座,名翠微山,重山碧翠,草木生长,连绵不绝。

此处风雪既无,暖阳高照。

暖意才是春的滋味,沿石路而下,转眼两三里,参差几处人家。

搭上牛车,暖阳下小憩上半个时辰,徐行镇在望。

过了一串工厂,又行过村荡,郝铁招呼着赶牛车的赵老汉一同吃口饭,那赵老汉笑着说还有事儿,但却把双眼流连看着前方老街,笑得腼腆。

曲灵便说:“能在这个时候下山,还是托您携带,这顿饭是免不了的,若是有事儿,我们就只吃饭,不喝酒,吃完便各自忙去,谁也不耽误谁,您看怎样?”

赵老汉龇牙道:“嘿嘿,喝点也要得。”

赵老汉话一出口,就惹得孙欲让一阵大笑,搭着老汉的肩头就寻店去了。

曲灵抱着郝霄熊,同郝铁一道,把江南风景看了。无奈风景虽好,但两人并无多少游心。

过桥,栏杆下游船行碧水,桥边店铺纷繁,斜阳照在树上,婆娑了地面的树影,拐角处的杂货铺,小妞妞在老妇的怀里打瞌睡。

炊烟升上,烟火人间。

曲灵挑了几样小衣服给郝霄熊,郝铁则去铺子里挑些路上吃的干粮,都放在包裹里,便与前方的孙欲让相会街边。

一张小桌,于街边支着,那孙欲让已经和赵老汉吃上了,说来也奇,那孙欲让,人杀的凶悍,却是个素食的,近前落座,一问之下才知,原是那些年养来的习惯,慈航殿就只提供素食。

下山时,尚是清晨,而今天色已晚,一日赶路,劳累难免,这人一累就想要喝酒,郝铁便是如此,却又不敢喝多,一是怕喝多误事,这二嘛,在彼岸城带来的酒,已然不多了。

孙欲让可不管那许多,和赵老汉喝的兴高采烈,尤其是看到郝铁怀中的酒葫芦后,更是兴奋起来,刚刚还划拳呢,如今那赵老汉倒了,郝铁喝酒又不畅快,所以他就只自己喝酒,自己耍子。

脚支着塑料凳,手在桌上打拍子,孙欲让哼唱道:“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这明显是个旦角唱的,孙欲让夹着破锣一般的嗓子,唱的有多好听,就不必多说了。

郝铁言说道:“老兄,天色也晚了,不如就找个店住下吧,明天赶路不迟。”

孙欲让许是喝起了性子,便招手弄唱道:“何必,悠然夜行才是雅趣。”

“咱们倒没什么,但霄熊怎受得了,孩子和我俩来这儿已经远途跋涉了三百多里,再奔波,怕折腾坏了他。”

孙欲让看了眼曲灵怀中的孩子,点点头道了声“也是”,把筷子按下,叹口气道:“也罢,今夜到此为止!”

说罢,再不饮酒,一行人连同喝多的赵老汉便投了店。

野店蛙声不绝,店内灯火一夜不熄,哄睡郝霄熊,郝铁也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床上躺下了。

曲灵忙着布散怨气法阵,这种阵法,虽说对普通人不好,若太过靠近,甚至会生病。但左右就只住这一夜,曲灵也是管不了那么许多。

忙完这一切,才回房躺在郝铁的身旁,温热的炊烟撒向窗外,云彩在月亮周边穿行,蛙声恼人,偶尔还有夜枭的怪叫,木头摇篮里,郝霄熊反倒是最安稳平静的那个。

“铁哥,我们真要出关?”

“这样也好,只是苦了你,对不起灵儿,没让你过一天好日子。”

曲灵拉着郝铁的手,眼中柔波如水,呢喃中,有坚定:

“铁哥,我二人是自由恋爱...”

郝铁听懂了曲灵的意思,她没有后悔。

“你先睡吧,铁哥,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再聊一会儿吧,后半夜我们再轮流守夜。”

郝铁这么一说,曲灵便转了身躺平后叹了口气,看着摇篮里的小人儿道:“哎,他倒是睡的踏实...”

“今日养儿,方知父母苦心呐,灵儿,将来霄熊长大了,一定要告诉他,咱们为了让他活命,都经历了些什么。”

曲灵却说:“铁哥啊,我们就躲在关外不回来了,好不好,也不要让儿子知道咱们发生的事儿,让他安稳度过这一辈子不好么?”

郝铁卸了气,不愿再说话了,就搂着曲灵,闭上了眼睛。

郝铁心里想着,曲大小姐啊,您把我们的孩儿想单纯了,以他的身世,想要不参与到这混沌的江湖中,难!

只是,越晚越好吧。

想着问题,时间就过得好快。

直到妻子在耳边呢喃他才回转过精神来,曲灵道:“想什么呢?睡着了?”

