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睁开了眼睛。
阿萱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召就意识到了。
“薪那边已经处理完了，带着他去薪那边，对一对口供，然后把和叫过来吧。”
召转了转脖子，侧过头，看着蹑手蹑脚试图接近他的阿萱。
阿萱顿时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到了召的身旁。
“那边的休息室中有床，召，你还是去那边躺一会吧。”
阿萱伸出手，抱起了没有多少抗拒吗，柔柔软软的召。
阿萱其实就是想抱一抱这么软乎乎的召而已。
“记得让和给我带一些营养膏和能源块过来。”
召任由阿萱将他放在了休息的床上，盖好了合成材质的被子。
随后，召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还有一些记忆与知识需要被整理，然后，再次确认其准确性。
颠簸，流离。
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一朵灰黑色的云朵。
太阳，是红色的，暖洋洋的。
微风吹拂在脆弱的肌肤上，痛痛的。
粘稠的绿色培养液滴落在灰黑色的土地上，混合着温暖的鲜红色。
漆黑的四个轮子在半空中残破不堪的旋转着，黄黄的火焰在跳动着，一点点的点燃了墨绿色的培养液。
破碎的玻璃倒映着这个破碎的世界。
“报告，任务目标已经脱离培养舱。”
全副武装的士兵从远方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灰黑的战斗服上，挂满了一个个拳头大的黑色匣子。
“立刻将其置放入备用休眠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证目标的存活。”
被半透明力场包裹着的手轻易的将那辆已经损毁的十分彻底的飞车移到一旁，将那个躺在绿色培养液中的身影以原状，用力场托浮起来。
另一辆飞车很快的从空中奔袭而来。
“快！”
休眠舱打开。
随后，合上。
黑暗吞没了一切。
召静静的站在这不远处，检视这些被他从基因深处复原出来的记忆。
“天空，居然，真的是蓝色的啊，不过，云朵，是模拟数据出现了错误吗？”
召低头看了看那灰黑色的地面。
按照地理幻境进行推断的话，这里应该是黄土地才对，不，灰黑色？
召继续分析着这些从基因深处挖掘出来的记忆，随后蹲下身。
“灰黑色的粉末？似乎是某种尘埃，不过这个量。”
召看向周围。
模糊的景色继续模糊了片刻之后，开始出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分化结果。
不过那些分化结果已经都并不可信了，因为那是记忆中没有记录的部分。
召看了看培养舱中1那个人工生命体。
“似乎是带有一些辐射性的尘埃，奇怪。”
召的身影模糊了一瞬，随后一切都渐渐的开始回放。
莫名其妙出了故障的飞车重新飞回到了天空中，随后一点一点的回到了实验室中。
召注视着那个将培养舱一点点拆下来的温柔女性，召很清楚，按照常理，这种培养舱一般不会留下这种可供拆卸的舱室。
毕竟，一般情况下，这种培养舱也就只是一次性的用品，使用过一次之后，无论是其中的无菌环境，还是培养舱内部的各个线路，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问题。
召跟着这个背着培养舱的温柔女性一起向基地外侧走着，那双培养舱中一直睁着的眼睛，忠实的为召提供了不少可靠的数据。
“一路上都并没有遇到意外？这里不是有监控的吗？这个监控的型号，嗯，奇怪，这种监控应该不会被使用在这种级别的实验室中吧？”
没有加装各种额外的探测插件，甚至连角度都是固定死的，留下了大量的视角盲区。
召不是很能理解这里的监控布局。
不过，人类总是能够做出令召感到意外的举动。
温柔女性一路上畅通无阻的离开了基地，将培养舱放到了那辆准备好的飞车之上，同时将飞车上改造过的维生设备接入到了培养舱上。
“培养液，居然这么快就开始混浊了吗？坚持住，再等我一下，很快，我就会带你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召走到了这个温柔女性的前方，眼前的画面模糊了一瞬之后，随后再次清晰起来。
“苏雨？”
召看了看温柔女性胸前挂着的名牌。
“科技研究所第二基地负责人？”
飞车发动了。
培养舱中的人工生命体被飞车启动时的些微波动震颤到了，些许异样的红色印痕不断的从胸口处开始浮现。
培养液快速的混浊粘稠起来。
但是开车的温柔女性并没有时间去顾虑培养舱中的异样。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温柔的女性如此的说着。
召和那双毫无主观意志的双眼对视了片刻，那其中，并没有映射出召的身影。
“基因崩溃？奇怪，这项技术也不是在这个阶段出现的嘛？”
红色印痕飞快的遍布在了人工生命体的全身之上，随后，些微正常人类肌肤色彩再次从人工生命体的胸口处开始蔓延，扩散开来。
召平静的注视着这种变化，感受着那份来自基因中遗留下来的记忆。
