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无神之地】是一处位于冰云宫与火之国中间地带的山下地界,其东、北两面接靠万里雪山,南处火山群带之边界,西侧则与常夜域隔海相望。

无神之地上建有两大延续了千载国祚的山下王朝,一者名【旦】,一者名【宵】。

华灯初上。

旦城作为旦皇朝的皇城,百姓众多、坊市繁华。隆冬腊月的天气,亦是夜间游人络绎不绝、宝马雕车川流不息。

长乐坊是旦城坊市里最出名的一座,坊内寻欢作乐的燕馆歌楼不计其数,街道两侧彩灯飘摇的商铺楼台鳞次栉比,街面上穿戴华贵的士子千金人烟浩穰。

今晚,长乐坊的街道上却有两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携手而行,这等稀罕景象自然引得一些不明所以的公子小姐侧目而视、掩嘴偷笑。

被牵着手走在后头的男子虽满头华发,面容望去却年轻俊朗,他苦笑道:“慕兄,你说要带我吃酒怎么带到这种地方来了?难不成你说的酒是花酒?”

走在前面的男子半百之龄,脸上皱纹横生,一双眼睛却是神光奕奕,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气度,闻言笑道:“宗夫,你随我来便是。”

这二人正是简装出行的武王岱宗夫和宰相慕安。

不久二人拐入一条青石巷,又走了百十步路,坊市灯火似已隔了层浓浓夜色而模糊不清,繁华喧嚣与清冷月色一同萦绕身侧。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跟在后头的岱宗夫惊奇道:“想不到皇城喧嚣坊市里竟还有这样的妙处。”

慕安笑道:“正所谓‘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无处不可寻宁静淡泊之高远。不过我要带你去的酒铺倒真只是生意冷清。”

又走了几十步路,二人从一处台阶下行,慕安指着眼前一幢两层阁楼道:“就是这了。”

酒铺占地不大,外面的酒幡上写着个“刘”字,昏黄的灯火渗出几分暖意。正中柜台造型奇特,近似一个半圆形,靠里一面与后厨间通了扇门。柜台外侧则环绕着一圈桌台,桌台边摆放着六七个圆木凳,倒是相当罕见的陈列。两侧各安了两张桌子,两两间用屏风隔开,也能方便需要些私密的客人。

掌柜三十不到的年纪,站在后厨炒着菜,听到推门声便吆喝道:“客官里面坐,要吃些什么?”

慕安熟稔地道:“招牌三样,还有壶陈年花雕。”随后二人在柜台前挨着坐了下来。

掌柜回道“好嘞,稍等。”

除了他二人,一侧屏风后还有俩客人,兴许是喝得酒兴正浓,其中一人的话匣子也打了开,嘿然道:“你听说近日武王岱宗夫的事了吗?”

另一人粗声回道:“什么事?快点说来听听。”

那人嘿笑一声,怪声怪气道:“住我隔壁的小三子有个叔叔在朝为官,据他那叔叔说,前几日岱宗夫又化功失败了,而且这次被【无神结界】反噬重伤,一夜白头,很可能一身【玄神】已十不存一。”

那粗声汉子叹道:“唉,这岱宗夫既不好好做个山下皇帝,也不愿意离开无神之地,整日痴心追求他的武道,这不是傻是什么?”

那腔调怪异的人冷笑道:“你怎知他不愿离开?你没听说过那个坊间传言吗?据说我们这旦朝皇家是某处山上修行界的大世家分家,犯了罪过才受主家安排来我们这山下地界立国治民,以积香火,这香火可是大修士的气运。他们旦朝岱家胆敢半途跑了的话,指不定要惹恼主家人!再者岱宗夫一心修行,哪里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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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会被亲哥哥坑了!要说他哥哥孝怀宗本就碌碌无为、无心治国,正是旦朝千年来第一个庸君,哪想他竟自私自利到连亲弟弟都坑的地步!几年前无神结界一出现,他就一纸诏书禅位给岱宗夫,而后带着妃嫔子女消失得杳然无踪。如今整个旦朝只剩下岱宗夫一个皇家人,他怎么离得开?”

粗声汉子又叹气道:“那他不是更傻?既被亲兄弟害了,又要自己害自己。几年前那山上大修士、冰云宫的宫主来给我们探查结界时也说了:‘此结界前所未有,或可称之为无神结界。神明不可入,而蕴养出【神性】的上四境修行者也会一直受到排斥压制,只有无神性的肉体凡胎才不会受到影响。吾观此结界或将维持一甲子之久,其中神性消泯不断,若留驻其中,上四境的法身少时就将重回凡躯,倘不离开此间,将是一生不可得见入神大道。’岱宗夫想用他的化功之法保住自己一身修为实在是痴心妄想,连八境大修士都说的这么严重了,他一个六境修士难不成眼界还能更高?”

