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硝烟消散的战场

“原来如此,女儿吗.......”老人默默地燃起了一只烟卷,在做工机房内吸烟虽然不符合规定,但在工程结束后,燃着烟卷的火星却也是这昏暗密闭的空间内唯一的光源。哪怕只剩一丝微光,他也不愿让这里完全陷入彻底的黑夜。

“嗯?你是在担心我吗?少来了,真算起来我的年龄可是比你还要大哦?”老人深吸一口烟,向黑暗中发出自嘲似的笑容。浑厚的烟雾刺激着他衰弱的肺叶,胸口火烧火燎的同时,却也带给他瞬间忘却一切伤痛的陶醉。

“这副身躯其实感觉并不差——嗯?哈哈,请不要把这句话告诉其他人,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呢——”老人一边打趣,一边将燃至滤嘴的烟头取下,有些不舍地将其摁在地面扑灭。

“就快了——那一天就快来了——”

“西塞尔,你先退下,这里交给我——”穆恩以剑杵地,奋力直起身来,下意识想要将西塞尔护在身后,只是这一次西塞尔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你这个身体都站不直的伤员在说什么呢,这种场面我还是能应付的。”西塞尔迅速构造新的手掌填补手腕的空缺。不过身上蜂巢般的创口却不是一时半会填补得完的,消耗的体力也不会随着身体的恢复而复原,直至此刻西塞尔的大脑仍因大量失血昏昏沉沉的。

不过好消息是自己的对手同样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肢体残缺严重影响了平衡性,即便只是沿直线行走对此时的怪物而言也颇为困难,更不必说灵敏地发起攻击了。不过西塞尔却有一种毫无根据的预感,仅仅是破坏怪物躯体无法将其彻底消灭,歼灭怪物的关键在于破坏其核心。

虽然西塞尔一向不相信“直觉”与“运气”,但当面对无从考究的怪物时,他能仰仗的却也只有直觉。紧攥手中的镰刀,西塞尔对准黑珍珠般的核心挥出致命一击。

“到此为止——”

毫无前兆地,二人身后响起了一声冷冽的女音,随之一股金黄色的丝线从声源处激射而出。尽管只是发丝粗细,材质蚕丝般的丝线,却以燕雀般的速度凌空穿行,又以蝮蛇般身姿纠缠着西塞尔手中的刀柄。下一刻,一股远超正常人类的拉力沿着丝线传来,体能消耗至极限的西塞尔自然无法抗衡,只得任由镰刀脱手飞出。

“居然学会了谎报在场人数,看来那只野猪已经完全挣脱缰绳了。”剥开烟尘,一个身高远超两米的高大机甲显出身形,将缴获的镰刀踩在脚下。

厚实坚固的金色机壳如黄金般璀璨,数以百计的丝线如海葵的触手般从手腕关节处翻涌扭动,于机甲手掌处纺织裹挟为一只带刺长鞭。

那是新的敌人吗——不,她口中“野猪”应当是指发动炮击的边防军,既然是边防军的同盟势力,那她至少不会身处与自己敌对的立场。

西塞尔思考的同时,那长鞭在机甲的操持下倏地窜向西塞尔身后的怪物,如泥鳅般灵活地避开其核心并将其毒蛇般的利齿嵌入怪物坚实的筋肉之中。污泥般的暗黑色血液从创口中喷涌而出,转瞬之间长鞭上的倒刺已从怪物身上咬下一块三四斤的肉块。只是不同于穆恩之前徒劳的攻击,长鞭留下的伤口并没有立即恢复。

漆黑的怪物高昂头颅,那是因为疼痛想要引吭嘶吼吗?然而在爆炸中失去了半张脸以及几乎整条声带,甚至五官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怪物能做只有狼狈地半蹲在泥地之中剧烈地抽搐。面对此景黄金机甲却没有丝毫怜悯,手中的长鞭好似饥饿的豺狼般撕咬着黑肉,直至露出其下的森森白骨。

一度被高温烘烤焦黄的土地被怪物的鲜血染为无月深夜般的炭黑色,被绞为柳叶状的肉片仿佛离水之鱼在血泊之中弹跃挣扎,拼尽最后的力量试图回到宿主的身边。重新分解的丝线剐下附着在核心附近的最后一块肉块,随即化身灵活轻便的绳索卷住黑色水晶状核心,将其拖回金色机甲掌中。