回光返照？生命燃烧？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飞车以并不快的速度，很正常的行驶到了城市之外的高速空中通道上。
“唉？为什么？”
温柔女性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与绝望的意味。
召很清楚，这是飞车出现了故障。
具体类型，大概是能源供给方面的吧。
毕竟，培养舱的耗能，实际上是极为恐怖的。
那些培养液中，作为维持人工生命体至关重要的纳米机械正常运作所需要的能量，几乎相当于一座小型的裂变电站了。
召低头，看了看模糊的飞车车底。
基因中记录的数据很少，召没办法判断出为什么飞车会突然出现这种程度的故障。
按照那个时代的规定的话，飞车正常情况下，是有着两套以上额外的功能系统的。
就算飞车的一套功能系统坏了，也完全足以保证飞车还能在天空中以高速飞行个二三十公里，然后平安落地的程度。
召转过身，很不巧，仪表盘这种可能会展现大量数据的地方，正好是人工生命体的视角盲区。
飞车在半空中滑过了极为不稳定的弧线，随后以高速在灰黑色的土地上翻滚着，最后扭曲，变形，燃烧——
召就这么在飞车之内一同翻滚着，他静静的思考着这段记忆的真实性。
飞车停了下来，召从飞车中毫无阻碍的钻了出来。
模糊的万物被染上了召所推理出来的，虚拟的色彩。
天空，云朵，大地。
蓝蓝的，灰灰的，灰黑的。
太阳，火焰，以及那从驾驶室中混着培养液渗出的，血液。
红红的，黄黄的，墨绿的，暖暖的。
微风吹拂在了身上，痛痛的，火辣辣的空气，咸的？
召闭上了眼睛，一切又重新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世界就是这样的吗？
基地外面的世界，也是这样的吗？
红红的太阳，蓝蓝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灰白色的云朵。
召叹了口气，他知道，也许基地的外面，已经不会再有他想看到的景色了。
温柔女性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召睁开眼睛，走到了驾驶室前。
静静的等待了片刻之后，在灰黑色的士兵移开残破的飞车时，召看到了那双带着些许遗憾与愧疚之色的双眼。
黑色的眼睛中，满是没能让那个小生命，看到基地外景色的遗憾。
飞车被移到一旁，那双眼睛也消失在了召的眼前。
而在人工生命体被封存进休眠舱之后，召眼中的一切景物，也逐渐被黑暗所掩盖。
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独有的想法，但并不是所有的想法都有着被实现的机会。
就像是每个人都可能会做出召所无法预测到的行动一般，召很清楚，他没办法将任何一个人的所有选择，全部都计算在内。
只是，人类，终究是社会性的，集体的生物啊。
一旦人类聚集在一起，构成一个个整体，那么就像是不再是微观的单个量子，而是某种宏观的集体一般。
召看着这片被黑暗所掩埋的世界，他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早已注定，那不是区区几个不在他预料中的人类所能改变的现实。
召伸出手，驱散了这片黑暗。
冰冷的标本封存室中，一具具相似却又不同的躯壳被仔细小心的解刨之后，在复原成完整的模样，随后用种种手段精心的再次封存好。
死去的个体是无法判断这种过于缓慢的时间流逝的。
召看着这些死去的，被封存好的人工生命体，她们没有怨恨，她们没有愤怒，她们什么都没有。
因为，她们只是纯粹的，过于接近人类存在形式的死物而已。
所以召也并不会因此而难过。
只是偶尔，在翻找基因深处埋藏着的这些记录的时候，召还是会像这般的，在这片并不是坟场的寂静之处，默默的待上一会。
召并不清楚这些，作为失败品的她们到底是不是他的一部分。
也许，没有她们的失败，就没有召的成功。
可一切终究还只是不曾成为现实的假设而已。
召伸出手，白嫩的手指似乎真的跨越了无数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触及到了那些作为失败品，被保存在这里的人工生命体上。
淡淡的涟漪一层又一层的扩散开来，宛如被不断干扰的水面一般。
“呵，也许，我这也能算是在，做梦吧。”
没有人会听到召的声音。
没有人会知晓失败者的故事。
也没有人，会纪念这些，只不过是在浪费资源的，失败品。
召不在意这些，一点也不在意，只是，除了这些以外，召也不知道他还能在意些什么了。
收回白嫩的手，涟漪一点点的散去，召迈着轻盈且标准的步子，离开了这里。
也许，再往前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不过，那就需要更加强大的计算力了，以现在，召在他自己身体内所改造出的那台粗糙的生物计算机来说，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算得上是极为困难了。
黑暗再次吞没了召所模拟出的景色。
那是召现在所能推演出的，一个不会太过浪费计算力的极限。
