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雪

冬日,刚期末考完,我坐在教室出神看着校门口,教学楼前的榕树摇动着叶片,我的心神也摇动着,完全沉浸在幻想的海洋中。

班主任,那个胖胖的,有些黑的男人拿着一叠纸走在廊道,皮鞋在地面发出的啪嗒声由远到近将我拉回现实,他不紧不慢的步伐跟以往一样令我煎熬,我第一次希望他能再走快些甚至跑过来都行,黑灰的走廊地面像是未干,将他陷入进去,他停下,班里的同学依然喧闹着,没有意识到有人在后门外立着,我却正襟危坐起来,任由下午温热的阳光在脸上燃烧。

我那时没什么朋友,没人注意我,只有跟我一样靠窗的几人安静下来,像在等待宣判,我想象着他进入教室的各种场景,或发火,或平常一样,或是笑嘻嘻说着反话。

终于,第一次响亮的敲门声让我如释重负,教室安静下来,落针可闻,他推开绿漆的轻薄门板走入教室仔细看了一下但并未说什么,而是快速走到讲台前将手里的东西甩在讲台上面,大声说:“做人要靠自觉,本来我也不想管你们,但是你们成了个啥子样子?期末了就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了?简直无纪律!你们比上一个班差的远,前几天对你们好点你们又要开染坊了!你们看看哪个班像你们这个样子?算了,我也懒得说你们了,本来期末想高高兴兴让你们回去耍,自己不把握机会非要我一天到晚说这些你们耳朵听出茧的话。”

他说的起劲,也无人再交头接耳,但我清楚的知道高高的校墙内绝对不止这一个班在大声喧哗,刚刚他讲话时隔壁班还有一人吼了一声。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也不想一直扯到这些,好,你们也晓得马上放寒假了,这里给大家讲几个重要事项1:离家远的回家以后需立即给我打电话报平安,你们哪些远哪些人近我清清楚楚,我跟你们讲不要半路给我跑去玩水哈,我会在晚上给你们家长打电话,要是遭我晓得,明年子开学莫怪我无情哦。2:回家以后不要天天耍,要帮父母干点事,帮点忙,另外莫耍疯了把作业都忘了,禁防明年不好交差哟。3:过年大家走亲戚,串门的同时注意安全,莫要去招惹什么猫猫狗狗,更不要去河边,水库,池塘边上玩水,摸鱼,也不要骑自行车,特别是你文xx,上次都把膝盖摔了,自己注意。4:各位回去玩开心点,过年吃的好,但是也莫吃多了,注意身体,我明年子到要看哪个娃儿长的最胖,哈哈!”

“哈哈哈哈!”

讲台下的笑声响起,班主任抬了抬手,再说了一些事后迈着步子走了,我们也能走了,快速摆好桌凳后我汇入走廊流动的人群,楼上的人流也在汇入,我像随波逐流的一片叶一同下楼梯,慢不得,快不得,涌动的人头以别样的方式让我头皮发麻,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校园里,出了教学楼火速奔向校门,臃肿的身体灵活穿梭在道路上的行人间,阳光下影迹时隐时现。

刚出门口,看见一只手朝我挥动,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我哥挤在人群中,说起来我真是怀念那时候不用顾虑人与人的间距,更不用每天戴着口罩出行还得担心会不会中招。

其实我开始并没有注意,只是那只手捏着那颗糖的糖纸在阳光下太过耀眼,不自觉我就望了过去,才发现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也对着我。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很惊喜,因为他比我早考试几天,之前已经回到了老家剩下我在这儿,所以我比较意外,更多是开心。

他比我高不少,拉着我的手出了人群,当时他还比我壮,现在比起来他就要比我瘦的多,主要还是我太懒,又信了那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没事。

“爷爷叫我来接你回去啊。”

我哥拉着我走出拥挤的家长大军说道,我点点头,阳光将我们的头发染成金色,像一簇火焰。

地上的人影拖的很长,如一根瘦长圆木,这里冬日不常见太阳,但也不可见雪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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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时只能感受寒气入骨,冰冷的雨点拍打脸庞,特别是鞋被打湿时更为恼火,行走老旧街道上,地面坑坑洼洼,校墙也是一片坑洼,上面涂鸦已经残缺的不成样子。