“虽然从礼仪角度,我们应该郑重地答谢一下救命恩人。不过我们这边的伤势也着实不轻,抱歉,能不能让我们这两个偶然路过的普通市民先行离开呢?”此时的西塞尔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出现了头晕目眩,呼吸困难的状况,身后的穆恩亦面色泛白,神态劳倦。虽然趁着机甲与怪物作战的余隙处理了较大的伤口,但急需专业人员医治的他此时没有时间继续与机甲闲耗。

“......既然如此,不如请两位就近去军医站疗伤如何?”

“然后第二天的早报就会刊登两则新的失踪人口是吗?”虽然现在不是摊牌的最佳时机,不过权衡受伤后的体力流失速度后,西塞尔还是决定此时与对方开诚布公。

“既然你明白那就好说了——”分散的丝线在机甲的手中盘蜷,拧成适才将怪物剐作碎屑的长鞭,“虽然这件事本身是那头野猪的问题,但是我也绝不能容忍‘军方鲁莽行动伤害平民’传言流出的可能性。虽然有些抱歉,但请你们就此消失吧——”

面对瞄准头部飞驰而来的长鞭,西塞尔匆忙向一侧躲闪。前一次被轻易夺取兵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源自金色机甲突施偷袭,此刻与对方当面对峙,西塞尔还是自信能避开如此直接的攻击——

然而迅捷的行动需要充足的体力与力量,这是几近虚脱的西塞尔所没有的。

血肉横飞,如同被飞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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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长矛贯穿般,西塞尔的右掌中央炸开了一道直径三公分的裂口,金黄色的丝线钻过裂口,犹如章鱼触须般舞动着,试图俘获它们的猎物。虽然只争取了零点几秒的时间,西塞尔却利用这个空隙避开了正面来袭的攻势,长鞭擦着耳根击碎了身后的地面,成功避免了被当场爆头的厄运。

真是的,今天自己的手掌究竟要遭殃几次才算完——

西塞尔一边叹息,一边挥动左手构筑的小刀,将整只右掌砍下。解析长鞭构成的结果和对黑色怪物传播的黑色粒子的分析成果如出一辙,属于西塞尔从未见过的粒子,此时西塞尔没有机会更没有必要承担风险尝试使用一般武器切断丝线,因为——

在自己手掌被贯通的一刻已经是自己的胜利了。

西塞尔瞥了一眼散落一地的怪物装甲,此时其中的大部分金属原子已经被抽离。虽然随意使用死者遗物是对死者的不敬,但自己也是为了应对黄金机甲才不得已临时调用了大量成品粒子,这也算得上为你报仇了,就请忍耐一下吧——

事先提取分散在右掌中金属原子在西塞尔的指挥下排列成序,剥离冗余的骨肉,一副银白璀璨的镣铐赫然出现于长鞭末端。数条手腕粗细的锁链拔地而起,焊接上镣铐用以固定的侧端,而链条的另一侧则连接着西塞尔预先在地底深处构成的条状钢块。

尽管在面对怪物时,丝线展现出了无可比拟的穿透性与破坏力,不过其原理依旧是利用丝线的硬度与尖端的压强形成剃刀般的切割效果,一旦从侧面受到束缚,那它就只不过是稍微坚韧一些的丝线罢了。

而且这个距离差不多就是极限了吧——

西塞尔后退数步,受镣铐限制的丝线在他面前数厘米的位置凌空甩动挣扎,却不能再前进分毫。在与黑色怪物战斗时,西塞尔便大致估算出了丝线行动的极限距离。从丝线灵活的行动方式来看,丝线应当是直接与机甲的信号传输系统相连。这一设计无疑保障了丝线的灵活性,同时却也留下了难以弥补的缺陷——

那便是一旦丝线受到控制,机甲的活动范围同时也会受到限制。西塞尔将手指抵在地面,泥地之下早已被他埋进了如同神经般交错复杂的金属网,虽说针对机甲可能的行动方向设计了多种备选节点,最终却还是采用最初设置的节点。

