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薛园”与“风寨”

“木风商团”的消息炸出,“丰临商会”的“执佬”们,顿觉五雷轰顶!

一个风家,已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原想着“木叶家”到此之后,就算不能两败俱伤,好歹换个三足鼎立。哪曾想,短短不足一月,这两股北边来的悍匪,竟然已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一众“执佬”之中,心绪最为复杂的,要属“汪屠”。他当然不愿看到“风家”与“木叶家”冲突。然而这两家出乎意料地过从甚密,更让他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安。像极了一个早已习惯“独宠”的美妾,忽然发现,家中有了正妻。

…………

“早说过外人靠不住的,父亲越来越糊涂了。”一身暖黄色长衫,颌下蓄着短须,面容儒雅,眼芒却极锋锐的男子,语声低沉地说道。

“父亲做事,总归有父亲的道理。大哥,倒是你,近几年愈发有些焦躁。那样的话,以往你都是憋在心里,就算对我也不说的。”薛棠平日都是“短衣长衫”的武人装束,今日偷懒不练剑,难得穿了罗裙。

“也就剩你,还能说些心里话。就别教训我了。”薛谦笑得有些苦涩,却透着旁人永远没机会得见的亲近。就连他的妻子,也不能。

“薛瑞”膝下,四子三女:薛谦、薛让、薛温、薛俭;长女薛兰、幼女薛棠、义女余垚。其中,薛谦、薛让、薛棠是正妻嫡出,一母同胞。诞下“薛棠”后不久,薛夫人病逝。薛瑞没有续弦,也无侧室得以扶正。

“未必有你想得那么糟。二哥说过,那叶老板是个‘生意人’。精明、凉薄,但不混账。要我看呢,‘木叶家’跟‘风家’合伙,既是迫不得已,也是惦记着两头要价。他那‘探海’的荒唐生意,跟父亲谈过。来到丰临后,跟辛夷、姚远、崔吉也都谈过,没人理他……换做是我,大概也会气闷吧。”

“哼,鬼知道‘木叶家’的人究竟想干什么。早年就不该‘养虎遗患’,后面更不该妄想什么‘驱狼吞虎’。我现在愈发觉得,木叶家卖‘枯荣城’给咱们,实是没安什么好心。

父亲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前前后后,派了‘六人’到‘枯荣城’。硬生生将‘薛园’的战力撕去一半!‘西北’哪里需要那么多人手?‘家里’又怎么够用?‘老二’也不是东西,‘丰临城’是什么状况,他难道不清楚吗?父亲给人,他就敢要?”

薛棠眼望大哥,双眸之中更添忧虑。以大哥的城府之深,他对父亲、对二哥的怨气,竟已到了“非得找人说说不可”的地步。

薛谦讲得隐晦,但她当然知道大哥在说什么:

当年的“风家”,还没凑齐如今的“四凶徒”,而“薛家”麾下:“旱灾”十三,“水灾”过百。再加上“丰临商会”中,除“薛家”以外势力最大,对“风家”也最是恨之入骨的“宿家”。咬咬牙,把心一横,未必不能做掉“风大矛”。可是父亲不肯。

后来,老二从北边回来,说想买“枯荣城”,张口就要四十万两黄金!四十万两,父亲连价都没还,就这么给了。给钱也就罢了,竟还多派了三名“旱将”过去。

再后来,北边闹了大灾,秩序全无。存在北地大小分号中的金银,几乎已给抢的毛都不剩了。这档口,老二居然绕过自己,甚至跃过父亲,直接以“薛家”的名义昭告天下:银票全额兑付!他知不知道,自己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父亲过去一百年都白干了!他当然知道。但他仍敢,他仍要。

父亲听到消息,在家中气得摔了茶杯。就连“风大矛”杀死“梅容”那次,父亲都不曾如此。可是最终,老二居然没受任何责罚。父亲对外宣称,甚至对内也宣称:一切都是他的意思。老二办得极好,立了大功劳!那之后,老二不仅彻底坐实了“枯荣城主”和“通汇钱庄北地总掌”的位子,父亲还又增派了两名“旱将”给他。这一来,老二麾下明面上的“旱灾”就有六个,还没算他私底下偷摸养的。

父亲这是要做什么?是不是再过几年,就该“废储”了!

