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平卢节度使之命来追一支突厥骑兵。你说说，咱们都是步卒，哪能追得上了，再寻上几日，要是再找不到，就准备回去复命了。”赵铎笑了笑，“若是速鲁麻汗有什么线索，还请告知我们啊。”
他不知道这会儿的奚人有没有像历史上那么反戈一击，但从速鲁麻的态度来看，即便还没动手，也已经有了端倪。他若提出过分的要求，或是显得对奚人不太信任，说不定会直接逼得他们率先动手。
果然，速鲁麻松了口气：“我会叫儿郎们留意的。”
不是天可汗派来借兵的就好。
但他刚说完，便看见赵铎那张脸又苦了起来：“速鲁麻汗如此重情义，轻财物，真乃大丈夫耶！但那些东西都带来了，我也不能再带回去。您不需要，那我们可否用这些东西与您的族人来交换多余的羊和马匹呢？”
速鲁麻一口酒呛进了气管，发出一阵猛咳。
送不出去就要用卖的了吗？
颜从迁和卢易等人也面面相觑，看不懂赵铎的操作，这送给人家，人家都不要，还想要卖给人家，那不是更加自讨没趣吗？
但令他们奇怪的是，刚才拒绝得很干脆的速鲁麻却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跟旁边的长老低声私语起来。
中原打仗，对于草原来说也不是好事。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单就商队便比去年减少了七成，而且货物的质量明显变差，价钱还高了一倍有余，速鲁麻还可以靠吃往年的存粮过活，底下的牧民可没这个本事。太平日子过了十几年，部落的小辈缺了茶叶，粗盐，绸布就没法活。
速鲁麻不愿意接受赵铎的礼物，是担心拿人手短，若赵铎再提出借兵的要求，他可就吐也不是，吞也不是了。
但做买卖这没问题啊！
即便是奚王问起来，也管不着他跟商队做买卖。
赵铎总不能把牧民跟士卒做买卖的人情算在他速鲁麻头上吧。
而且，刚才拒绝了一次，速鲁麻拉不下脸再拒绝第二次。
“中原赵，你有所不知，咱们草原上的买卖都是自由的，我这个俟斤也管不着，要是你的士卒嫌东西不便带走，阿会部的族人也有多余的牲畜，他们当然可以自行交易。”
速鲁麻很快就跟长老达成了共识，哈哈笑着说道。
“哈哈哈，速鲁麻果然爽快，那我便让他们将货物摆在乌勒部旁边的山脚下，诸位阿会部兄弟尽可以去交换，我保证约束他们绝不进入兄弟的毡包，吓坏诸位的牛羊。”赵铎识趣的没再提别的要求。
敬了速鲁麻一碗酒，然后坐回去，跟周边的奚族汉子谈笑风生，各种斗起酒来。只要他不说那些敏感的话题，速鲁麻就挺喜欢这个爽朗的小伙子。
酒足饭饱，他还让塔黑将赵铎等人送到了缓坡底下。
等塔黑等人扭头消失，赵铎脸上的醉态也跟着消失了，他抹了把脸，疾步向山坡上的火堆走去，值夜的哨兵隔着老远就看见了他们，禀报给阳惠元和邢君牙，两人也急匆匆的迎了上来。
“怎么样，这个部落态度如何？”
“坐下说。”
赵铎搓着手，深感草原的晚上冷得要命。
“周围都探过了，以阿会部的毡帐为中心，周围有八个小一些的部落，最远一个离这里要跑一个半时辰，最近的就是乌勒部。阿会本身没什么异常，部其余那些小部落，似乎都遭了什么灾，没有看见大型牲畜，也不见壮年男子。”
石榴第一个开口，他做斥候的天赋远胜于做亲兵，短短几个时辰就能将周围的环境摸个大概，若是将来再学学画地图什么的，必定能成为一个十分优秀的情报兵。
“阿会部对我们很戒备。今日酒宴，门口那两个汉子一直握着弯刀，每隔半刻钟就有一队人从咱们毡包门口经过，而且就在都尉您身边的那两人，身手都很强，真要打起来，我只能对付一个。”刘正臣的亲兵刘武也低声说道，语气中还有些后怕，若是今日闹得不愉快，他甚至没有信心保护所有人全身而退。
赵铎点点头，忽然笑得有些古怪，他目光投向颜从迁：“到你了，美人计用得如何？”
