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雀牌响倡伶默

以往晚间闲暇,木青儿、残影、鬼蛾、孤雁四人,不时便会围坐一桌,打打“雀牌”。寒星只窝在房中,一个人反反复复瞧她的言情话本,从不凑手。

自锁城之后,残影留在城主府中给叶玄与薛让帮手,常彻夜不归。孤雁领两千兵士值守“外城”,也多在营房留宿。现下夜宫内多了“冥烛”,仍欠一人。这几日,都由孤雁不肯带去兵营的贴身婢女“小檀”补缺。

木青儿不喜与外人亲近,更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因此她所住的“青院”中,没有所谓的“大丫头”,只有些来来去去,如做贼一般,只待主人离院时才敢入内洒扫的仆妇。木青儿的卧房,更如雷池一般,她与叶玄不在时,便是残影、鬼蛾,也不能入。

“小檀”还听说,早在数十年前,一个在“青院”做事十几年的仆妇,有日不知是什么缘故,清扫厅堂时顺手将宫主卧房的“外门”擦了擦。待到宫主自己擦拭时觉察到异样,当即命令“禁卫”将那一批三名仆妇全部处死。

那是木青儿百多年来,唯一一次主动惩罚婢仆。也是那一次之后,人们对这位从不挑刺、从不苛责,甚至有些温吞、木讷的“夜宫”女主人,真正开始心生畏惧。

因此“小檀”打牌时,总有些战战兢兢。或许真的有“新手气运”一说,她这几日手风极顺,顺到令她不安。她不知道能不能赢“宫主殿下”的银子。孤雁说能,可她还是很害怕。而且这几日,她赢得实在太多了。

“小檀”原想着故意输上几把,反正输赢都是孤雁的钱。但“蛾大人”有个坏习惯,每一把结束后,她总喜欢瞧瞧别人手中都握着什么牌。

小檀学会“打雀牌”不久,很是喜欢这个游戏。但她实在不愿跟“这几位”坐在一桌。她宁愿陪着自己的主子,住在臭烘烘的兵营里。可自从城外的“尸臭”盖过了兵营的“汗臭”,孤雁就命手下兵士将她送回了“夜宫”,不准她贴身服侍了。

直到这次“打雀牌”需她凑手,小檀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夜宫”之内地位最高的婢女。“宫主”的“青院”没有“大丫头”,与她同住的“城主殿下”自然也没有。

“影大人”院中有几个丫头,但似乎没有很亲近的。“星院”没有长驻的婢女、卧房不准进、主人在时不准洒扫……仿佛“寒星大人”一切的一切,都在模仿“宫主”,除了没有男人。

至于“蛾院”,小檀一直没弄明白。好像“蛾院”的“大丫头”是“冥烛”。可“冥烛”分明不是婢女,她甚至还有自己的院子,就叫“烛院”。夜宫里,有“私院”的人都是主子,错不了。

听说这位不分冬夏,左手始终戴着白色狐皮手套的“冥烛”大人,几年前当众烧得“蛾大人”满地打滚,还尿了裤子……不、不,快停下!这件事不能想,尤其不能在这个时候!“蛾大人”就坐对面,若是给她瞧穿了心思,不死也丢半条命啊。

唉,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真是累呀……

“摸牌呀,到你了!”猛然听见鬼蛾的声音,小檀吓得一个激灵,急忙应声道:“是,是。”

“你紧张什么,怕我输红眼了打你不成?”鬼蛾半真半戏地恼怒道。她虽没输红眼,但的确是有些上头。自从靠着“做花账”占下的财货被罚没一空,“治安兵团”团长的职司也被褫夺,鬼蛾便成了一个既没财产,也没薪俸的“富贵穷人”。

这几年就靠着从残影处要些、从叶玄处讹些,一身行头,才终于又有了“紫金钗、琥珀扣”等物什。靠着艰苦度日、涓滴成流,眼看还差五百多两,就能把当初从“甘甜”手中夺下的那柄“墨绿刀鞘嵌着暗红宝石”的漂亮弯刀赎回来了。那弯刀明明是她的“战利品”,并非贪墨所得,那时竟也被叶玄就着其它宝贝一并卖了,这事鬼蛾至今仍耿耿于怀。

然而过去几日,光输给小檀的银子,足足就有二千多两,再这么下去,怕是又要倾家荡产了。

冥烛这几日也输得有些肉疼。她的处境几乎与鬼蛾一样,没有职司、没有薪俸。但她又与鬼蛾不同,她的银子若输没了,定是没脸去蹭叶玄,更不敢招惹残影。

鬼蛾的窘迫,是叶玄有意整她,一来瞧着好玩儿,二来也当真不想再安排什么重要职司给她。但叶玄从没想过要给冥烛“断粮”,是她自己坚持说“有了职司,再拿薪俸”。

她还说,她自己有钱,当初连杀“邬常安、沈忠、诸铁生、解应宗、雕大宝”五人,随手在尸身上摸了些“灰票”和“挂件儿”,更收了“邬常安”的“轻眉刺”和“诸铁生”的“折花刀”,加在一起,应值不少银子。

