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易升官了，从亲兵副将变成了卢龙军都虞侯，手下管着一千号人，其地位仅次于副总管兼军使阳惠元。
赵铎很给他面子，同时还让燕轨也离开了亲兵队，做了燕平军前军副将，给他一千编户名额，让他自己去筹人建个弓兵营出来。
落在别人眼里，他俩都只是正常调动而已。
但卢易心里知道，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回赵铎身边去了。任命下达的当天，营中弟兄跑来起哄让他请喝酒，他在海月楼摆了好几桌，一直喝道酩酊大醉被人拖回去才了事。
今日出城，阳惠元亲率一千人负责离得最远的玉田县和遵化马场，另外两个卢龙军副将各率一千人负责石城县和马城县，他们营分到的是卢龙城周围和卢龙县全境。干活儿的事儿不是他们的，他们主要是监视那些干活的战俘，顺便保证随他们一道出发的助农队小吏的安全。
与卢易一道出来的助农队小吏是吴玉成。
他也是个人才，进门第一户，便跟人家吵了起来
“走走走，这是老夫买下的家奴，白纸黑字的卖身契在此，即便你是户司的官爷，也管不着我家教训奴婢之事吧！”
“刚才那个大婶子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她从来没签过什么卖身契，你这白纸黑字来自何处？”
“贱奴说谎，你们也信？”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她们家去年冬日都还有编户，且有一个丁男，无病无灾凭什么卖给你啊！”
“官爷你这话就稀奇了，你也不认识她们，如何知道他们无病无灾？难不成你是着贱婢的姘头？”
吴玉成那张脸唰的红了，气得气血上涌，抡起拳头就想揍人。幸好卢易即使赶到，从后面拽住了他。
“户中说话者是为何人？”他最近心情很糟糕，说话时便少了几分跳脱率性，声音再一底，莫名多了几分威严。
院里走出一小老头，穿得人模狗样：“老夫乃卢龙府槐树镇解家……呀，这位可是卢家二郎之子？”拱手行礼行到一半，老头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套起了近乎：“哎呀，真是太巧了。早就听说卢家公子文武双全，如今可是节度使面前的大红人儿，快进屋里坐，老夫唤人送桌席面来……”
卢易皱了皱眉：“某奉节度使之令助农，若她家确定是你的家奴，便要将口分田收回便是，何必在此拉拉扯扯？那女子，你家户主所在何处？”
“去卢龙城中干活，一直没见回来。解家说他签了卖身契，将我和娃子全都卖给了解家。我不肯信，他便日日来我家，不许我们出门！”
那女子身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还有一对六七岁左右的童子。
卢易瞅着那女子，丝毫看不出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你丈夫好赌？”
女子摇头：“不，他连酒也不喝，平日只爱做些石匠活儿。去年便是去城中替大户人家修屋，才一直没有回来。他说过，要让儿子们读书考学，如何会把他们卖做奴仆啊！”
解老爷子蹦了起来：“你个贱女子，那便是在卢公子面前说老夫作假了？”
卢易再次皱眉：“某乃卢龙军都虞侯，军职在身，莫要唤某卢公子。此事是真是假，该是法司之事，我们只做记录。你家主人姓甚名谁？”
女子抽噎了一声：“姓张，名叫张大石，开元六年生人。父母皆亡，有一兄长在卢龙军中，也多年未曾联系。阿姊嫁去马城一商户家做填房，三五年走动一回。妾是天宝元年嫁与夫君，长子张文今年十二岁，次子张武和幼子张斌皆是八岁。”
卢易点点头，男孩的岁数比他估计的还要大些：“家中田产在何处。”
女子走出院子，伸手去指，解老爷子气得连连用手中的契书去打她：“卢公……虞侯，白纸黑字，老夫手上这契书是白纸黑字的！你若不信，去户司问，老夫给了真金白银，买来的奴婢还不能用是怎么的？”
“问自然会问，但那是法司的事情，不归我负责。”卢易不声不响的将解老爷子和那女子拦开，“不管这田归谁，都就要赶紧种上。节度使有令，今年不可抛荒一亩，若谁名下有未种之田，明年便要减少份额，若是大户的祖田或永业田不种，还要罚粮——玉成兄，你接着往下一户去。解公既然说她是你们家人，便赶紧多唤些人来把她们的田种上，免得过了春耕，还要挨罚。”
解老爷子一脸懵逼，若承认这妇人是他的家奴，便分不到口分田，若是不承认，他又叫人来种个什么劲。平州又不缺田地，他家还有几百亩田没种完呢！
但卢易已经扭身走了，那个女人也连忙拉着儿子们向地里奔去。
他愣了片刻，一拂袖子上了自家驴车：“去城里！”
从助农队离开卢龙城开始，卢顺德就坐立难安，他都不知道赵铎从哪里找来那么多识文断字的人。
助农队一点都不挑剔，上至六七十的老者，下至十三四岁还在念书的少年，只要能写字，都可以进去，还承诺只要此番表现得好，便可以直接授官。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族，为了这么点小恩小惠的事情，就忍不住将自家子弟都给他送了去。
呵，莫不是害怕赵铎查不清平州的田户数目？
可他偏偏捞不上机会去捣乱，那些助农队全都有卢龙军的士卒护着，即便是花天大的价钱，也买不着人敢跟他们起刺的。
解老爷子进卢府时，他正在冲自己的小妾发火，就因为煮的参汤烫了些。
“滚！”卢顺德将小妾撵走，抬头看解老爷子，“你来干什么？”
“赵铎派人借春耕之名查户，此事你不知晓？”解老爷子也是一肚子火气，“那些小子是真查！”
“废话，他头上就是圣人，离着平州几千里。他不真查，做样子能给谁看？你今年新买那户就在卢龙城外，是被查到了？”
“嗨，老夫干嘛来找你？还不就因为今日主事儿的就是你家侄子！白纸黑字的卖身契搁他面前，他愣是不信，说什么要交给法司。三郎，你们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是什么意思？”
说道卢易，卢顺德硬气不起来了，但他还是很烦躁：“说了只买那些逃过来的难民，而且一定要是自愿，谁让你对卢龙人动手的？”
“卢顺德，你别站着说话！那些难民中的丁男全在砖窑里呆着，妇壮而男童多的人家也叫你和李问道挑光了，老夫买些老弱病残回去养着吃闲饭吗？那张家男人已经死了，他那三个儿子再养一养便是干活的好手，你得替我想办法！否则，那节度使问起来，老夫可不知道自己会说些什么话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