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徐，借剑！”
乔老听到那殿前傀儡的话，心下惊讶，便木讷地看着，却是一道浑身散发鬼气的人形。
来此法会者，并非没有妖仙，但他们都将妖气鬼气收藏得很好，就怕打扰了其余人在法会上的兴致，如今却来了一个这般无礼的家伙，闯进人家的法会，却是要向法会中的客人借剑？
到了乔老这个年岁，小心谨慎已经写满了脸上的每道皱纹，平日里训斥小辈时，也总是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种话挂在嘴边，八门中，就算崔神器那个生性跳脱的，也在这些年逐渐有了静气。
平日里，乔老最看不得的就是狂傲不羁者，因为这样的人，大多没有多少真本事，这是他在此人间生活近百年的经验，那平直公见到法会生此变故，也是回头看了看乔老，而后作怪着模样笑了笑，见乔老也和他一样的想法，便都等待着事态的发展。都是老江湖了，即便是看不惯的事情，三位也都学会了忍耐。
那不忍僧却是低下头来，将那些斋菜斋饭小心地收拢在钵盂里，准备回去的时候继续吃。
石姬素来是个心傲的，来此法会的修士，也都非是等闲之辈，却是要看看，那鬼气森然的，一会儿如何收场。
“此等法会，也是你能造次的？快走快走，别扰了我等宴游的性子！”
有老成精的，也有属愣头青的，乔老眨巴着泛着精光的眼睛看去，还好不是八门中人，但这下平直公的脸色却不是那么妙了，那分明是他的门生，去年刚收的小道士。
那傀儡并无动作，只是等待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是活人一般的垂着头。
却说屏风内，有人疑惑，更有人欢喜，那疑惑的，不明所以，那欢喜的，却也不敢将话说的透亮，搓了搓手，就只说了一句：“有趣儿...”
黄金台前摆着不尽的奇珍异果，龙肝凤髓虽是没有，但若论丰盛雅致，也是能论得上的，台前一人正襟危坐，两侍女侧立一旁，三位都是一身黄金甲胄，配了剑，只是端坐正中的那位样貌更姣好些，衣着也更华丽些。
“少爷今朝百日，谁人敢扰？！”
侧立于右的剑侍，提剑便欲肃清前堂宵小，却被端坐正中的女子拦了下来。
那端坐正中的挥了挥手，而后朝方才说话的人问了一声：“安徐菩萨，却不知那堂前客人，怎么个有趣法？”
安徐抬头，眼看着比她还要美上七分的妇人，不敢怠慢，连忙道：“石姬娘娘，前日二十八家前来借剑，不论我开出怎样的条件，他们也都应允了，言说要杀的便是此人。”
石姬娘娘吐气开声，自有法度：“那不过是一道神念。”
“二十八家，素有熏陶种子的法门，而这法门，便是千年前，修罗千叶的修行根本所在，现如今，千叶的弟子也来人间修炼，生在了二十八家中的郝家，方降生下来，便被昔日门客众人追杀，如今便在我平城外，萧山之上。”
“却不知，菩萨意欲何为？”
两人正说着，却是堂前客人等待不及，鬼气一振，却见清风阁外，满城花树，尽皆凋零。
落花飞舞，不知飘向了何处。
“好大的威风！”
对于满城的花树，她石姬最是喜爱的，但如今被堂前人振得尽皆谢去，难免动怒。
安徐却说：“娘娘稍安，我这便借剑于他，也免得被这粗人扰了法会的雅致。”
石姬娘娘不解道：“你要借剑？”
安徐菩萨笑了两声，而后说道：“呵呵，他来此，我说有趣，便是要借剑于他的，你道如何？
那堂前客人来此人间，一为修行，二为了却宿愿，本不欲动杀，更不愿大动干戈的，但人间共业，业力甚巨，一步踏入，岂有轻巧脱身的道理？
我那七情剑，他恐怕也看不上，今日，便借他【收天】【之水】，也看看我那两柄神兵，在虚空境界的人手里，是怎么个模样。”
在大凰城，人们知道安徐菩萨，也知道借剑客，但几乎没人知道，安徐菩萨就是借剑客，一个制定了修士之间，不得相杀法则的人，她的剑下，却死了不知多少修士。
乔老爷子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他预想中的画面，那卷帘之内，竟似无事发生一般，就在方才，那来人用鬼气振落了满城的好花，但嗜花如命的石姬娘娘，也没有出来制止。
难道说，眼前那位，有如此深奥修为不成？
却是不知，那傀儡之下，隐藏着怎样的高人！
方才还指责傀儡的，见傀儡无视他，还有些不忿，但此时，却是静悄悄地躲在自己的师父身后，生怕那垂着头的家伙想起他来。
“【收天】、【之水】，君可自取。”
帘内传来石姬娘娘的声音，安徐菩萨还不愿人们知道她就是借剑客。
外间的傀儡听了，也不疑有他，身形一颤，转身便走。
外间人皆猜测此人身份，却是无人能知，只道法会将临，也无暇顾那莽撞人。
小小插曲过后，众人又将酒杯把在手中，清风阁内仙子，或手挥琵琶，或舞飘带，接着奏乐，接着舞。
傀儡向后缓慢地挪动两步，就不见了，但清风阁外，满城的花树，却重又掀起了波澜。
仙子舞动间，却见花叶翩跹而至，似是在跳舞一般，随着清风阁中乐声，流转翻飞。
“好美啊...”