只是行刺叶玄那日,没有随身带着。后来在冥烛所说之处,的确寻到了一摞灰票和不少值钱东西,合计换出九千多两银子。按照鬼蛾打趣的说法,这是冥烛带到木叶家的“嫁妆”。

起初叶玄将这这九千多两强扣了下来,每月还给冥烛一百两,免得这一大笔银子转瞬给鬼蛾吞了去。后来想想,又觉得这样不妥。她自己的银子,给不给人骗,该由她自己决定。

“小檀”上桌后的这几日,冥烛输的银子比鬼蛾还要多,没记错的话,将近三千两了……刨去数年间被鬼蛾刮去的四千多两,再刨去自己也花了些,她手中存银已不剩多少了。

可是自她入了“夜宫”后,叶玄迟迟没有安排给她任何职司,也没交待过什么任务。这让冥烛有些不安。

倒也不是叶玄不想用她,只是自她加入之后,准确来说,是带着她从“剑湖山庄”回来之后,吴家兄弟、薛老板、大灾荒……计划中的、意料外的,各种事情接踵而至。因此便没将主要心思放在她身上。

另则,真要安排她,也并不那么容易。去莫问塔?残影不喜欢她。去城主府?左右没几年了。更麻烦处在于,众所周知她曾是敌人,瞧得出她自己心中也未释然。几年了,除了与鬼蛾一起时能闹些小脾气、露些真性情,她对谁都很客气,包括禁卫和婢仆。这使得叶玄愈发不敢轻易将她丢入眼下的乱局之中。她很勇敢,又极胆小;她很强大,又极脆弱。

…………

“忘月楼”仍叫“忘月楼”,却再也不是“木叶家”的财产。还有“千金阁、演武坛、斗兽场”,如今都已姓薛。

“清尘”仍是“清尘”,却已再难享受那“清风两袖,肆意红尘”的逍遥。她更愿意旁人当她是个婊子,而非什么“隐于秽浊,不妖不染”的仙子。你们才是仙子,你们全家女人都是仙子。

“清尘”已很少在“忘月楼”中露面。她喜欢皮相俊美的男子,可她厌极了他们用那种奇异的目光望着自己。仿佛上了她的床,然后活着下来,才是“真正过瘾”的事。更有人掷下重金入了暖阁后,不解衣带、不掀罗裙……说要比武。

真是荒唐!

清尘讨厌武人。更准确地说,她讨厌“人可以习武练气”的事实。

她讨厌“灾害纪元”。讨厌这个“一人一剑可欺君,火水旱蝗恣狷狂”的时代。

她倾慕狼王“髯蓠”,那才是真豪杰!

她仰慕“安史、金拓”,那才是真风流!

可现如今,唯有“武人”才是贵族。任你经天纬地、眉目山河,却抵不过那“匹夫一怒”!

丰临城“薛家”,大凉末叶的“皇商”,积淀千载,富可敌国,底蕴何其深厚。被一个连字都不识的“风大矛”搅得灰头土脸、怒不敢言。“薛家”二子夺嫡,一南一北,分庭抗礼,又何尝不是一种默契、一种逃离。

那时她不经事、不甘心,偏要帮着夫家和“武人”扳板手腕儿,终害得满门男丁尽绝。丈夫五马分尸,两个未入壮年的儿子也给当街砍了脑袋。全凭对方只以为她是个宠妾,这才被充入“奴籍”,身陷勾栏,侥幸得活。

后来,印有她掌纹、足印的“奴契”辗转流入“忘月楼”,随即销毁。

起初她不明白,相隔数百里的“忘月楼”为何会注意到她。临窗而望,看见不远处的“莫问塔”,隐约有了猜想。

她又不明白,这分明叫做“莫问”的佣兵团,为何会多管闲事。完成任务之余,还帮忙改善“雇主”的处境。

是万念俱灰,也是无处可去。知晓原委后,清尘便以“自由民”之身栖于忘月楼,醉生梦死、残喘韶光。眨眼间,已过了七十几年。

这期间,莫名其妙地,她自己也成了“武人”,竟然还是“不得了”的那种。对此她并不如何高兴,更从没动过复仇的念头。

丈夫死了,两个儿子死了,多少桶旁人的脑浆,也换不回。另则,她其实一直觉得,真正害死丈夫和儿子的人,是她自己。那个时候,丈夫举棋不定,正妻是个蠢货。整个家族,忍辱还是顽抗,实是凭她一言而决。她做了错误的决定,一战族灭。

这世道啊,看似百花齐放,实则一潭死水。文人出不了头,武人有不了后;能臣济不了世,枭雄翻不了天。几个破城,争来抢去;一群混混,飞檐走壁。没意思,实在没意思。

流亡日记-节选(68)

我没办法像“安涅瑟”一样耐心打坐。那时她在林府练气,一坐就是四、五个时辰,腿麻了也不动。我做不到!

腿麻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我的心静不下来!

“将全部心神凝注在小腹丹田处,然后幻想从那里涌现出力量。”哼,说得容易。全部心神?怎么可能凝注起全部心神?不自觉就会胡思乱想啊。

唉……我大概是练不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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