“父亲怎么想,我不敢猜。但我相信,父亲只要没‘老’,就不会糊涂。”薛棠不知怎样安慰大哥,只说了她心里想的。

…………

“包爷,您慢用。”

一个满身肥肉,瞧着足有三百来斤的大白胖子,坐在他熟悉的小酒馆内,狼吞虎咽,一脸的幸福与满足。木桌上摆了两个瓷盆:稀饭泡饼、水煮白菜。旁边桌上,还摆了四个盆。盛的也是相同的东西。

“看你吃,我都忍不住想来一盆。”伴着呼噜呼噜的饕餮声,酒馆中慢悠悠走进一个……丑陋到能让人觉得“顾长卿”与“墨白”几乎没有区别的男人。他是“老土龙。”

“老土龙”并不老,只是背脊有些微驼。“土龙”就是“蚯蚓”。人如其名,老土龙五官俱全,瞧着却好似没有脸,尤其在他不笑的时候。

老土龙的面门上有两个小孔,是眼睛,没有眼白;小孔下面还有小孔,是鼻子,没有鼻梁;四孔之下,有个大孔,是嘴,没有下巴;他当然有脖子,却很难一眼瞧出哪里算是脖子,从头顶到锁骨,几乎就是一个“长条”。

老土龙的父亲,干的是“盗墓”的营生。人们都说,他爹生出这样的儿子,是因为损了阴德、招了诅咒。他小时候,会怕那些怕他的人;长大后,会杀那些怕他的人。再后来,他开始享受别人怕他,甚至直接给自己取了“老土龙”这样的花名。

“砰”一声响,“素包子”抄过邻桌的一个瓷盆,放在自己对面:“吃,俺请。”

“淡出个鸟来。”老土龙用木勺擓了一口稀饭泡饼,嫌弃地咂嘴道。“鸡!”他只对着店伙说了一字,店伙立即躬身称是,跑往后厨去了。白斩鸡、葱油鸡、碳烧鸡。老土龙每次来这家酒馆,都是这老三样。

这间临海的小酒馆,几乎只做“风家”的生意。并非老板有意想要如此,只是风家的人聚得多了,旁人一般也不敢来。好在风家的“虾米”足够多,而且近些年越来越多。只伺候他们一家,生意倒也兴隆。更好在“包爷”和“龙爷”都喜爱他家的菜品,风家的“虾米”到此吃喝,也就不怎么赖账。

“哎,你说‘木叶家’那些娘们儿,哪个最有滋味儿?”老土龙已不再碰眼前的食盆,对着素包子一脸兴致勃勃地问道。

几日前,“木风商团”成立,“风家”与“木叶家”的所有人,有过一次颇为尴尬的会面。“风沙雁”与“鬼蛾”又生口角嫌隙,终被“秀秀”与“残影”一唱一喝地化解。

“都不咋地。俺就觉得‘沙雁’最有滋味儿。每次弄别的娘们儿,俺都闭着眼,就想‘沙雁’。”素包子口中不停,一边吃,一边含混而洪亮地说道。

“找死啊你。”老土龙闻言,侧头看了看坐在稍远处的几桌虾米:“滚!”

“怕啥,俺就这么想的,当着大哥也是这么说。嘿,就是‘沙雁’在的时候不敢。那小黑弩,顶着俺肚皮射呀,躲都没处躲去。”素包子满不在意,继续吃他的白菜:“要非得委屈俺从‘木叶家’挑个娘们儿,俺要‘大长刀’那个!你嘞,你稀罕哪个?”

老土龙听着“大长刀”三字,露出一副“道不同,不想为谋”的鄙夷:“大长刀有啥好的。我最想弄那灰眼珠的西域婶婶,弄一下,少活一百年都干!唉,只可惜呀……弄她,怕是得少活四百多年。”

“嘿嘿嘿……你还说俺。你惦记的婆娘,可比‘沙雁’还吓人嘞。哎,你听‘秀姐’说没,那婆娘跟‘小金’一样,使‘金刚掌’的。一巴掌拍碎你脸!”说到后半句,素包子使劲将头往前探去,捏着嗓子,像在诉说什么绝密一般。

“你知道个屁!我早打听清楚了,人是一手‘金刚掌’,一手‘无极印’。那叫刚柔并济、内外兼修,懂不?‘小金’那愣子,除了硬,还有个啥?”见素包子将自己相中的女子说得低了,老土龙极不满意地反驳道。

“无极印?那不是也愣子才练的笨功夫?啥刚柔并济呀,一个转,一个不转!不就这样么。”素包子说着,将肥硕的食指放进眼前那盆“水煮白菜”中,盆中吃剩的汤水和菜叶,立时拧成一个漩涡,围着手指转动起来。

“金刚掌、无极印”在如今的武人看来,都是极粗浅、极笨拙的功夫。“金刚、无极”二词,源自“兴起于凉帝国中叶,销匿于凉帝国末叶”的两个更古老的宗教。据说那两个宗教,与现今的“冥神教”和“道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老土龙”被“素包子”怼得有些哑火,只好故作高深地胡赖道:“哎,你念书少,跟你说不清楚。啥也不懂!”

