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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林对水的恐惧源于小时候。

八岁那年,他跟着妈妈嫁到继父家。继父家的哥哥敌视他,就想尽办法捉弄。

有一回,戴林跟着哥哥的伙伴团去河滩玩,一群混小子恶作剧,扯了几根藤条将戴林绑在树上,其他人则玩起捉迷藏。

没有人再记起河滩的戴林。

等大人们种田归来,寻不见戴林才慌了神,从河滩找到他时,上游开闸,浇地用的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处。

泡在水中叫天不应的戴林因恐惧和绝望昏了过去,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才恢复。

自那以后,戴林见不得水,也没办法和继父家的哥哥同处一个屋檐下,于是他被送到大姨家寄养。

磕磕绊绊的童年,戴林始终无法克服对水的恐惧。

后来,他读到重点大学,凭的全是韧劲和骨子里的不服输。同样的,他对“惧水”这块短板始终意难平。

他加入学校社团开始学游泳。

最开始,一进泳池就想吐,他就吃止吐药,薅住关系最好的同学手把手教学,义无反顾地学,视死如归地学,终于学会游泳。

但是,戴林并没有因为学会游泳就爱上这项运动,怕水的症结仍然存在。

之所以学习不过是想证明自己无所不能,那种被逼迫被折磨的痛苦,别人没办法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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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他参加工作,谈了女朋友。

女朋友是个娇俏的幼儿园老师,常常嘟起嘴巴让戴林喊她宝宝。戴林拿她没办法,青春貌美的女孩子都任性而骄傲。

盛夏的时候,女友提出去海边度假村小住。离戴林最近的海滨城市只有一个小时车程,但他从来没去过。

架不住女友撒娇,戴林带她去了。

在酒店休整了一天,第二天黄昏的时候,女朋友换上泳衣去洗海澡。胶东半岛的人习惯将海泳称为洗海澡。

戴林说,我在岸上给你看着包。女朋友很不高兴,她其实很想让戴林陪她下海,夕阳西下,暮色四合,青春的身体在海水中缠绵,那该有多浪漫。

可是,戴林坚决拒绝。女朋友很扫兴地自己下去了。半小时后,戴林听到女朋友在水中尖叫,她抽筋了。

戴林急得团团转,女朋友的头在海水中浮浮沉沉。暮色苍茫,海边已经没有什么人。

戴林无奈之下,只好下水去救。他一趟进海水中,立刻感觉不对劲。真正的海与泳池天差地别,童年时期的那种抵死恐惧瞬间袭击了他。

他头晕,站立不稳,只好在水中俯下身子,试图游到女朋友身边,可是无论他多着急,四肢却完全不听使唤。

幸好,度假村的夜巡人员路过,把女朋友救上来。她冷静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这种自私鬼,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

那一刻,围在他俩旁边的人都拿异样的眼神看他。大家都听懂了女友的委屈和愤恨——他明明会游泳,明明身强体壮。

戴林在大家震惊的眼神中,颓靡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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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林失恋后,很长时间郁郁寡欢。

他对没救女朋友这件事十分愧疚,幸亏没酿成大祸,要不然他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身边朋友听说了这件事,都说戴林不够爷们,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怪人家姑娘踹了他,换谁也得踹。

虽然都是半开玩笑的态度,但是戴林听了十分难受,为自己的怯懦和没用。

有三年之久,戴林都没有再谈恋爱。期间有同事热心介绍,他总是婉拒。次数一多,大家都对他意见很大,说他假模假式,架子大,难说话。

只是,缘分的事情说来也很快。

他认识小灵是在一座桥上。那是一座年岁很老的桥,桥栏低矮。

那年,他所在的城市有四五个人从这座桥上掉下去落水,有人是想不开,有人是失足。无一例外没有生还。

戴林从新闻中听到这些事故,心里特别压抑。不知怎么的,他形成了习惯,总想来这座桥上转转。

那天晚上,戴林参加完同事聚餐,一个人溜溜哒哒又来到桥上。灯影模糊处有个黑影伫立桥边。

戴林心里一激灵,他以为又有人寻短见。奔到跟前,却是一个女孩,在栏杆边忙活着什么。

戴林顿时生起好奇心。

凑近看,那个女孩正在往栏杆上栓救生圈。每隔几根栏杆,都有一个如彩虹般绚丽的救生圈,在夜风中荡起美丽的弧线。

每个救生圈旁边还挂了纸牌:救生物品,人人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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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林问,行为艺术?