有被长辈带来的小女娃，忍不住惊叹。
安徐菩萨也浅笑着，朝那黄金台上的清风阁主道了一声：“说他是个粗人，还不愿意了...”
清风阁仙境之中，自然诸多绮丽，但那萧山之上，却是鲜血飘飞，杀成了一片修罗世界。
二十八家，敢来平城和萧山的人，无一人逃过飞剑的斩杀。
万里外，大凰城，有修士驻足，安徐菩萨去了秘境参加法会，大凰城安宁，便是他们这些人在守护。
忽见两柄飞剑合二为一，朝着北方爆射而去，一众感知到的修士尽皆惊慌不已。
“那借剑客，竟将他的收天，之水借了出去，真不知，北方的那处战场，该是怎样风采！”
“老兄，怎样风采，与我等何干？还是老实守城吧...”
日月流转间，人间不知过了几许时日，萧山的大战，如今传的沸沸扬扬，那二十八家与邪魔开战，那魔头最后借阴阳二剑，力挽狂澜，将去者，尽皆杀了！
人们惊恐于安徐的那两柄飞剑，却很少有人去谈论邪魔，纵有深夜贪杯醉酒者，说要去萧山与那邪魔开战，明天酒醒之后，却是没了音讯。
有人还说，必是崇山又出邪祟，近些年，崇山久不闻大妖降世，原来都被那邪魔收拾了。
只是不知，人间又要遭受怎样的灾难，修行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良久，却不见有大妖凶名再传。
奈何天，伤怀日，寂寞时，大凰城，小庭院，一碗米粥，几碟腌菜，便是安徐菩萨一整日的饮食了，萧山的杀戮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大凰城紧张的空气还在修士之间流传着。
但这都和她无关，这个世界都和她无关，谁生？谁死？
哪处拨云诡谲，又那处洪水滔天？
都和她无关。
她用剑组成的虚空法界，名为大凰城，占据了大千世界的四维，与两者合二为一。
大凰城，名字好听，却和清风阁那样的真如法境，一个在天一在地。
若要让大凰城成为真如法境，却要如何做法呢？
那莫测的一真法境，又当如何悟入。
借剑，对她的修行已无大用。
一个月前，那虚空境界的神念挥剑，也未让安徐有任何的感悟。
前路实在飘渺...
“菩萨...”
“你是不忍僧，愚见的弟子，来此何意啊？”
“想要问问菩萨，为何借剑。”
“与你有关？”
那不忍低眉合掌：“小僧，俗家姓郝，前日于彼岸城中，被因果所缠缚至今，菩萨也为因果所缠，所以便下了无依崖，向菩萨问道。”
安徐菩萨放下碗筷，举目望了阵天道：“不忍，我欲成仙，借剑，便只为积取善缘...你可鄙视于我？”
不忍僧仍合十着双手道：“不敢，如此说来，今日里，我是找不到答案了，小僧这就回无依崖，十八年后再来人间。”
“不忍。”
听到安徐菩萨叫他，不忍僧回头，仍是合掌，安徐菩萨叹了口气，良久后方说道：
“愚见没和你讲清风阁法会的事情？”
“不曾。”
“我告诉你...那凶鬼于人间有大愿力，大因缘，其威力更是无法测度，以你有测度之心，纵智慧绝伦，也不会思维明白的。
但你若想通了，也便得到了所谓的无量心，那个时候，【千佛灭度】则不再是虚空境界。”
不忍僧言说道：“非也，菩萨，我已悟入一真法境，可苦思无果，法界难开...今日听菩萨言说，懂了一二，谢菩萨。”
对于不忍僧的境界提升，安徐并不在意。
因为虚空法境，一真法境，真如法境，本便是人间修行的极致，仙人境界之下，这不过是上了一级台阶而已。
有些人，有了境界，却一辈子都无法打开境界之内的秘密宝藏，有些人，就比如安徐菩萨自己，困在虚空境界之中，似乎无有出期。
愚见说，那不忍僧修的是三摩钵提法，便说明，不忍僧不缺大智慧，可境界修为，岂是智慧二字便可的？
无量，不思议，非非想...若无正等正觉，正修行路，断无入门之法！
不忍僧离开了，安徐无心吃完剩下的早点，而是思量着，既替凶鬼背了借剑于魔头的骂名……
（一页纸薄，暂叙于此，《纵傀啸歌行》，求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