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谁是凶徒

不知什么时候起,城垛上站了一个比木青儿更像鬼的女子。同样披头散发,同样赤着双足,同样一袭睡袍。只不过那睡袍的颜色,是血火般的鲜红!这回真的是鬼,她是鬼蛾。

瞧着与木青儿一样狼狈的鬼蛾,这一次叶玄心中却没泛起太多涟漪。他很清楚,她这副德行,一定是为了追逐木青儿。他甚至能想象那幅…似乎还挺美的画面:鬼蛾惊醒之后,推开偏房木门,白影一闪,红影相随。

倒不是叶玄觉得鬼蛾不在意自己,但若只为了自己,她不至于连鞋也不及穿,更不至于将“绳鞭”落在屋内。武人遇急遇险,可以不穿鞋子,可以不穿衣裳,但绝没有不拿兵刃的道理!

鬼蛾的轻功并不差,木青儿的轻功也算不得甚好。但鬼蛾仍远远落在后面。这是“旱”与“蝗”本身的鸿沟。能在表面上隐隐迈过这道鸿沟的疯子,也不是没有。残影能在五、六里内跟上木青儿;孤雁一刀之威,堪比叶玄“烟波刃”。

然而这些终是假象。残影强追木青儿,超过六里便难望其背,若是总共需跑百里,她不追木青儿,反而到得快些;孤雁一刀斩出,三次吐纳之内,没有第二刀!临敌之际,三个吐纳的功夫,死一百回都够了。

听到“望楼”鸣警后,正在“城主府”书房内,由“议事”转为“吵架”的残、叶二人,第一时刻赶至“外城南墙”。紧接着是木青儿与鬼蛾。寒星和冥烛,以及宿在“城北兵营”中的孤雁,则冷静地留在了原地,等待着另外一侧、甚至另外几侧城墙皆被损毁的消息。“薛让”手下的高手未动,也是这般道理。

“城主府”虽然事忙,倒并非每个夜晚都要如此殚精竭虑。只不过“雨夜”不睡,是叶玄在“锁城”之后养出的习惯。

“冯龛,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叶玄询问城南守军的官长,语中暂无责难之意。

冯龛颤声道:“回殿下,五更刚过,有兵士发现城下破了个洞,未及封堵,城外流民也发觉了,然后……就涌过来了。”

“发现?”不等叶玄再问,憋了一肚子火的残影立时察觉到异样:“所以说,城墙是谁弄破的,怎么破的,根本没人看见?”

“是。”见残影语气不善,冯龛更增惶恐。他不知该不该补上一句“卑职失察,卑职有罪。”

“城墙里侧,每一段、每一寸,半个时辰内必有‘巡兵’经过两次。下雨时盯得更紧,绝不会错!”冷静下来的冯龛没有急于请罪,而是提供了更有价值的情报。

“也就是说,对方能在‘两盏茶’的工夫内,让城墙开出一个‘一人高,一马宽’的破洞。”残影敛了怒意,眼光望向叶玄。

“至少七八个‘水’,或者一两个‘旱’。”叶玄评估着对方的实力,随后疑惑道:“如果是‘航帮’的人,为什么等到快入冬了才动手?几个月前,雨多雷密,城外流民的数量更是如今的十倍不止。那个时候他们干什么去了?”

“我也想不通,兴许在内斗吧?也未必就是‘航帮’的人。”残影轻声说。

“咱还得罪过谁呀?”焦、甘?夕霞?寒极门?冬荫商团?燕池派的曲崆,在千金阁输了大半身家,表面不说,心里恨上我了?又或者,是如周莲这种莫名其妙惹上,我们却不知道的家伙?……别是凉城吧?叶玄在心中,将可能的敌人一个个过了一遍。

“空想没用。补那缺口时我去盯着,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残影瞧叶玄神情,猜出他正在心中罗列以往得罪过的人。

“嗯,我跟你一起。师姐,小蛾,你们先回。”

四人沿着石阶行至城下,却见“容五七”如一名侍卫般,肃立相侯。

“卑职容五七,见过宫主殿下、城主殿下;见过影大人、蛾大人!”容五七的语气有些激动。她早已不是夜宫禁卫,见到四人,仍自称卑职。

“容五七,今日多亏你了。”叶玄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当初准了她三百铁骑的“仪仗”,居然能在今日派上这般用场。

“都是卑职应做之事。”容五七只简短一应,旋即转向木青儿,以极快的语速说道:“宫主殿下,卑职已派人去驾马车,另让手下净空了最近的一间民房,马车到前,宫主与蛾大人可在房内歇息。只民房有些脏乱,宫主见谅。”