姑娘淡然回答,你认为是就是吧。

戴林说,你自己花钱买的?

对。

为什么呢?

一旦有人落水,岸上的人就可以马上扔下救生圈了啊。

戴林马上好感四起。那姑娘白了戴林一眼,眼神里有微微的嘲讽,还有嗔怪。

这个姑娘就是小灵。戴林很喜欢她的名字,落落大方,灵秀通透。

戴林和小灵越走越近。小灵经常去桥上水边徘徊,乐此不疲地栓救生圈,有缺失的立马补上,做得极其认真。这项支出需要花掉她三分之一的工资。

小灵说,那些落水的人该有多害怕,岸上的人也难啊,不会水救都没得救,会水的也有可能时间来不及,有个救生圈就好多了。这不是救生圈,是生的希望。

那一刻的小灵,在戴林眼里发着光。那么善良美好的姑娘,他是上辈子修到了什么福气才会与她相遇。

戴林和小灵谈了一年多,彼此都很满意。双方都到了年纪,见过父母后,开始谈论论嫁。

戴林从小不被父母看重,小灵的爸妈都是淡泊名利的人,婚事筹备推进得很顺利。

因为戴林工作的缘故,两个人没办法度蜜月。小灵有点失望,但也表示理解。

小灵的大度让戴林感觉亏欠,他说婚后蜜月实现不了,咱们可以来个说走就走的婚前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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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灵喜出望外。之前两个人相处得很自然舒服,她早就察觉出戴林不喜欢有水的地方。

小灵提议说,我才不要看水,我要进山。

于是,在婚礼前一周,小情侣跟着旅游大巴去了云台山。

开始两天,一切都很好。初夏时节,山里的空气特别好。遇上有雾,满山满谷都是飘渺的白,像是能把人浮起来,感觉很美妙。

戴林和小灵的感情,在毓秀山川中得到升华和炙烈,似乎要融化在夜晚的浓情蜜意中。

变化出现在第三天。

早上吃过饭,大巴刚刚上路,天空开始阴沉。很快,黑云压顶。旅游团是个散团,带团的地陪是个小姑娘,一天天的心不在焉。

天气不好,山里信号也差。旅游大巴行驶在山路上,昏暗天色下,车厢里开始涌动不安。大家都问地陪,天气这种样子,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地陪见怪不怪地说,山里的天孩子的脸,比这更恶劣的她都见过多少回了,没事的,下点雨也什么。

但是,暴雨就那么倾盆而下,并且越下越大。

外面什么都看不清,世界仿佛只剩下哗哗的雨声,还有车厢里越来越憋闷的喘息。

小灵偎在戴林肩头,她感觉到旁边的爱人有一点抖,她握住他的手,努力说一些以前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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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片混沌。不知过了多久,天似乎明亮一点。

戴林长舒一口气,朝车窗外望去。只一眼,他便僵住呼吸。

顺着他的目光,小灵看到大巴车脚下的山谷中汪洋一片,昏黄色的水打着旋卷满落叶树枝,还有更多的水从上面倾泻而下。

她给戴林讲了一件事,五年前,就在他俩相识的桥下,她的弟弟为了救一个想不开的高中生,再也没从河中上来。

高中生并没有得救,她们一家也永远失去亲人,没有人感激弟弟,甚至有人说酸话,弟弟是不自量力才把自己搭进去。

小灵说,那时她其实心里是怪弟弟的,救人固然重要,固然品行高洁,可保护自己比这重要一百倍。自己的命都没办法保证,何谈救人。除了留给亲人永远无法弥合的痛,还有什么。

人生可以做很多事,无限可能是后面的“0”,而自身的安全和健康才是前面的“1”。“1”都没了,又何谈任何可能呢,哪怕是帮助别人也再无一点机会。

所以,小灵一直坚持,保护好自己,才是最大的负责。对自己是,对爱人,对亲人,对社会也是,永远都是。

戴林忽然理解了小灵的固执。于灾难中重生与重建,由此建立的新秩序,无论行为上还是心灵上,才是最固若金汤的吧。

戴林与小灵重新择期,于两个月后举行婚礼。

婚礼那天,喧嚣而喜乐,他在盛开的百合后面注视着小灵粉白的脸,心生感慨——这辈子就是她,只能是她。

婚后,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戴林发现,他居然没那么怕水了。

这大概就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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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林脸色煞白,胸脯剧烈起伏。小灵安慰他,别担心,他们是在车里。可是,下一秒,小灵已经看到,大巴车停靠的山路路基处,有泥土沙石开始剥落,滚落进下面的涧水中。