听风过往,归根落叶凭风引,木纹痕处满风霜,枯枝隐多愁,两校交接处的高大枫树孤单矗立,被一道墙将它与另一边的枫树隔开,树干上的疤痕不知积攒多久,树根大洞塞满了落叶,街上的喧闹声格外大,今天格外热闹,纷纷攘攘的人群带着一分烟火气,喧嚣红尘也许就该如此。

“我们现在去干什么?”我问。

大哥回我,说:“先前爸那里拿一块钱,路上买瓶水。”

此时我们已经走到老街处,这里更破旧,两边大多还是木墙老房,黑瓦沟蒙堆着一层泥土,我记忆里的老街都是一群老人家的地盘,每天在街上散步,聚在一起聊天,直到楼房翻新过后见他们聚集聊天的时间就少了,也不知什么情况,也许搬走了,也许不方便出门了。

我神秘兮兮拿下书包将哥哥拉住,一手拉开最后一层书包拉链,里面一个玻璃瓶静静躺着,里面是胶水,旁边还有一些豇豆种子,给爷爷带的。

“你看,这是我昨天在垃圾堆捡的,只有这一瓶胶水有用,其它的都是半瓶凝住的,我跟同学抢了好久呢!”我说。

大哥点点头,笑道:“拿回去贴春联吧,虽然不知道今年有没有。”

卖棉花糖的人吆喝声传遍整条街,河里的抽沙船还在发动,轰隆隆,此声如水中阎罗,不断压缩着河中生灵的生存空间。

“要不要去爸那里?”哥哥问。

我看着彩色丝线飘出的机器很眼馋,那一丝丝绵软甜蜜诱惑着让我分泌出大量唾液,此时约莫四点多,太阳看似还早,一人手中的白色丝团染上一圈金边,但我们终未去父亲工作的店里,而是直接走上了回老家的路途。

因为冬日天黑很早,我们不能逗留,虽然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我更想念慈祥的爷爷了,也就不想了。

走出小镇范围,风景都成了连绵的田地与山坡,因为冬季,地里有许多青菜,田里一片荒芜,多是杂草,还有等待无期寒冬过去的枯草,我也憧憬着春节时的场景。

爬上回家路上第一个高坡,小镇情景尽收眼底,被大地的手掌捧住的镇子中一条大河横穿而过,但它已经混浊了,以前平静温和的她变得汹涌起来,混黄的水面上抽沙机还在工作,永不停歇的抽取着......

远处的山披上一层雪白,朦胧的云雾好似要落下,那群山像一个躺着的巨人,用眼睛直勾勾盯着天空,张着嘴,往后的身躯逐渐成了土地,一两只黑色蚂蚁跑在出镇的公路上,几处苞米秸秆燃烧时散发的白烟通天直欲揽云端,我仿佛听见了噼里啪啦的响声,闻见了那股我永远都不会厌烦的烟火气。

“黄果树开花没有?”我问

“不晓得啊。”

那时候应该是开花了,也可能没有,我也不是特别确定那是不是黄果树的花,长条柳叶似的,薄如蝉翼,吃着微酸涩,酸居多些,嚼时让人口中不断淌出口水,我觉得很爽口。

我们没歇多久又继续赶路,这时我双手跟脚上的冻疮开始发胀,那时的我冬天经常生冻疮,每根手指都有一两个,肿的跟香肠一样,还痒,又不敢挠。

放慢些速度,我抬起手看,冻疮上的痂不知什么时候碰掉了,露出快成熟的番茄外皮横切面的样子,橙黄中夹杂着点点淡红,脓液从暴露的伤口渗出,没办法,只能继续赶路,我们从快走变成了小跑,一边打闹着跑在蜿蜒的公路上,我甚至疯到将书包摔在地上玩,全没有意识到一些东西破碎了。

快到家时天已经微黑,稀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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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挂在天空,路边村中的炊烟袅袅虽激励着我们,奈何不能再快了,嗓子都快要冒烟,不过还好的是快到了。

到了村口远远就见到了婆“我们这边对奶奶的称呼”佝偻坐在土墙房的门口,穿着紫红棉袄,手提一个灰篓(一种竹子编的篮子,里面是树枝或其它干柴烧的碳,用来取暖的,还有一个内胆用来防止竹子被碳火烧穿)灰发从紫红毛线帽底露出。

“嗷嗷!”