“苏雨，别郁闷了，不就是被人打晕了，然后用你的名头混进基地了嘛。”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性笑着打趣那个头上还缠着一圈纱布的温柔女性。
苏雨脸色有些扭曲，真是的，她也没有想到，怎么都这个时代了，居然还有人敢，敢在她背后敲她的闷棍！
可恶啊！要是把这颗聪明的大脑敲出什么问题来，那可是人类文明的损失！
“你们都没认出来嘛！”
苏雨有些生气的看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敲了敲他鼻梁上厚厚的，不比啤酒瓶底薄多少的眼镜片。
“要体谅一下我们这些科研狗嘛，就算是带着这玩意，我们的视力也都不怎么样，能看清一个大概的轮廓就算是我们很认真在打招呼了好吧！”
苏雨气闷的别过头去，看着培养舱中那个刚刚被诱导加速分化的人工生命体。
可恶啊！要不是那个冒牌货，说不定今年的论文就有了！
唔唔唔，头，还是好痛。
不过，更痛的，是胸口。
苏雨感觉好心疼啊。
培养人工生命体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人力，物力，技术，缺一不可。
而且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怕不是之后的提拔机会——
苏雨的脸色渐渐灰白起来。
整个人眼中都失去了高光。
“行啦，苏雨，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毕竟，这回可是又批下来了不少的经费，我们的许多猜想，也都可以开始进入实验论证阶段了。”
中年男子站起身，走到培养舱前。
那皱巴巴的皮肤带着死人般的苍白之色。
重新培养成功的人工生命体看起来并不那么美观，大概是这次催熟的太过激烈了一些吧。
“苏雨，你看，这层皮肤实在是无法适应外界的环境嘛，我记得，你前些日子交上去一个项目来着，要不要我帮你去找院长说说，看能不能批下来？”
中年男子带着些许讨好之色的，对着苏雨小心翼翼的说着。
苏雨一脸狐疑的看了看中年男子。
“你想干嘛？我可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尽管有着大佬标配的光头，中年男子也的确是个大佬，但是，苏雨可是知道的，这家伙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觉得你的实验思路可行性很高，所以，二作带我一个！”
中年男子摸了摸他那被透明材料密封包裹着的光头。
苏雨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就这？”
苏雨的眼中满是不信之色。
“嘿嘿嘿，小苏啊，警惕心不用那么高的，假如，我说是假如啊，万一你要是在实验过程中发现了什么生发的，意外啦，告诉我一声，我给小苏你打下手！”
中年男子的眼中闪着精光，一边小心的左右扫视着，一边小声的和苏雨交谈着。
苏雨沉默了片刻，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勺。
好痛！
苏雨龇牙咧嘴了半天，眼中满是忧虑之色。
“成交！”
召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随后查询了一下技术库中的各项技术。
关于生发的技术共有三千二百五十一项，相关技术的最后更新时间，2026年10月3日？
至于现在的时间呢？
召搜寻了片刻，并没有做出任何明确的判断。
“嘀，嘀嘀——”
刺耳的蜂鸣声响起。
剧烈的震颤与光芒蒙蔽了召的视野。
黑暗再次笼罩了一切。
召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的确，那些记忆之中，不自然的痕迹实在太多了，考虑到信息失真的缘故，召还不想轻易做出判断。
伸了个懒腰，召掀开了身上的被子。
柔软的面料重新将白嫩的锁骨掩盖起来。
召走出了休息室。
和沉默的站在休息室的门口，低下头，看了看似乎刚刚睡醒的召。
召揉了揉还有些粘滞的眼睛，抬起头，伸出了手。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的吧！”
和有些情绪激动的说着。
红色的眼睛中没有一丝波动，甚至于连那脸上的笑意，都仿佛是面具一般的僵硬。
召伸着手，就那么看着和，直到和冷静了下来。
“抱歉，是我，太冲动了。”
和将准备好的营养膏和能源块递给了召。
召先是更换掉了手腕上已经快要耗尽的能源块，随后带着那盒巴掌大的营养膏，走到了那个原本属于管理者的座位上。
“你喜欢安，对吧。”
召看着这个巴掌大的营养膏，以及那其上密实的封口，突然如此的说着。
和张口想要辩解，但却很快明白了过来。
“是的，我不清楚那是不是资料库中记载的，那种人类男女之间的喜欢，但我想，我大概是喜欢她的。”
召将营养膏推向了和的方向。
“我就说嘛，思想钢印这种东西，对于你这种意志坚定的人来说，也只不过是一种做出决断的理由而已。”
和翻出一把椅子，坐在了召的对面，将营养膏的封口打开，重新递给召。
蓝灰色制服的手臂之上，被大片暗红色的液体染上了不详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