她尖叫出声,恐惧的大手瞬间撅住心脏,有更多的人也看到了,更多尖叫在耳畔响起。

戴林伏在椅背上,头晕目眩,他想吐,想跳车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在虚汗淋漓中,听到小灵对他说,戴林你冷静一点,你要记住,万一发生什么,先顾好你自己。

戴林在茫然中点头。轰隆一声,大巴车翻下塌方的路面。有意识时,他只觉得周围全是水,他是从开着的车窗里被甩了出来。

他拼命游动,去找小灵。他试图从倾斜的车体破溃处钻进去寻找,但是不见小灵的半点人影。

戴林开始痛哭。他拼命喊,小灵,小灵。身侧隐隐有呼应声。戴林忙转过身,小灵露着头,脸上是异常痛苦的表情。

戴林使劲去拉小灵,拉不动,小灵说我被卡住了。戴林说,别怕我陪着你。

周围水声嘶吼让戴林异常难受,他渐渐感觉虚空,力气在惊惧交加中迅速流走。小灵说,很快会有人来的,你先上岸。

戴林死活不愿意离开。

小灵拼命推他,她哭着说,你以为这样你就足够无私足够伟大吗,你是要把遗憾和痛悔留给最爱你的人。你要真的爱我就上去,两个人都完蛋,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戴林大声地哭,他恨自己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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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救援终于赶到。

小灵很幸运的得救了。戴林真想跪地叩谢,谢老天待他不薄。

大巴车溺水事故,三死十伤。小灵因为肺部呛入脏水,引起感染,整整高烧了一周。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生还的人庆幸之余,不免心生悲伤,身边昨日还活蹦乱跳的伙伴,眨眼间生死相隔。任谁都难以承受这样的刺激。

戴林守在小灵床边,寸步不离。此时,他心中有悲悯,有感恩,有沉重,也有轻松。有对生的敬畏,也有对死的透彻。

小灵身体逐渐恢复。戴林与她谈起当时的状况,他说,如果他真的只是守在岸边。她会不会伤心。

小灵顽皮地笑,不会啊。反而是你陪我涉险才最不明智。

涉险会有三个结果,有可能两个人都得救,但当时的情况,概率小到不值得冒险;最坏的结果,两个人都不保,一切全完蛋;反而是保住一个,胜算才最大。

我相信,死去的人也会安心,最起码我会这样。小灵的笑很甜很真。

戴林困惑,生命面前怎么还能如此清楚计算得失,那不是冷血吗。

小灵收敛笑容,正色道,正是关系生命,脑筋才更要清楚。

她给戴林讲了一件事,五年前,就在他俩相识的桥下,她的弟弟为了救一个想不开的高中生,再也没从河中上来。

高中生并没有得救,她们一家也永远失去亲人,没有人感激弟弟,甚至有人说酸话,弟弟是不自量力才把自己搭进去。

小灵说,那时她其实心里是怪弟弟的,救人固然重要,固然品行高洁,可保护自己比这重要一百倍。自己的命都没办法保证,何谈救人。除了留给亲人永远无法弥合的痛,还有什么。

人生可以做很多事,无限可能是后面的“0”,而自身的安全和健康才是前面的“1”。“1”都没了,又何谈任何可能呢,哪怕是帮助别人也再无一点机会。

所以,小灵一直坚持,保护好自己,才是最大的负责。对自己是,对爱人,对亲人,对社会也是,永远都是。

戴林忽然理解了小灵的固执。于灾难中重生与重建,由此建立的新秩序,无论行为上还是心灵上,才是最固若金汤的吧。

戴林与小灵重新择期,于两个月后举行婚礼。

婚礼那天,喧嚣而喜乐,他在盛开的百合后面注视着小灵粉白的脸,心生感慨——这辈子就是她,只能是她。

婚后,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戴林发现,他居然没那么怕水了。

这大概就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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