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又寂寞的寝宫。
日复一日。
在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
谁知道过了多少时辰。
人还是那样。
坐在榻边，靠着床榻。
仿佛偌大的天地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看起来早已颓废。
楚要离走进来。
走到勾践身边。
过了许久，勾践说话了。
“你回来了。”
“是。”
“公子也回来了？”
“他比我先回来。”
“他是坐着吴国赏赐的王辇回来的吧？”
“你都知道了？”
“他们接受了吴国的赏赐？”
“是。”
勾践冷笑着说：“他们是不是还觉得给越国带来了荣耀？”
楚要离沉默。
勾践突然站了起来，一身邋遢的行头，说：“稽快是孩子，他们也是吗？他们应该以此为耻！”
楚要离沉默。
勾践霍然走向宫外，边走边说：“马上击鼓升朝！”
“你已不是太子……”
“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楚要离看着勾践走了出去，大声回应：“是！”
鼓声如雷鸣。
仿佛整个大地都能听见。
朝堂之上。
勾践站在王位前，楚要离站于勾践身旁。
文臣武将系数赶到。
唯独缺了石买。
待众人立定，勾践说：“诸位，你们随稽快公子接受了吴国的赏赐……这不仅是要我越国臣服，而是狠狠地羞辱我国。这都是你们信任的石买大将军给我们越国带来的‘荣耀’！”
这时，石买跑进大殿。
“各位大臣，公子勾践无权升朝，请各自回府去吧。”
楚要离说：“大将军，你又有何权搅乱朝会？”
石买指着楚要离，说：“楚要离，方才你站在吴国人群中，现在有何颜面站在我越国的大殿中？”
楚要离一跃而下，站在石买身前，说：“我楚要离但求问心无愧，从未做过让越国蒙受羞辱之事。”
“老夫受大王之重托，主持朝政，朝中大权在老夫之手……现在老夫命各位大臣：退下！”
勾践突然大喝：“且慢！”
他接着说：“各位大臣，此乃大王和石买联手对付我所致，就因为我主战。”
石买说：“各位大臣，大王此举乃为了保全我越国之基业啊。”
“何为基业？”
“所谓基业，便是我越国不能亡！”
“难道胆小怯战，拱手将越国送给吴国，就是保全了越国的基业？”
“你……”
石买无话可说了。
将臣们纷纷低头。
勾践大声说：“有胆小怕事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只要不和石买为虎作伥，我绝不怪罪！”
将臣们面面相觑，暗自言语。
“寡人想杀人了！”
殿外的声音再次传来。
苍老而无力的声音。
允常在下人们的搀扶下走进大殿。
众人见到允常，立即下跪。
楚要离也跪下。
勾践纹丝不动。
允常看起来又苍老了些。
“来人，将勾践和楚要离拿下，押入大牢！”
士卒过去，将勾践和楚要离带出大殿。
“退朝！”
石买回应：“谢大王！”
牢里。
楚要离和勾践各关一房，两房相对。
允常到来，面对勾践。
勾践靠在角落里，披头散发，赤着双脚，浑身邋遢，绝望的目光瞧向允常：“父王真厉害！”
“何为厉害？”
“父王终于想杀人了！”
“那你在乎寡人要杀谁吗？”
“不在乎，但若是杀给我看，我就很在乎！”
“我知道你狂妄，但没想到你会走出这一步。”
“父王，你是一国之君，应该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万一吴国杀进了我越国的王宫，你当如何？”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难道你就非得看着这个国家被毁灭才肯安生？”
“你可以废掉我的太子之位，但你不能废掉越国。”
允常低头，似是擦了把眼泪，说：“越国何去何从，你不必操心了！”
“莫非父王想杀我不成？”
“你是我儿子，虎毒不食子啊！”
勾践面无表情，连看也没看允常一眼。
允常命人打开了楚要离的牢房，放出了楚要离。
楚要离随允常走出牢房。
允常说：“对不起，你现在是吴公子夫差的护卫，寡人没有权力扣押你。”
“末将终是越国人！”
允常握住他的手，说：“你有此心，寡人知足了。”
楚要离说：“大王，太子所为……”
“你不必为他说情，寡人不会杀他，当然……也不会放他。”
“看得出太子对大王有很深的怨气。”
“现在他身在牢里，什么也做不成。”
“难道大王和太子父子之间已没有一点感情了？”
允常笑了。
笑得凄凉，笑得沧桑。
“寡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在寡人眼中，他始终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唉，天下的父母岂非都这样想？”
楚要离沉默。
若是没有战争，没有家仇国恨，勾践和允常父子是不是会很幸福、和谐？
允常接着说：“等公子稽快继位以后，你觉得勾践能服吗？”
“大王岂非心知肚明？”
“是啊，他有能力，心也狠，恐怕很难有人制服他。”
“那大王……想怎么做？”
“寡人想将他发配到甬东，那是一片海岛，待他到达后，毁去渡船，任他自生自灭。”
“大王，三思啊！”
允常叹息：“除此之外，寡人别无他法。”
王宫，夜晚。
公子稽快穿着王服，戴着王冠，在大殿之上的王座前，好奇地观摩。
对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这个位子和普通的椅子没什么两样。
允常在下人们的搀扶下来到稽快身旁。
楚要离也跟在其后。
稽快见到允常，行礼。
允常说：“别害怕，端正了身子，坐上去。”
稽快迟疑。
“坐上去！”
稽快不再迟疑，孩童一般坐在王座上。
允常说：“拿出你君王的气势。”
稽快虽然极力鼓起勇气，但终究面带羞涩。
允常笑了，像一个父亲一样带着慈祥的笑容，说：“稽快，明日便是你登基为王之日，然后你便要站在整个国家的最高处，俯视你的臣民，臣民的生死去留都牢牢地掌握在你的手里。倘若有朝一日，有人欲动摇你的权力，你必须当机立断，毫不留情，将他杀掉！”
稽快说：“我……我不会杀人，我不……不敢……”
允常无力的手轻轻一摇，便有一士卒捧着一把剑而来，递到稽快手中。
稽快双手拿住，差点掉落，只因十分沉重。
“这是……”
“这是纯钧剑，是我越国五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