那声调怪异的人道:“毕竟是上四境修士,孕养神性不易,换谁都舍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苦修付诸东流。如今不仅没保住神性,一身玄神还几乎散尽,他恐怕是要发痴了,尤其他还有个对头让他不得不变强……”

那掌柜正端着刚出锅的热菜给那桌人送去:“菜上齐了,二位慢用。背后议论他人不是君子之为,何况铺里还有其他客人在,还望莫要过于喧哗。人活于世都有不易,他人是傻是痴都不是我们能断言的。”

那粗声汉子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二人酒喝多了管不住嘴,等下一定注意。”

声调怪异的人道:“掌柜的年纪轻轻倒是看得透彻,是在下失礼了。”

年轻掌柜冲笑了笑后继续回到后厨忙活,那边二人便换了个话题接着吃喝谈笑。

桌台边的慕安看着岱宗夫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岱宗夫神色落寞、恍若未察。

“您的陈年花雕。”年轻掌柜先行来上酒,这才发现刚来的客人里有位熟人,笑道:“原来是……”瞧见慕安摆了摆手,他便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低声道:“玉琼正在楼上教孩子识字,她要知道您来了一定很开心,我这就去喊她下来。”

慕安又摆摆手道:“我就是带朋友来喝酒散心,不用打扰她和孩子。”

年轻掌柜这才看向岱宗夫,低声问道:“这位大人是?”

慕安笑了笑道:“不可说不可说,快给老头子炒菜去。”

年轻掌柜识趣道:“好嘞!”

不多时一壶酒便已见底,边上那桌也已吃完结账,那两个汉子出门前扫了慕安和岱宗夫一眼,见他二者只埋头干饮酒,那声调怪异的汉子道:“两位兄台酒喝这么快后面还怎么吃菜?喝闷酒可解决不了心中事,只会平白添堵。”

粗声汉子边合门边笑道:“小饮怡情大饮伤身,下次有缘我胡某人可教二位喝酒。”

那二人离去后,慕安瞧着岱宗夫虽尚年轻却暮气沉沉的面容,斟酌着道:“那两个人有些话倒是没说错。太上皇至今还没下落吗?”

岱宗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他还是皇帝,我还是武王。我能理解皇兄所为,我虽甘愿自囿于此却也不甘让求道之路在此断绝!”

慕安心下叹息,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已让青青摄政数年,连那封禅之仪都还未行。所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皇位你可以象征性地挂个名,哪里影响得到你的向道之心?你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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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打不开心结,那便早些让钟神回来做那皇帝吧,帝皇气数不可虚置。”

岱宗夫幽幽道:“我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得让钟神回来了。只是他本欲和冰云宫主的孙女结成道侣,冰云宫主肯屈尊来此一趟便是被孙女求来的,二人间本就阻力重重,钟神若是回来了,说不得要和那女子分道扬镳。”

慕安安慰道:“说是一甲子的结界,也用不得枯守那么久,等有了新的皇子就能让新皇子接替皇位。肉体凡胎才是不过百岁,二十载光阴对动辄千年寿元的上四境修行者来说算不得什么,若他们真有缘分自是能走到一块。”

岱宗夫苦笑了下,却向掌柜道:“掌柜的,再来壶酒!”

慕安笑道:“阿广,上你独家的醉樱酿来!”

掌柜挠挠头回道:“今年的份额已是捉襟见肘,您可得帮我向盛家解释一二。”

慕安摆摆手示意无妨,接着向岱宗夫解释道:“这刘氏酒铺是他妻子家的祖上产业,主要生意在于给盛家的贡酒。如今的掌柜阿广不是我们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他接手酒铺之后便多经营了几种异域美酒,醉樱酿便是其中之一。我今天带你出来喝酒说是散心,实则是为了这贡给盛家的醉仙酿。此酒兼具蕴养魂魄与肉身之效,原材迥异寻常药酒之料,说不定对你有所帮助。”

酒菜上来后,慕安也是不顾形象地一阵狼吞虎咽,夸赞道:“不错嘛阿广,有段时日没来,手艺见长啊!”

又将杯中樱粉色的酒液一饮而尽:“啧,这酒就是好,唇齿生香又兼具数味变化,喝过一次想忘都忘不了,要不是这原材料只有盛家能提供,定要让你给我也年年酿上几缸。”

阿广陪侍在旁斟酒,闻言不禁苦笑。

岱宗夫浅尝辄止,闭目感受了一番,不多时一脸惊疑地睁眼道:“确有奇效!”

慕安哈哈笑道:“这倒是死马当活马医,侥幸成了回!”

阿广一脸疑惑道:“两位这是在说?”

还不待慕安解释,岱宗夫突然抬起头,向着阿广道:“掌柜,你这酒我还要很多,盛家那里自有我去说明。”不知何时,他的双眼已染出一片猩红之色,令人望之胆寒。

阿广的目光甫一对上那双眼,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却见岱宗夫又如溺水之人般,用一种近乎挣扎的表情问道:“我突然想找人问问,我究竟是痴是傻?”

倏地,阿广明白了眼前之人是何身份,只是他已惊呆在了原地,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慕安也停下了夹菜的手,拿着难言的神情看向岱宗夫,似是从未见过他的这般形状。

岱宗夫纵声一笑道:“慕兄,我先失陪了。”人便就此离开。

他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酒铺外的黑暗中,那黑暗似欲择人而噬的恶鬼,而他却仿佛要将恶鬼吞噬一般,狰狞恐怖。

灯火已远,岱宗夫竖起一手招了招,黑暗中凭空出现一道身影侧立一旁,那身影手持拂尘头戴乌纱,弯腰恭敬道:“陛下。”

“甲,天不亡我啊!我的化功之法仍有一线成功之机!从明天开始,派人监视好慕家孤煞之女的一举一动,千年谋划就在当下!”

“是。”

“嗬嗬嗬嗬——”

低沉的笑声渐渐消融于无。

冷清的刘氏酒铺里,慕安犹在饮酒,叹息道:“人生不如意事时八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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