为自己多疑而徒增的无用功颇感不满,西塞尔啧了啧嘴,将分散分布的金属离子逐一召回,并一口气聚集在预设的节点之上——

冲天的竹笋破土而出,只不过组成其结构的并非柔嫩的植物纤维,而是从装甲上拆分出的金属粒子。金属制的竹笋急窜而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贯穿了黄金机甲的四肢,随后延伸的尖端彼此相交相连,形成一道浑然天成的钢锻斜桥。

这样临时制作的结构自然无法长时间禁锢机甲,不过西塞尔本就不指望以此招决出胜负。趁着对手无法行动的空档,西塞尔迈动注铅般的小腿向机甲的方向前进,每一步小腿都因酸疼颤抖不已,途中他也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能否到达前方。

不过最终他还是成功拾起了滚落在机甲脚边的镰刀——

刀柄依旧是那样沉重,刀刃依旧是如此锈蚀不堪,自己能否用这样的钝器做出有效的攻击都是一个问题。不过拜托了,至少这一次,自己必须赢——

烈阳拨开层层乌云,将光辉再度洒向大地。

不知是因为光线变化,亦或是过于疲劳产生的幻觉,有一瞬间西塞尔瞥见过锈钝的刀刃上闪过的一缕黑光,随后——

镰刀轻易地撕裂了黄金机甲的金属外壳,裸露在外的皮肤柔润白皙,从一道数公分长短的伤口沁出数滴鲜红色的血珠,只要再用力些许,便可将对方的躯干一刀两断。

“到此为止。”重复着对方出场时的台词,西塞尔停下了手头的攻击——此战的目的在于为自己与穆恩争取生存机会,若在此杀害正规军军士无异于饮鸩止渴,随后引发的麻烦远非应对一员军士足以相媲。

“——我们宣誓,绝不会向阿斯兰特州内宣扬该事件,并且对阿斯兰特州抱有绝对忠诚。”为了达成共识,展现自身的力量是必须的。一方面通过在击败军士后没有选择杀人灭口、趁乱逃逸,表明自己并无异心;另一方面则是向对方展示自己具备一定战力,若贸然实行拘捕势必会于市区引发另一场骚乱,使对方投鼠忌器。

不过确实也存在着州议院认为即便要承担一些风险也要强行扑杀风口的可能性,因此有必要为自己这边增加一些筹码。

“这个我就带走了,不用费心思搜索我的住宅了,我对私藏物品还是颇有心得的。”西塞尔说着拾走了机甲收入腰部装甲中的黑色核心,与怪物分离后的核心死气沉沉,就连溢出黑色粒子的流量也减少了一半以上,不过既然被对方细心收纳,就说明其依然具有相当的价值,“虽然很抱歉,但是作为平民的我依旧想要活下去。只要你们不来找我的麻烦,这个核心应该会被我完好无损地带进坟墓吧。那么告辞了——”

西塞尔将黑色核心严密包裹后收入怀中,随后扛起一旁穆恩的肩膀,两人一瘸一拐地向着市区方向离去。

“没问题吗,你这家伙体力一直不大行吧?换我来扶着你如何?”

“都缺了一条腿了还在说什么大话?往这边靠一点,你这样我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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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平衡。”

“嗯哼,像这样吗?”

“别把整个身体压上来——啧,你是故意的吧?!”

此时边关的塔楼之上,一名魁梧的军士默默注视着荒野上的闹剧,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浮上嘴角。

“长官,我们真的不要前去支援吗?”

“当然不需要,既然我们的‘公主殿下’都不敌这些强敌,我们这些‘一般士兵’又能做些什么呢?”以他的立场而言,清除目击现场的证人固然重要,但这两名青年让那个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大小姐吃了一鼻子灰却着实是意外之喜。此时他的心情极为舒畅,甚至产生了向议会进言,从轻处理这两位为自己带来愉悦的青年的冲动,“向议院那边传话,就说州长女儿试图加害一般市民未遂。哼哼,我倒要看看那个老东西这次要怎么交代。”