不多时,素包子已将五个盆中的菜肴吃尽,老土龙的鸡也上齐了:“你还吃不?不吃给俺。”不等老土龙答复,素包子便将仅剩的那盆“稀饭泡饼”端了起来。

“小白,吃饱没。”用极快的速度吃光最后一盆后,素包子抚着自己又白又圆的肚子,无比宠溺地询问道。

“哼哼。”两声像极了幼小猪豚哼叫。素包子决定到此为止,不再加了。

他年少时,养了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猪,名叫“小白”。与同龄的孩子相较,他个头更大、开智更晚。由于总是挂着口水和鼻涕,少时的素包子没什么朋友,“小白”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有天午睡时,他梦见自己将“小白”炖了。乳猪肥美滑嫩,不需什么蘸料便好吃极了。他越吃越香、越吃越香,很快把一整只都吃光了。抚着肚子,打着饱嗝,觉得差不多可以醒了。可用力醒了几次,总也醒不来。他有些焦急,伸手去摸“火钳”。皮焦肉绽,疼得哇哇大叫,竟还是醒不来。

他这才意识到,好像不是做梦,好像自己真把“小白”吃了。然后他开始哭,声嘶力竭地哭!哭着哭着,又笑了。他知道“小白”没死,“小白”就住在自己身体里,永远长不大,永远不会死。那之后,他每天都用“小白”最喜欢的食物来喂“小白”。稀饭泡饼、水煮白菜。

素包子相信,他终有一日会梦到自己与“沙雁”欢好。那是他最期待、最渴望的事。但是“沙雁”不喜欢。于是他一个人住在外面,从不在“风寨”中过夜,也不午睡。

“俺吃好了,不等你啦。”素包子说话间,撂下一小枚银币。拾起长凳上那只与自己身形极不相称的“精钢短斧”,摸着肚子,一颤一颤地走了。

…………

“风沙雁”不喜欢“素包子”,更不喜欢“老土龙”。她跟“秀姨”很亲,与“小金钟”相处得也还不错。女人,总是更容易亲近那些“不喜欢女人的男人”。

“秀姨”平日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爹爹,那是伯父交待的。只要是伯父交代的事,对秀姨来说,就是比天还大的事。

伯父也说“让小金护着沙雁”,但风沙雁不肯。

她不喜欢时时刻刻被伯父的人盯着,仿佛自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想带她自己的人,哪怕她们不够强。多带些,也就是了。再者说,就算不带人,谁又敢对自己如何呢?伯父早就放出过话去,四矛、沙雁要是死了,他就屠遍整个丰临!从商会执佬开始,然后是那些名头大的、武艺好的、银子多的……一个挨一个,全都宰了!

风沙雁身边,长年随着二十女兵。持长刀、配细弩、披锁甲。身形高壮、马尾垂腰,飒爽之极。另有三名持长剑、不披甲的女子,是贴身更近的护卫。这三女,皆有“水境”的身手。天下武人,分“贼、盗、寇、匪、火、水、旱、蝗”八境。“火境”以上,无人披甲。披了反会变弱。

然而那日与“鬼蛾”的摩擦,让“风沙雁”多了几分警醒。绳鞭扑面卷到的一瞬,她来不及有任何感觉,“秀姨”已将那鞭子夺了。可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安。要不是爹爹与自己一样喜欢吃“蛇宴”,那日就不会去。爹爹不去,“秀姨”就不会去,“小金钟”也不会去。

如果那一日,是此时身后这二十三人跟着,她当然仍会射出那只弩箭。可要是那样的话,自己现在是已经死了,还是变得比“老土龙”更丑了?那还不如死了。

其实,数年前在“竟卖会”上,没能凭身后那三名持剑的护卫拿下“慕雪”时,她就已经有些警醒。可事后“慕雪”跑了,至今也没敢露头,慕家还赔了一大笔银子。时日一久,她便将“慕雪双指逼到颈前,后又撤手”的事,忘到脑后了。

这回的“鬼蛾”却不一样。“风沙雁”活到今日,还从没见过能在自己面前“嚣张两次”的人。她心中很不痛快,总觉得“丰临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丰临城”了。想着想着,右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腰间的“乌金细弩”。今日,必须要找个人,或是找些人,发泄一下。

…………

“小金钟”赤着身子,躺在自己院中那条连接着“池水”与“凉亭”的碎石小径之上。和煦的日光,温暖着他胸腹间被“烬手”微微灼伤的皮肉,有些舒服,也有些痒。

精壮小巧的两排腹肌之下,空无一物。与“秀秀”不同,与“鬼蛾”不同,“小金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他还来不及知道,就永远没机会知道了。对此,他并不如何难过。就像看不到光的蚯蚓,不会去艳羡一目千里的鹰鹫。