“嗯。”木青儿点了点头,与鬼蛾一起随容五七去了。

…………

数十名用吊船坠到城外的工匠,在城头无数箭手的护持下,战战兢兢对外墙做了些简单的修补。之后才开始清理墙体里侧那座用马匹堆城的尸山。

并非城主如何体恤部下,实在是半刻也不敢耽误。叶玄作为场间力气最大的一个,正与众兵士一起,将刚刚好不容易堆成的小山一点点搬开。

“这小娘皮,踩得也忒结实了。”叶玄心中暗骂。更可恶的是…有好多匹,连肠子都给踏出来了。

残影嫌弃马尸脏臭,背着双手站在一旁,不肯帮忙。

终于清空了马匹后,残影踏着一地粘稠血水,悠悠走入破洞之内。

“瞧出些什么?”叶玄用兵士端来的木盆洗了两遍手,回到残影身边,低声问道。

“你之前说,对方至少是‘七八个水’或者‘一两个旱’,不全对。刚才我审过‘巡兵’,冯龛没说谎。那也就是说,城墙是在警钟鸣响之前的‘两盏茶’时分内,才被催破的。但那时候,雨已经很小了。

如果是七、八个‘水境’武人,大刀阔斧、叮叮咣咣的,很难不被察觉。同样是把这土墙搞破,功力越深,动静越小。”残影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手五指刺入墙体,破墙之声,没有盖过她的轻语。

“嗯。是‘旱’。”叶玄点头认可,面色凝重,“能猜出是谁吗?”他随口一问,没抱什么期望。就算残影想事情很快,也就比他多看了“洗两遍手”的工夫。更何况,一个“旱境”武人,若是铁了心要与他玩这“老鼠打洞”的把戏,最大的可能就是永远都抓不到。

过段时日城墙再破,他们再补,然后再破,再补。直到“外城”失序、陷落。又或者,坚持到灾情和缓,摧城无用。再然后,敌人悄然退走,木叶家族带着一口永远出不了的恶气,黯然南渡——叶玄心中,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猜不出是谁,但多少有些痕迹可寻。”残影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一对灵动的眼眸顽皮地打量着叶玄。

“想出什么就说,别考校我。”叶玄疲倦地低斥道。

残影撇了撇嘴,旋即又显得认真了些:“你瞧墙体这些伤痕,像是谁弄的?如果是‘孤雁’来做,以她刀意之凶暴,只需四斩就能在这破烂土墙的任意一处,开个‘门’出来;如果是‘小蛾’那蠢丫头,使蛮力照着同一块墙面抽上几百鞭,也能奏效。可是单看这个破洞的模样,倒更像是我干的。

这土墙虽不结实,可毕竟厚度摆在那儿。凭我的火候,一脚定是踏不破的。所以要是我来做的话,会先将墙体削得薄一些。你看地上这些碎块儿,是不是这样弄出来的?”

说着残影拔出腰间短刀挥了四下,转瞬在墙面划出一个正方。刀刀深没至柄,瞧着却不如何费力。四刀斩过,又侧过身子在那“正方的左上角处”斜划了一下,随后一刀捅入墙面,缓缓拔出,如卖瓜汉使“果刀”掏西瓜一般,带出一块“里瓤”。

“你说话就说话,拆墙做什么!不演示一遍怕我听不懂吗?”叶玄用指节在残影额头敲了一下。

残影抬眼扮了个怒脸,随手将插在短刀上的土块甩落,继续道:“那些土块儿,有少量被马铠压碎。余下完好的,多数比我切出的这块大些,但也大不许多。也就是说,对方使的很可能是‘短兵刃’”

叶玄思忖片刻,疑虑道:“这个要做伪,很容易吧?”

“很容易,但没道理。混江湖的武夫,八成以上使刀、剑。使刀、剑的,又有八成以上,使的是像‘雪脏、裁决’这样‘中等长度’的刀、剑。所以说,如果对方是个拿‘正常’兵刃的家伙,根本就没必要做伪。

而如果对方的兵刃像‘鸿湖’或‘暗水’一样,比寻常刀、剑长出一截,要做伪,也该往‘中等长度’的方向去做。拆墙这事,毕竟是趁着雨夜偷偷摸摸干的,为了求快,就更不该去仿‘短兵刃’。

我现下能想到的,就两个可能:要么对方真是个使‘短兵刃’的,而且还足够蠢。要么就是处心积虑,想栽赃给某个人。”

“柳成荫,要赃孟黄平?”听完残影的话,叶玄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胡亢”时期,“航帮”座第五把交椅的“孟黄平”,与残影一样,使两柄短刀。

不同处在于,“残影”的双刀一模一样,“孟黄平”的双刀一长一短,短的那柄比“晏鹊”略长,长的那柄约莫是“男子前臂加上手掌”的长度,似与残影先前所指的土块儿暗合。

“不对,这不高明啊。”叶玄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未加思索的闪念。

众所周知,“孟黄平”不蠢。一个蠢人,不可能在脱离“航帮”自立门户后短短几年,便将天河“支流”上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现如今“白帆商团”已不知占了多少原属“航帮”的河道。要说他念念不忘“老帮主”的血仇,暗中与自己为难,叶玄勉强能信。但要说他亲身犯险,还像个傻子一样留了尾巴,叶玄死都不信。

“柳成荫”更不蠢。短短数年,他收拢伤重不治的“熊清四”麾下人手与码头;劝诱明哲保身的“余媚儿”重出江湖;兵不血刃压服联手夺权的“江童彦”和“郁满”。偌大一个“航帮”,在他手中得以残喘、保全,渐有重振旗鼓之势。要说他这等人物,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构陷“孟黄平”,叶玄更不能信。

“嗯,我就随口一说。应该不是栽赃。”残影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各种可能。

“那…旱境武人、跟咱有仇、使短兵刃、脑子又笨的,还有谁呀?”