日月更替,回到家的西塞尔精疲力尽地一头栽倒在床上。

藏匿核心、将穆恩送去医院并检查房屋周围的基础安保设施,连续的操劳使他本就劳顿的身躯彻底瘫软下来。

没读完的书——今天就算了吧,等到明天再去图书馆续订。

不过在睡觉前他还有最后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转动着酸痛到发僵的关节,西塞尔拉开了散发着霉味的老旧衣柜,悬挂其中的只有一件赤红色礼服。他这才想起早上晒在屋外,早已被自己遗忘得一干二净的衣裤。

不过此时的西塞尔早已没有收拾家务的体力和心情,暗自头痛的同时,西塞尔将礼服取下,娴熟地从诸多纤维缝隙中逐个取出隐藏的原子,依照脑海中的配位表拼接之后,一块边长二十公分左右的金属板出现在西塞尔的手头。

这便是在阿斯兰特州遭到严紧的通讯仪,虽说阿斯兰特州内没有建设基站,因为住宅位处边郊地区,却也勉强收得到信号。

最初西塞尔使用通讯仪用以联络独自身处乌尔邦州工作的父亲,不过很快他便发现这个男人除了每月惯例向自己支给基础生活费后,并不着意理会自己发送的讯息。于是一半出于无聊,一半出于恶意报复,年幼的西塞尔以排列组合的方式列举出大量号码,并发送由超长字符组成的垃圾讯息。

这种行为的结果自然是换回了大量愤怒的指责与谩骂。不过在脏话堆积的回信栏中却有一名独特的回信者,他将字符是蕴含信息的暗号作为前提进行了长时间的破解,在证明字符几乎无法构成任何有效信息后,他将证明全过程抄录送信给了西塞尔,并以相当古板的口吻质问其为何要传出这样无意义的信息。

“今天的天气如何?”笔名为l的西塞尔在通讯仪上输出了讯息。

“一如往常的太阳雪。”笔名为a的用户亦一如往常地给予了回复。

被a认真正直的态度打动,年幼的西塞尔进行了诚恳的道歉。看似严苛不近人情的a却没有过分追究西塞尔的拙劣行径,在了解西塞尔的现状后,a主动邀请西塞尔成为自己的笔友并约定了接头暗号,以防擅自使用通讯仪东窗事发后自己成为套取信息的线索人物。

“今天联络晚了足足两个小时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个说来话长——”

西塞尔与a约定的通讯时间是每晚九点,即便西塞尔因为意外情况早些时候或是晚些时分联络,a也总能第一时间给予回复。西塞尔有时甚至不禁怀疑a是不是每晚从七八点开始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通讯仪的屏幕不放。

斟酌再三后,西塞尔决定只向a说明黑色怪物与镰刀的情况。并非是西塞尔不信任a,说实话西塞尔认为a无论在人品、性格或是知识储备方面都远胜自己。不过在交流时牵扯不必要的消息,只会引起混乱以及不必要的视点转移。回忆怪物的坠落轨道便能察觉,其飞行轨迹必将途经a所处的乌尔邦州,因而西塞尔设想a是否会对怪物有所了解。而a的回信也出色地回应了西塞尔的期待——

“原来如此,你遇到的是‘弗兰肯’啊。”

“那是乌尔邦州的生物吗?”

“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除了对外封闭的阿斯兰特州,其余各州均有分布,并且数量稀少。而且它并不能称得上一般意义上的生物,既然你与弗兰肯战斗过,应当能理解这一点吧?”

的确——

先不论散发出黑色粒子的诡异核心,弗兰肯身体再生的方式并不同于构物对身体组织的修复,更接近于直接将“造成伤害”这一事实整个消除了。西塞尔再次尝试构筑被弗兰肯斩断的铁剑,果不其然在他手中出现的依旧是那柄残缺的断剑。

“还有,你所持的镰刀,如果我所猜没错.......”

a突然传来了相当长的一段文字,然而还没等西塞尔看完开头,消息便被急匆匆地撤回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小段文字——

“时间不早了,明天就是工作日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虽然对未读完的消息感到好奇,西塞尔却没有选择继续追问。毕竟自己对a也有所保留,既然a认为消息不需要被保留,自己也应当尊重a的意志。不过在他关闭通讯仪前,他看到了a传来的最后一条讯息——

“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就是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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