一道黄色的影迹从泥路飞也似的奔来,带着激动的叫声,我家养的大黄狗刚好回家,兴奋的扑了过来,尾巴跟螺旋桨似的摇摆。

“黄宝!”

它扑在我身上,激动坏了,不断剐蹭着我的双腿,我对它一阵挼(rua)撸,刚好爷爷也从上面村子下来,轻快得走到我们面前拿过我肩上书包提起,笑着说:“龚涛,觉得考的怎么样,哪阵拿通知书?”

我尴尬抿嘴笑笑,没有说话,爷爷也笑了用干瘦的手揉我脑袋,黑色袖口刮到我的脸,说“没事,考好考差都没得事,努力了就行了!”

他说完就走前面去了,留下一个背影给我,瘦瘦的脖子上顶着一颗灰白头发的脑袋,肩上扛着的春耕冬藏,灶火人烟没有让他弯下腰去,慈祥脸庞对所有人都是那般客气,看着瘦弱的身子有的却是十分坚强与精干,他是一个好爷爷,我忘不了那张时常带着笑容的脸,那样温暖啊,像风雪时的一堆柴火,那样舒心啊,如春日里的一缕春风。

我们进了家,一间土墙房子,连地面都是土填的,楼上是用竹子编制的隔层,顶上有一层灰,家具很老旧却充实,摆放整齐,爷爷早就给我们铺好了床,其实是凉床,摆在屋子最右边竖放,一头抵着屋子最里面黑色大床架的一侧,刷着黄蜡,四个腿,一边的两个可以活动,两块床板用合页连接,没人睡时可以收起来当长条椅,爷爷以前专门买的,就是忘了方便我们放假时有地方住,不用太过拥挤。

“狗儿啊(儿化音,我们这边方言念起来是ger我小名叫小狗所以我奶奶这么叫我,当然这是以前),过来!”

奶奶乐开了花拉着我去屋里面,大床床脚的衣柜旁边,衣柜贴墙,右侧两个大的正方箱子叠放一起,画着一副落日归海的景象,岁月在画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凹痕。

奶奶眼睛不好只能摸索,但这家里她已经很熟悉,她来到衣柜旁,上面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一个扁长木箱,她把木箱打开,拿出一包玉米粒,爷爷说:“那是昨天去赶场买的,买了两包,还有一包椰子糖,等会拿出来吃吧。”

爷爷知道我手上经常长冻疮,就来衣柜旁侧身拿下一个玻璃瓶,里面的液体在灯光下像极了流动的琥珀,他只微微一晃内中便卷起不尽的“细雪”。

“来,龚涛,把这个擦一下。”

爷爷说着打开瓶盖,扑出来浓浓的酒精味让我有些恶心,我来到床边坐下伸出手,先前的疮口又结一层薄膜,酒接触到伤口时冰凉感透入皮肉,两秒后痛感才传来,一种持续的剧痛夹杂着火辣感,爷爷用纸小心翼翼擦掉一些多余的酒液,我继续脱下鞋子,脱下来时就见脚后跟上一个大暗斑,我心想遭了,肯定是冻疮流出脓血后凝固把袜子一起黏住了。

果不其然,我小心脱袜子,暗斑的位置有一块厚厚的血痂,黏住血肉跟袜子,要想脱下必须扯开血痂,那是十分痛苦的事情,吃不准痛还是什么,但也顾不了那么多。

我忍住心情还是扯了下来,还好的是血痂里面没有跟肉粘牢,还有一点脓液拦着,扯下来的瞬间胀痛感就紧随其后出现,更多是鼓胀感,等到一切弄好穿上毛线拖鞋爷爷已经在下屋热好饭端上来。

一些青菜,粗茶淡饭,吃过饭以后我便跟哥哥一起睡去了。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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