“灵儿...我们不去大凰城。”

曲灵心下疑惑,却不去问,静静地看着郝铁。

郝铁过了一阵,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地道:“有一个地方,他们决计想不到,就算想到了,也定然不敢来。”

“那是...”

“平城之外,萧山。”

正说着,屋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哇啊!”

曲灵连忙起身,却不妨那声音越发响亮,郝铁打趣道:“你看,咱儿子都同意了。”

曲灵在郝霄熊身下摸索了片刻,将尿布生疏地解开来后,朝郝铁一笑道:“尿了。”

...

从村荡走向徐行镇用了一整天的时间,而从小镇走到嘉静城,却只用了半日,公车上,仍是吴侬软语,到得火车站时,人们说话的声音却是天南地北。

听到北方的口音,郝铁便觉得亲切,他本就是北方人,若不是为了娶曲灵,他才不会来苏州呢,如今又要回北方,虽说是被追才逃跑的,但郝铁仍然欣喜,只是不好表露出来,北方对郝铁来说是故乡,但对于曲灵,却是他乡异地。

到得车站才知道,孙欲让是个黑户,没身份证,这便不好办了,权衡之下,三人一娃就只好坐上了客车,虽说慢了些,但总是朝出关的方向去的。

汽车慢些,牛车更慢,却说那徐行镇的村荡之中,一农夫坐于牛车之上高歌,唱的却不是什么乡俗曲调,歌儿里古色古香,韵味十足。

虫鸣鸟叫中,他歌着: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郝铁怎么也不会想到,昨日里憨厚淳朴的‘赵老汉’,竟是个如此风雅的。

唱着,唱着,就回了家,青砖碧瓦房,灶台上热着饭,炉火烧的很旺。

“爷爷!”

一总角小童跑出院儿,朝那老者扑了过去。

“小离儿”

老汉欢笑成了一枚满是褶皱的包子,将小童举在脖子上,便进了屋。

一进屋,他满面的笑容就僵住了。

“独人甲,好兴致!斯人生如蜉蝣,何其哀哉?人生如梦,归处若何...话说,郝铁夫妇却是活着走出了徐行镇,听说你们在饭店还大喝了一顿,我就是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没把握住呢?

人家第二天全须全影儿的走了!哼,你难道不要仙缘了么?”

看着那紫衣的中年,叫着独人甲的老汉讪笑一声,而后将中年人面前酒盏斟满道:“上仙,咱这买卖可是要命的,老汉昨日看了,那一家三口都不是什么坏人,还请俺喝了仙宫里的酒。

老汉喝多了,人家扶我去住店,还是人家付的钱呐。那个姓孙的连肉都不吃,你教俺怎么下得去手呢?”

“你在牛车上,怎不下手?”

“哎呀,您也没说要我杀一个小孩子呀,虽说老汉为了孙男第女活命,没少祸害别人,但一个婴儿,你要我怎么下得去手...上仙,就算为孙女儿积德,俺也不好做这档子买卖的。”

紫衣中年将老者斟满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而后笑着说道:“那吃素的,昨日一早杀我修士六十三人,那憨厚的,枪杀了我古族三位同修,你眼中的婴孩儿,分明是凶鬼转世,将来为祸一方,你也难辞其罪!”

老汉不敢再说话了,就只将腰弓下去,低眉顺眼的等候发落。

那紫衣哼哼的笑了两声,面色绯红中,闪过一点煞气,几分邪念。

“你这孙女儿,倒是出落了,暗舍正在广纳贤才,你这孙女,想也是个有仙缘的,不如加入我们吧!代号都免得取了,就叫着——独人丙!”

那老汉一听惊了,连道:“上人,小乙哥你们已经带走了...姜离还小,仙人呐,离儿父母死得早,她哥哥又成了那个样子,您就放过她,我这个作爷爷的,实在不想...”

“呵呵...姜昌曌,姜昌曌,好你个姜昌曌,我送你孙女仙缘,你不知谢恩,还如此诋毁上人?你枉活了这三百年!”

独人甲,姜昌曌一听三百年,顿时便如抽空了骨头,瘫在那里道:“仙人,三百年,四十五条人命不说,老汉送了多少族亲给暗舍,老汉实在不愿再如此了,您就看在老汉这些年...”

“你叫姜离儿?好名字,模样也俊俏,你爷爷就要去很远的地方,没办法回来了,叔叔带你去我那吧...”

看着僵直在那里没了动作的爷爷,姜离儿流下眼泪来,她不敢高声哭泣,因为她知道,这些人是神仙,她若想活命,就只有听他的而已。

她不知道,独人丙这个名字,对她的人生而言,究竟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她半生的孤苦,从此而始...

直到十八年后的一次相遇...

(一页纸薄,暂叙于此,《纵傀啸歌行》,求关注,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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