“小金钟”出生在大漠边缘的一个小小村落。在南地之人看来,那里自是贫瘠得一塌糊涂,但与“风大矛”长大的地方相比,还是好上许多。

年幼时,小金钟见过一名“能从一个屋脊飞到另一个屋脊”的男人。现在回想,那人应该也就和“沙雁”一个水准。不过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实与天人无异。

他决心要成为那样的人!爹爹笑着说:“哈哈,要练神功,得先自宫才行。”他问兴奋极了,问爹爹:“啥叫自宫?”爹爹没理他,出门干活去了。爹爹走后,他挨家挨户,问了大半个村子的人,终于知道了啥叫“自宫”。

爹爹回来时,小金钟晕倒在自家土屋内,血浆淌了满地。他已将自己“宫”了。

那之后,他跟他爹,成了全村人的笑柄。以前跟他玩儿的孩子,在他做了那件“很勇敢的事”后,也不跟他玩儿。他不太明白,不过没关系。反正以后要专心“练气”,也没空跟他们玩儿了。

当他自己终于也可以“从一个屋脊飞到另一个屋脊”的时候,他才知道了一件事:原来爹是骗他的,不用自宫,也行。

告诉他真相的第二日,爹爹出门干活,不久后家里来了一个同村的小孩儿,给了他一张字条。他看着字条,只认得上面有个“不”字。又是问了村里的人,才知纸上写的是啥:“爹对不起你。爹不能无后。”那之后,就再没见过爹爹了。

又过了些年,他感觉肚脐下面那个叫“丹田”的地方,已经塞满了,再怎么费力,也装不下更多。那个时候,他已长成了现在的模样,只不过还有头发。

离开村子之后,他从一伙马贼口中听说——沙漠中出了个天下无敌的大英雄!他一路打听,一路找寻。路上打了不少架,也遇上好几个比马贼凶悍许多的家伙,但他没输过。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海边那个叫“风寨”的地方,被一个“身披青袍,长发飘飘”,长得如“仙人”一般的高个男子一剑挑翻。他坐在地上,顾不得肩头的血洞,就开始笑。终于见到沙漠的“大英雄”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仙人”不是“大英雄”。原来大漠的英雄,比仙人还厉害!

理所当然地,他学着大英雄的样子:剃了光头,穿上黄衣……当他告诉仙人,想要一双和大英雄一模一样的“金刀”时,仙人摇摇头,给了他一支“金锏”。

流亡日记-节选(78)

我的“河”终于蓄满,自开始练气至今,七年半。居然比青儿还快。

现在可以确信无疑,我和青儿的体质,与黄土大陆的人不同,我们更适合练气。不能确定的是,合适练气的究竟是“洛拉玛人”,还是全部“沃夫冈伽人”。

这一段好像……之前是不是写过同样的内容?

天呐,还真是!练气…不会让人变笨、变糊涂吧?

要是全部“沃夫冈伽人”都和我们一样,那练气的方法绝对不能让那边的任何人知道!

要是只有“洛拉玛人”能行……唉,那依然很麻烦。不知有多少“洛拉玛人”直到被绑上火刑架,还在吟唱赞颂“厄古斯”的神曲。

还有件事我一直有些担心。既然我和青儿的体质与“黄土大陆”的人不同,那我们的“河”与“池塘”,是更深还是更浅?高阶的练气者,我们就只见过“欧阳桐”一人,而“欧阳桐”究竟有多厉害,也完全没弄清楚。

必须找人测试一下。

林觉说过,这个世界的强者,分为“火灾、水灾、旱灾、蝗灾”几个品阶。顾长卿是“蝗灾”,这一阶的强者,全天下就只有那么几个,欧阳桐是“旱灾”,而那两个卖艺人,连“火灾”也够不上。

我要依次找不同品阶的强者试一试,这有些危险,却是必要的。我很在意林觉说的“一人之力,可乱天下”这句话,如果我能打赢“顾长卿”,或者至少能从他手中逃走……那我就有信心,改写“沃夫冈伽”的历史!

不过还是要慢慢来,先从“火灾”开始吧。为了保命,最好只找男人挑战,万一打不过又逃不了,就把面巾扯下来,跪在地上叫师傅。这样活下来的希望比较大,兴许还能骗到一些高妙的功法。只可惜现在即使被奸污,也生不出孩子了。这该死的“诅咒”啊。

再跟青儿打半个月架,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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