“甘甜。”残影就只想到这一个。

“别打岔,那是死人。”叶玄不满道。

“我又没说是她干的,只是回答你的问题。”残影轻轻翻了个白眼儿,继续道:“兴许是自做多情了呢?未必就是冲咱们来的。”

叶玄恍然一惊:“对呀。早不来,晚不来,这时机选的……是‘薛谦’在整治‘薛让’?”有了这个念头,便觉越想越是这个道理,“灾情一过,就是裁决‘薛让’的时刻。一座城都管不好,还当个屁的‘北地总掌’。”

“有这可能。但没法确证,也很难追查。除非那人下次再弄时,当场将他擒住。”

“不容易呀。一侧城墙‘九里’长,四侧墙,任意一处,都可能破。普通兵士就算侥幸撞见了他,也擒拿不住。总不能一入夜,咱几个就绕着城墙一圈圈地跑吧。

再说现下只知对方有‘旱境’品阶,不知身手如何。若你们几个单独撞见,还不定谁吃亏呢。”叶玄也算看过不少史书,纸上得来终觉浅。直到此刻,他对于当年“凉帝国”一寸寸被武人“肢解”的过程,才真正有了切身之感。

残影对“你们几个”的说法很不服气。她不觉得天底下哪个“旱境”武人能让自己吃亏。就算有,也屈指可数。

她的底气,并非没来由的自负。武道一途,最终决定一名武者修为高下的,就是三个因素。

一是内力:但凡“丹田”中有了真气,哪怕只一丝半缕,那便是“武人”而非“素人”。能将丹田贮满而不漏的,是“旱”。贮满“丹田”后,又胀满“经脉”的,是“蝗”。这一节,全凭天赋,半分进取的余地也无。

二是技艺:杀人那一瞬,殊途同归,无外乎“切割、穿刺、钝击”而已。但为了达成“那一瞬”,各家的招式、法门,可谓千变万化。能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找到后,又能精进到何种地步,是“同阶武者”对决时,分高下、判生死的关键。

这一节,既看天赋,也看勤勉,还看师承。天赋极好的,如“仇诗迈”,师傅是谁都一样,有没有师傅,也一个样。天赋平平的,如“阮棋”,是仇诗迈教她,还是乱七八糟的人教她;仇诗迈是仔细教,还是随意教…最终的差距,将判若云泥。残影,也是那种“有没有师傅都一样”的天才。

三是临敌: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武人,遇到那些整日与“同门”切磋对练的,往往差之毫厘,谬以阴阳。“权剑季”不比“心剑季”,到了“旱境”还常与人厮杀搏命的,没有几个。似“楚天穷”那种一生杀过十四名“同境”武者的疯子,更是再也找不出了。若想在“对练”时拟出“生死一线”的压迫感,却不当真冒生死之险,惟有依靠“更高品阶”的武人。

也正是这样的奢侈,使得在“技艺”层面天赋平平,至多至多可算中上的“鬼蛾”、“寒星”,临敌时能稳稳压制同为“旱境”的“焦怀”与“甘甜”。而残影……认真起来,她有信心同时杀掉鬼蛾、寒星两人。虽然她没试过,也永远不会去试。

寒星极不合群,她从不与“木青儿”之外的人对练。但残影在嬉闹时,对付过联手合攻自己的“鬼蛾”与“冥烛”。能赢,尚有余力。

这便是残影的底气,她不惧怕单独面对天底下任何一个“旱灾”。但她没有选择在这种时刻,与叶玄争执这个问题。残影挥手唤来主事的工匠,告诉他可以开始补内墙了。折腾了半夜,这时天光已明。

“日间不会有事,咱们回吧。”残影觉得有些倦了,她想好好睡上一觉。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个不眠夜。

流亡日记-节选(69)

成了!我练出了,还不到两年半!这感觉太有趣了,果然有了“真气”之后,自然而然就能体会到“丹田”和“经脉”的所在。

林觉说的完全不对。心性质朴,心无旁骛,我一条也没做到。

失败很多次之后,我决定顺从自己的感觉,不再刻意回避“施沃茨”,随着他一天天长大,吵闹倒也越来越少。

说到心性质朴,我至少比“安涅瑟”阴险一千倍,“入门”却比她还快了一年。难道说,“安涅瑟”其实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单纯?不对,肯定是“林觉”从“欧阳桐”那儿学来的方法,对“洛拉玛人”不太适用。也不知“欧阳桐”还活着吗。

到了这一步,后面就全看运气了。我有点紧张,不知道我的“池塘”会不会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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