颜从迁小脸一红，不自然的死盯着火堆：“你别胡说，我扮男装只是为了来往方便，又不是为了吸引姑娘——有两件事我认为很重要。长安失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草原，他们知道的比我们还多。”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自从离开范阳城，他们就再也没有得到过长安那边的消息，谁都想知道大唐的中心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颜从迁抿着嘴唇，好一会儿才将那四个字说出来：“圣人幸蜀。”
哗——
火堆旁齐齐地发出了惊呼声，几乎忘记他们刚才是在讨论阿会部的话题。
“蜀地距离关中都有千里之遥，距离咱们平卢有四千里。而且远隔崇山峻岭，圣人这是不想管咱们平卢了！”阳惠元气得咬牙切齿，将手中的烧火棍狠狠砸在了火堆中，想想又觉得委屈，竟然背过身抹起眼泪来。
邢君牙也连连叹息：“诸葛相公六出祁山尚不能成功，这……这怎么能往那儿跑呢？朔方军难道没能追上他们？”
“所以，草原各部也纷纷离心，阿会部速鲁麻汗与安禄山等人有旧仇，本是最支持我们的，就是因为圣人幸蜀一事，让他甚是失望，认为天可汗抛弃了草原，所以才按兵不动，也不愿再帮助大唐平叛。”
颜从迁看了看赵铎，发现他的神情还很平静，才接着又往下说。
“奚王阿笃孤和大首领阿布离在数日前率领奚族奥失部和处和部前往榆关，打的是勤王平乱的旗号，但在这个时候出兵，平叛恐怕不是真的，想要趁乱劫掠财物和人口才是他们的本意。”
阳惠元“呼”的转身回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颜从迁，邢君牙眼中也是不可思议，卢龙城距离榆关不过百里，必然是奚人第一个劫掠的目标。
“他们去了多少人？”
“这个就不知道了。”颜从迁皱眉摇头，“唐苏合思虽然是速鲁麻汗的女儿，但她并不参与政事决策，知道的只有表面上的事情。那些小部落的壮男和战马便是被奚王强征到了自己的军队当中。”
赵铎一边拨弄火堆，一边在心里计算。
阿笃孤是饶乐都督，处和部大俟斤，阿布离是奥失部的俟斤。这两部的规模都比阿会部要打。阿会部本部有人口两万多，只考虑人口的话，能凑出八千到一万名能上马的战士。
奥失部和处和部应该更多。
而且他们还在各个小部落强行征募丁壮和战马。
“三万人！”他报出了数字，“他们这次去榆关的人数，不会少于三万。”
“三万！”阳惠元蹦起老高，“卢龙城本就无兵可守，前有燕军十万人，后有奚族三万人，我们还回个屁的卢龙，回去也得是个死！”
阳惠元真的是绝望了，他都不敢再去想平卢那边的形势，之前就知道很艰难，但现在看起来这根本就是无解之局。他们手上还剩两千人，苦心孤诣的回到平卢又能如何，不过是多添两千条孤魂罢了。
“嘘——你激动做什么，这明明是个好消息啊！”赵铎竖起一根指头。
阳惠元抬起头，一副“你吓傻了吧”的表情看着他：“君声，安慰人也说点别的啊，这算什么好消息！”
“要是我们出蓟门关便向卢龙去，极有可能会撞上他们。那时候人困马乏，又前后都有追兵，才是死路一条。现在我们绕到了他们后面，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管是立刻调头离开，还是捅他们一刀再跑，这主动权都在我们自己手上。这难道还不是好消息？”
阳惠元等人一愣，竟然觉得这十分有道理。
想到当时赵铎说要翻燕山，过饶乐回家时，他们还多有不满，此时不由得又开始脸红起来。赵都尉就是赵都尉，简直是料事如神。这脑子啊，跟诸葛相公一样好使。
赵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用兵也是如此，明天休息一日，将带来的东西全部换成马匹，后天一早出发。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