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铎刚一坐下，便有人低声问他：“赵郎出身天水赵氏还是涿郡赵氏？”
赵铎愣了愣，关于赵家家世的记忆还真的不多，印象中家里一直挺穷的，父亲四处漂泊，做的都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也没有什么亲戚走动，甚至连他祖父祖母是谁他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记忆有所缺失，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他正准备回答，却听见郭子仪咳了一声：“歇也歇够了，咱们接着说攻城之事，郭云在帐外候着，谁也不许靠近三丈！”
“是！”
他的亲兵双手“啪”的抱在一起，转身出了军帐。
其他人紧跟着都闭上了嘴，帐中变得鸦雀无声，那个问话之人也悻悻然转过了头去。
赵铎精神一振，也赶忙坐好。
他可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参加这种级别的军事会议。
郭子仪说起战事，便威严起来，虽然语调没什么变化，但语气中却多了些重量：“幽州是座坚城，地堑三重，楼高三丈，东西南北共有八座城门，敌楼六七十座，按理说不该强攻。但我等奇袭范阳，并不能得到南北增援，如果不能速战，恐怕光弼他们拖不住史思明。若叛军里外合击，被动的便是我们。诸君商议甚久，可想到破城良策。”
赵铎发现大家都在看坐在通道两侧的那几个人。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第一列坐的都是各军军使。”常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轻声说道，“左手第一人是浑释之，朔方节度副使，统丰安军；第二人是朔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统振武军；第三人是陈回光，朔方防御使，统安远军。”
说完，他又将目光移向右边。
“右手第一人是静边军军使王霸水，太原王氏子弟，刚刚接管静边军。第二人是右领军大将军来曜之子来瑱，他是从河北赶过来的，曾经随其父在安西军中镇守，现在手上没有兵卒，但却代表着朝廷的意思。”
常源说道这儿就停住了，因为第三人正是平卢节度使刘客奴。
按道理，刘客奴和郭子仪同为节度使，他的座次不该那么靠后，但听了常源这么一解释，赵铎觉得好像也能够理解。
左边三人都是朔方军的直系将领，右边这两位一个出身世家，一个出身军旅，都是有点背景的人，想来刘客奴也不想跟他们去争斗。
赵铎发现唐朝军方系统似乎并不想自己曾经想象的那些简单明了，地方上的折冲府通常是不打仗的，大都只有八百人编制，都尉是个五品武官，八百年见不到皇帝一面那种。
而诸位节度使帐下通常不止一军，自然就有很多很多的折冲府。
像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但他除了管着朔方军之外，还管丰安，振武，安远三军以及这次没有跟着过来的受降城中军马，而各军又由好几个折冲军府组成，各自有不同的长官。
难怪那么容易军阀割据，大家离得远了，感情淡了，谁认识谁啊！
赵铎暗中腹议，顺便又想到点新的问题。
合着自己手上最值钱的不是什么县令，也不是什么都尉，而是“燕平军”这三个字，要是运气再好点，这三个字可以变成好几个折冲府。
这就有点奇怪了，皇上又不知道自己是穿越者，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一个乡下县令的小孩抱有如此高的期待呢？
赵铎甩了甩头，阻止自己细想下去。
反正离着长安千里之遥，皇帝喜欢自己也好，讨厌自己也好，影响暂时都不大，可千万别徒增了烦恼。
他收回心神，发现那几个大佬已经吵得差不多了。
仆固怀恩最为激动：“那就不用再说什么了，强攻便强攻，我倒要看看这范阳城是不是真的铜墙铁壁！”
坐他对面的来瑱捻着胡须：“攻是应当速攻，关键是谁来打这头一阵。”
气氛微妙的停滞了一瞬。
王霸水呵呵笑道：“朔方军都是勇冠三军的好汉子，在云中斩杀周万顷时的英姿还历历在目，我们静边军自然是不敢抢这个头功了。”
这一次先跳起来的是安远军的陈回光：“王军使此言差矣，我们朔方四军奔袭的路程是静边军的一倍，将士疲敝，尚未恢复，如何打得了头阵？”
王霸水耸了耸肩膀：“在座之人有谁不是长途奔袭来的？就连刘公也走了三百里呢。”他忽然一顿，不怀好意的侧过头，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落在了赵铎脸上，“非要说以逸待劳的话。那便只有……
“咳！”郭子仪不紧不慢的打断了他，“燕平军乃是新建之军，士卒尚未经过操练，此次便不参与攻城，只负责运送粮草。”
王霸水不甘的收回目光，想了想，又指向坐在角落里的一人：“那清夷军总是朝廷的正规府兵，且常年驻守幽州，熟悉地势和幽州兵的战法，以逸待劳，他们打头阵岂不是刚好？”
屋子里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宋杭身上，赵铎也跟着看了过去，他发现宋杭整个人就像被雷炸了一样，面色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无措的四顾，双拳紧紧垂在大腿外侧，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他只是个小小的校尉，若不是只有他们一队清夷军，他连旁听这种会议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反抗将军们的决定了。
但要让他们这三百清夷军去打头阵，那还不如直接说要让他们三百个弟兄去送死。
那无措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赵铎身上，宋杭的嘴巴微微颤动。
赵铎心里陡然一惊，他读出了宋杭说的话：“救我。”
打头阵而已，有这么可怕吗？
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赵铎转过身，屁股从后脚跟上抬起，笑眯眯的向王霸水施了一礼：“古人云，‘夫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赵铎恨不得第一个带刀冲上城楼，手刃贼寇。我想王将军和在座诸公一定比小子更加热血沸腾吧。”
王霸水一看赵铎这动作，就知道他心里有坏水，但张了张嘴，又发现自己不能反驳，总不能说老子就是贪生怕死吧。
他哼了一声，没有吭气。
赵铎顿了顿，又说：“大家不愿意打头阵，想必是担心一战不利，失了先机，坠了士气。我们不如先挑出最勇敢的将军。将乃兵之胆，有了最勇猛的将军，无论谁来打头阵，都能成为一支无敌的雄军吧。”
“说得好！吾浑释之愿带兵攻城！”浑释之拍案喝道。
坐在他旁边的仆固怀恩立刻不服气的瞪圆了眼睛：“谁都知道朔方军中第一勇将是我仆固怀恩，吾愿第一个登上城楼！”
刘客奴哈哈大笑：“你们朔方军有勇将，难道我们平卢就都是胆小鬼？刘正臣欲报皇恩，还请诸公相让！”
来瑱捻着胡须：“来某手下无人，但自诩胆量武艺均不输人，若诸公信得过，愿意把手下子弟交给来某，来某又如何敢不效死阵前呢？”
陈回光和王霸水傻眼了，他俩是最不想要打头阵的，现在这世道，说也说不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不想要多保留些实力呢？
但话都挤兑到了这里，难道要让他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他们比不过其他四位将军，只能把手里的士兵拱手送给别人，这事儿要是传开了，恐怕对他们的声望会有所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