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滴水恩

“云大”出航后的第二日,叶玄从残影处得知了“仇诗闻”横死的事,他只紧急地做出些应对,心中的不安还未及消散。

事情不来则已,来时,便一件接着一件。

这日,是云大出航后的第十五日。一艘“主帆完好,前帆微现破损”的航船缓缓归入“木叶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回,水手们眼中的狂热与饥渴,远不是单纯的“劫后余生”和“想要女人”所能形容。那是一种……近似于遥远的帝国纪元,穷书生霍然得知自己考取了功名的亢奋。

木叶港,可以清楚听见海浪声的一幢二层高的小楼。东首套间,是叶玄的书房。

一张结实、宽大,材质普通的木桌上,摆了三枚“巴掌大小,覆满黑绿色苔藓”的扁石。每一块扁石的肚腹,都有被尖锥刺入的伤痕,内里泛出不怎么明艳的暗黄。

虽与“经过熔炼的金砖”仍有差异,但以“原矿”而论,这纯度足可说令人发指。只有那些初涉江湖、全无经验,技巧最为拙劣的骗子,才敢宣称自己找到了这种纯度的金矿。

那是一座小到没办法当作“路标”的岛屿;

岛上有几个低矮到没办法称之为山的“小丘”;

“小丘”近旁,遍布与桌上三枚一样的扁石,“小丘”本身,似乎也是相同的质地。

这是“风平号”的船长“韩吉”刚刚报给叶玄的消息。汇报已毕,船长没有离开,正与另外一人同坐在书房的软椅上歇息。一名船长,一名船副,此刻已重要到值得用“雪脏”去守护的地步。

直到他们分别带领更多的船长、船副,重新找到那座小岛之前,他们本人,连同家眷,都将是“木园-后园”中,最最尊贵的客人。

…………

“薛棠的‘二十九万七千两’,薛让的‘六十万两’,陆烬的‘一百万两’……我他妈一张也没花出去,就要开始‘报恩’了么?”七批航船,先后、分别、反复确认了那座小岛的方位。默海深处的金矿,开始源源不绝地送入“丰临”。总能从好事中琢磨出坏事的叶玄,手握灰刀,赤脚踩在“木叶港”一条废弃无人的渡廊之上,与一同前来观望的“残影”和“清尘”随口抱怨道。

数月之前,“薛棠”曾潜回“丰临城”面见叶玄之事,眼下除木青儿外,就只残影、清尘二人知晓。别人都以为,那些从天而降的银票是“枯荣城的使者”送来的。这是“薛棠”希望保密的关系。

“嘻。”残影轻笑一声,“你也可以把银票退给他们。”

“哼,我倒是想。”这当然只是说笑。那时的叶玄,已穷途末路到时刻准备行骗的地步;那时的银票,毫无疑问属于“滴水之恩,当报涌泉”中的“滴水”。

“船好说。蓝水书院那边,需要更多时间。”清尘不用问也能猜到,从深海中一船船运回来的金子,必定要变成更多的“航船”,更多的“船长和船副”,然后重新填入海中。只不过,建更多船坞、造更多船,还算容易。培育更多的船长、船副,却非朝夕可成。

要看懂“在后世瞧来,简陋到不可救药”的“星图”;要记录风力、风向、海流及航速,且弄清它们之间的关系……这需要船长掌握一些粗浅的“数术”。当今世上,“数术”能勉强过关的人,与“识字”之人相较,不足百一。许多时候,蓝水书院只能从头教起。

“嗯。”叶玄微微朝右偏头,对清尘道:“对未知海域的探索,可以暂缓。当得了‘教员’的船长,尽量调回书院培育新人。三年内,我要蓝水书院每年的‘新出’至少是现在的十倍。水准差些也没关系。”

“好。”清尘应了一声,看向远处的码头和水手,不再有新的问题。

…………

“丰临城”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记起:自己家中,曾有过一种废纸,叫“木叶商团的商票”。这东西早在数年之前,已基本不能流通。近日却有传闻说,要“派红”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翻找出来。

由于先前两次的教训,这一回,商票的市价,只浅浅升到了“每股三两黄金”。商团正、副两位主办叶玄和清尘再也不惦记“增股募资”之事,只想着凭借隐蔽渠道,尽量多收一些“商票”回来。再过几个月,到了“公示账目”的日子,就来不及了。

…………

“少主,咱们现在比‘薛家’还有钱了吧?”两个没办法喝醉的人,忙里偷闲,对坐饮酒时,鬼蛾满眼兴奋地盯着叶玄问道。

叶玄望了眼对面“连喝酒也要配蜜糕”的鬼蛾,轻笑一声:“这些情报…反正是藏不住,说给你也无妨。

当年在‘枯荣城’的时候,‘薛让’给我打过一个比方。他说全天下的金砖熔炼成一整块,约莫是个‘一丈高的演武场’。哈,也只有‘薛家’才能估算出这种东西。当然了,就算是他们,估得也必定不准,所以咱们就忽略不同演武场的具体大小好了。

小岛上那几座小金山,我没亲眼看过,要是他们的测量不出大错,加在一起应该比一个普通的演武场大出不少。而且那岛上的原矿纯度高得吓人。二两原矿,就能熔出一两纯金,陆地上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如果那几座小金山‘内腹’跟‘表皮’是完全相同的质地,那就不是‘薛家’的问题了,咱们可能会比‘罗摩夏’还富裕。”

“咕咚。”鬼蛾将一块还没嚼完的蜜糕狠狠咽了下去:“这么多!”

其实她心中还另有一个小小的惊异:“原来全天下的金砖加在一起,只有一个演武场那么大吗?”不过这个非常次要,她没问出口。相比于全天下的金砖共有多少,她更在乎的是:“那以后…我每月的薪俸……”

“啊,对了。近日实在太忙,你要不提,我险些忘了。下月起,你的薪俸就直接发到‘云洛’手里。给你多少、克扣多少,或者拖欠多久,全是你‘小云师傅’说了算。”

“凭什么呀,不成!”鬼蛾的身形立刻乍起,像是要咬人一般,“小贱人告我状了?”

“是,小贱人告你状了。”叶玄完全没有替云洛遮掩的意思,一脸玩味地重复道。“你撅了师傅的戒尺,还叫嚣说要掀了她的医馆,是不是啊?哼,我瞧她也收拾不动你。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吧。”

鬼蛾恨恨盯着叶玄,气得脸颊通红。这下倒很像是“素人”喝下小半壶谷酒后的样子。

一个失神,便起了情欲。叶玄忙端起暗棕色的桃木杯,吞下一大口酒。就好像那是能压惊、能安神的东西。

一场闲谈,不欢而散。叶玄信步回了“青院”,想着已有挺长一段日子没跟师姐打过架了。墨白死了、风大矛死了、胡亢死了,但自己的功夫,不能就这么懒散荒废。

“蝗灾”这种东西,就跟韭菜一样,是会自行生长出来的。割过一茬,还有一茬。他只能盼着新一茬生得慢些,不要再给他下刀的机会。

鬼蛾背负着双手,右手指尖浅浅探入左臂袖管之内,摩挲着那条细长黝黑的绳鞭,气鼓鼓朝着云洛的住处走去。跨入门槛时,她仍没想清楚,是要狠狠跟这小贱人算上一账,还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给师傅认个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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