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意不同

卢易反应不是很快,皱着眉头嚼了嚼卢顺德的话:”我做亲兵副将,靠的是捉徐归道,护节度使出使契丹和阵斩突厥人拿到的功绩。您做司户参军也是因为卢家擒贼有功,管李家提携什么干系?现在平卢与朝廷通信艰难,百废待兴,处处缺人,七品以下的官员皆可由节度使自任,五品以下的官员也可先任官再请奏朝廷。族中弟兄还有何人没有职事,军中州里,某都可以替他们留心一二。”

卢顺德冷笑:“从刀笔吏和大头兵做起吗?”

卢易就不解了,当初他被送到卢龙军也是从大头兵做起的啊!别说他了,就连辽东李家那些子弟不也是需要日日勤学,天天苦练。要么四处奔波寻找机会,要么忍耐蛰伏等待机会。谁能一开始就做到卿相啊。

目前他知道迁升最快的便是节度使赵铎。

可人家父母皆忠烈殉国,自己又在燕平力挽狂澜,如此大功也才做了县令,后来进了蓟门关,自己还不服气他,结果着实吃了些手段。之后的事情他都知道,他们一路从蓟门关打出塞,再从塞外杀回来,这次又杀出塞外去。

卢龙军服他,可不是服他什么家世。

卢易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在赵铎身边呆得久了,他的想法也在潜移默化的发生变化:“他们若是有才能,自然能被节度使看中,坐到高位。若是没有才能,坐到高位也做不了事啊。”

卢顺德显然就不这么想:“文达,你自以为前程远大,瞧不起家中弟兄。但你摸摸良心,别忘了你自己姓什么!你问我今冬田户为何减少?好,我就告诉你。不光是平州的田户减少,从冀北到关中,没有那个郡县的田户不会减少。你去牙行问问,太平时的人卖多少钱,战乱时的人又卖多少钱?每个家族都要趁着这个机会多吃进一些,家族的实力才会壮大,才不会被别人比下去,你明白吗?”

卢易其实是明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很不舒服,硬梆梆的话脱口而出:“不明白!”

“好,那我今日便给你讲明白!”卢顺德撸起袖子,“族里从主家到奴仆,几百张嘴吃饭,要不要钱?你父亲,大伯早逝,家中姨娘还活着的,还不要钱?幼子读书要不要钱?老人汤药要不要钱?你那些兄弟姊妹,叔伯姑子嫁娶要不要钱?若是族中有子弟要去科举,路费要不要钱?逢年过节,来往走动要不要钱?若是进了官场,也不是人人都能有你这般的运气,想要出人头地,打点上司,笼络同僚要不要钱?族中没有人没有地,没有几间铺子,你拿什么撑起这么几百口人的体面?”

卢顺德每说一句便向前一步,卢易也往后退,一直退得撞在了门板上。

卢顺德喘了口气:“赵铎现在是年轻,他父亲不过是个县令,亦没有家室所累,才能这么大刀阔斧的做事。某本以为他就是说说而已,可没想到这人真舍得将州里的钱粮全部取出来收纳难民。就这一点,他便把卢龙所有的家族都得罪透了!我劝他,那是在帮他!”

他看这卢易绷紧的脸,冷笑起来:“我卢家平日里也不欺压百姓,也没有强行抓人为奴。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多难民逃进来,不趁机买上几十户,家中新垦的农田交由谁去种?你,我,还是你那些连水都没担过的兄弟们?你只看见卢家买了八十户人,你怎么不去看看卢龙城中其余那些有名有姓的人家买了多少?赵铎把肉吃光了,连口汤都不给大家喝,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能跟整个卢龙的大家抗衡!”

卢易怔怔的看着卢顺德,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三叔。

他慢慢从门板上支起身子,摇了摇头:“不对……三叔,你说得不对。虽然我说不出你说得哪里不对,但节度使以前跟我们说过,一升栗子十个人分,十个人都不够吃,但若将一升栗放在一口锅里煮,每个人都去找些别的吃食加进去,那所有人都能吃得很饱,还能吃得很好。我们在燕山里,粮食不够的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节度使虽然年纪小,但他说的话向来都是对的。”

他忽然苦笑起来:“今日节度使说不让我做他的亲兵了,要升我做卢龙军的都虞侯。我还以为是节度使与三叔您有什么误会呢!看样子……他又是对的……”

卢易不再看卢顺德,转身拉开房门,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卢顺德不知道他啥意思,但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院墙之外,他心里还是难以控制的打起鼓来。

自家侄子都中赵铎的毒深到连家族都不顾的地步,那些大头兵恐怕更是对他死心塌地,此人在密云妫川有过对大户用强的经历,又年轻冲动,未必不敢跟整个卢龙的大族对着干啊。

更何况,卢龙的大族也不完全站在他们这边。

比如李守言和阳家,他们虽然没有将他捅出来,却也一户家奴都没有买。

卢顺德脸色阴晴不定,站在书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转身进屋取了个匣子,又大步流星的走出院子,招呼自家车夫驾车直奔阳家而去。

他们不买,那自己便替他们买,就像拉董秦下水那般!

卢家的车子刚刚停在阳家门口,卢顺德的呼吸便滞住了,他看见赵铎,阳惠元,阳老爷子还有阳家现任家主有说有笑的在往外走。

赵铎身边还跟了两个年轻人,卢顺德有印象,那是他是从玉田那边带来的,据说是燕平旧人。

“现在北境虽安,范阳之敌势力还是很大。春耕之事刻不容缓,本使也实在是不愿再做甩手掌柜,累得诸公都瘦了好几圈。军队虽不能用来屯田,但帮着使唤一下牛马也是可行的,反正卢龙军大都是咱们卢龙人,就相当于帮自家种地了。若是有家眷的,还能多捞着几日相处,士卒们应当也不会不愿。”赵铎边走边说。

阳惠元咧嘴笑得乐呵:“这事儿比操练可要轻省得多,他们只怕乐意得很。君声你只管放心,弟兄们一定把那些胡蛮子看得好好的。谁敢偷懒,老子就给他一刀……呃,刀柄!”

众人大笑起来,钱文远顺势道:“刀柄便好。若把那些战俘都给砍死了,文远这个书生可是百无一用,只能叫那地里的牛马欺负了。”

阳惠元跟他已经混熟了,对这个念过书却不自傲的小伙子挺有好感,而且赵铎看重他,介绍时都直说是自己人,他连连拍着钱文远的肩膀:“顽执只管做那些写写算算的事情,出力气的活儿还有咱们这么多弟兄呢!”

钱文远笑了笑,拱手称谢。

赵铎看他俩和睦,心里也挺高兴,眼角的余光瞥到卢顺德急吼吼的跳下了牛车,心里的高兴陡然翻了好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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