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铎话音一落，房间里的气氛像是凝固住了。
钱明山眉头拧成了川字，死死盯着赵铎，脸色如寒冰一般阴沉下去：“你若不能把话说清楚，老夫就只能亲自砍下你的人头送去向陈县尉赔罪了。”
赵铎笑了笑：“短期来说，陈虎不值得信任。去投靠范阳，他需要的可不是盟友，而是功绩。显然，只有我这一颗人头，恐怕不是太有分量。”
钱明山到冷静了下来，他慢慢坐回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想靠挑拨我和陈虎的关系来保住性命，到真叫我刮目相看。不过只是如此，尚且还差了些火候。”
他冷哼一声：“你说得没错，陈虎需要功绩，但我可以配合他。你也好，其他人也好，燕平城也好……只要能保住钱家，没有什么不能舍弃。只要好处足够，那陈虎也未必非要跟我拼个鱼死网破。”
“确实，要是你愿意彻底背叛燕平，做陈虎的走狗，替他将燕平的财富人口尽数送给范阳，那或许真的不会怎么样。”赵铎不慌不忙的答道，“但长期来看还是不划算。”
“为何？”
“因为叛军必败！”
赵铎伸出手掌，每说一句便屈下一个。
“范阳距离潼关两千余里，叛军不可前后呼应，此一败也。”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叛军进展顺利，是因为朝廷主力都在西境，一旦掉转头来，便是举国之力而攻一地，此二败也。”
“天下自开元以来已经太平数十年，百姓根本不想反叛，此三败也。”
“叛军将领多为胡人，得不到世家豪族的支持，此四败也。”
“且胡人生性贪婪暴虐，顺境则相互争功，逆境相互出卖，此五败也。”
话音落下，五指也握成了拳头，虚空一晃，斩钉截铁：“有此五败而夺取天下，绝无可能。”
钱明山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说话。
赵铎趁热打铁：“一旦朝廷军克复范阳，陈虎倒是可以隐姓埋名去别的地方生活。钱家怎么办，你们在燕平经营以逾数代。祖宗祠堂可都在燕平啊。”
钱明山这下是真的惊住了，后背立刻起了一层毛汗。
他发现赵铎戳中了他的软肋，若他不想自己被陈虎送给范阳，那必然要用别的东西送往范阳。但钱家有的只有燕平的人望，可这人望乃是钱家的根基，要是自毁，将来钱家子孙还如何立足？
良久，他自嘲的笑了笑：“看来君声贤侄之前的木讷都是装给我等看的，此胸中韬略，口中辩才比起乃父强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呃……
这就不好解释了。
赵铎只好默认，假装窗外的雪花很有吸引力。
“也罢，若你想要与那陈虎拼死一搏，老夫尚可助你一臂之力。但若是希望钱家保你，那便不用说了。老夫自知无力与陈虎抗衡，也不敢背叛燕平亲友故旧，大不了也就是散尽了家财，让子弟四处避难，终归还能传下钱家的香火也就够了。”
钱明山说着，作势要起身离开。
赵铎暗骂这老东西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会儿倒是挺人间清醒的，幸好他确实已经有了个计划。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但陈虎这人只是个急功近利，头脑简单的家伙，他手下那些人更是趋利而聚的小卒子。我有一计，正好想请钱伯父帮着斟酌一二。”
钱明山抬到一半的屁股落了回去：“说说看。”
……
雪到午时也没有停下，风反而越来越大，整个燕平县城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色当中。
自从朱怀瑜被杀死之后，城门就没有专门的人看守，钱家的马车慢悠悠的驶出了燕平北城门，车上坐的是钱家大公子钱文远，车厢里还堆满了装钱的大箱子。
他说自己要去山神庙上柱香。
看门人拿了好处，只随便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便挥手放行。
消息很快传到了陈虎耳朵中。
“不要紧，让他们去。逼得太紧了反而让他们防备。东躲西藏，就跟阴沟里的耗子一样，根本不值得老子费力。钱明山和赵铎还在城里吗？”陈虎侧头看了眼自己儿子，问道。
陈高升隔着着三丈便向他抱拳：“赵铎在聚客楼喝得酩酊大醉，被钱文远带回了钱府，钱明山也在钱府与吴家，冯家的家主议事。要儿子去把他们都带过来吗？”
“不用。让他们在一起多呆一阵，等到了范阳，我才能让那姓钱的洗不干净。这些蠢货，不把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是断然不会发现自己有多么愚蠢。明明也只是偏远小县的田舍翁，却自诩名士乡老，自比长安贵族——我呸！天子之臣，忠于社稷，他们也配？”
陈虎嗤笑道，他冷漠的踩在一块干净的雪上，看着那片洁白被靴子瞬间踏碎，心中不由得充满了快意。
“告诉弟兄们，府里好酒好肉不断，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明日到了范阳，自有前程！”
“是，父亲！”
钱家的马车一路向着东北面的军都山驶去，终于停在一座山神庙前面。
钱文远撩开车帘，指挥车夫把大箱子全都搬下去，再帮着赵铎从座位底下的暗格里爬出来，好奇的打量那座城隍庙：“君声，你说的人手就在此处？”
“没错！”赵铎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点点头：“这几年逃户越来越多，要么是被豪横大户抢走了土地的苦命人，要么是捱不住苦役的逃兵。我父亲前些年做主修了这几座军都山神庙，便是哀怜那些错过了进山时机的逃户。”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钱文远：“你不知道这些，是因为你从来不会在冬天来城外这么远的地方，而你父亲也一直以为这座山神庙只是为了祭祀而用。今年战火忽起，各地都在增加赋税和劳役，活不下去的人只会更多。既然你父亲说钱家无人可用，那我就只能指望他们了。”
钱文远那张脸再次变得通红。
他也觉得自己父亲这次有些愚蠢和不厚道，明明说要与赵铎联手除掉陈虎，却只答应送他出城，其余什么都让他自己想办法。
若是成了，钱家坐享其利；若是不成，难道还能把钱家摘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