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茶盘坐在地，才他那一声长啸终于将心中的郁气吐得七七八八。
这三天的时光实在是太难熬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满是汗渍，已经黑乎乎，被散发着恶臭的不知名杂质覆盖着的肉体。
张茶真的是大为感慨。
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这部经书是不是为了坑害后人而创造出来的。
整个过程太过于艰难了。
这三天下来，即使有佛门高僧舍利子的保护，镇守心灵。
张茶的意识也几次接近崩溃。
好在他一直念想着他的妻子，同伴，以及这一世的父母。
活下去，已经成为他内心最纯粹的本能。
好不容易把所有痛苦，折磨都熬了过去。
可是在无尽苦难消失的最后一刻，明王降魔经竟然引动了他的心魔。
在他最轻灵，最松懈的时刻……
心魔劫降临。
即使意识浑浑噩噩，张茶也想骂娘出来。
接下来九死一生，各种他不愿发生的事情出现在他脑海里。
神御大陆战线奔溃，暗之力肆虐。
初见学院三圣贤，以及白凤等人战死。
青青和小九被抓，不堪受辱，自尽……
自己修炼失败，变成了半死不活，半尸半人的妖魔。
暴乱，击伤不忍动手的父亲张图，恐怖邪恶的力量附在伤口让这个风趣儒雅的男人瘫痪半生，母亲林茶整日以泪洗面，郁郁而终……
虽然张茶知道这些是假的，是幻境。
可是他身临其境，每一幕都是亲身经历，每一滴鲜血都是滚烫炽热。
而这一切，又怎么能不让他疯狂。
他拼命地挣扎，嘶吼，却被不断的拖落无穷的幻境循环之中。
心魔并不死板，知道攻击人最软弱的地方。
场景一变，他没能回去。
柳青青回到原世界，终日郁郁寡欢，孤独终老。
神御大陆虽然在天女魃的帮助下勉强胜利，但却也只是惨胜，大陆上满目苍夷，尸山血海，遍地哀鸿。
……
这么一遍遍，一轮轮变化中，就当张茶将要迷失自我的时候。
眉心上的舍利子忽然崩坏，化为一堆失去神韵的碎末，一声悠久宏大的佛号自虚空深处传来。
仔细一看，张茶眉心上竟然出现了一个护法金刚虚影。
那护法金刚怒目而视，手持金刚杵，大喝一声，就对着张茶的眉心直接砸下。
随后一道金光自上而下，贯穿了张茶的全身。
也算是张茶福源不浅，这枚舍利乃是一个佛门金刚坐化形成的。
而这位佛门金刚虽然没有修行《明王降魔经》，但他所选的佛道也是以佛心御魔，虽然没有明王伏魔经这么彻底，偏执，可也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功法，一时间不禁让张茶恢复神智，还让他有了许多关于佛心御魔的感触。
那声佛号虽然平淡悠远。
但是张茶却听出了里面的执念。
降魔!
降魔！
我以煞气修金身，再以妖魔练煞气。
煞气不断，金身越强，终可伏天下之魔。
“以己修魔吗?再去度人出来……”张茶一相对比，突然发现自己选的一门更加偏执的法门。
“是自己胸襟小了。不对，他们的胸襟也不大。”张茶若有所思。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明王伏魔经是被改过的。
历代自以为理念正确的惊才绝艳之辈，不断对这门简陋的功法进行补充和修改。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
他们连创法者最初的理念都抛弃了。
众生厌魔，为何?
吾为何要降魔，为何?为何?
魔一定是错误的吗?谁可断言……
我游历世界，却发现所谓西方极乐不过是个笑话，啊哈哈哈哈。
骗局！骗局！诸佛都在掩饰！
哈哈哈哈哈哈，我却信了半生。
既然地藏敢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他宁自沉无限地狱，也要完成宏愿。
那我又何惜此身，我不如谁，啊哈哈哈哈。
成魔，我要成魔!
往日，我为真魔，以己度世！
……
感受了很久，张茶轻叹一声，“连佛门所谓最重要的‘佛心’都不屑了吗。直接化魔，连心都变成妖魔心，只在心灵最深处留下最初的普度众生的宏愿。”
张茶无法想象这位大能在那时看到了什么，明悟到了什么。
竟使得他宁愿抛弃信仰，坠落魔窟。
张茶突然有些难过起来，这个前辈在以前应该是个很纯粹的人吧。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
即使身上犹如经历了刀山油锅，他依旧笑得出来，而且越笑越疯狂。
“谢前辈指点。我既一直都依赖着旱魃之力，为何要嫌弃他是妖魔之流呢?哈哈哈哈哈哈，没胸襟，这就是没胸襟啊。哈哈哈。”
张茶撤了所有的佛力，只留下力量守护住生机，任凭旱魃之物在身体肆虐。
他随手一击，将那本明王伏魔经打为了粉末碎渣。
“通通都是虚言罢了。”
没想到，明王伏魔经粉碎之后，反而留下了一篇血色梵文烙印在虚空之中。
那梵文猛得一闪，就飞入了张茶的体内。
像是张茶已经满足了某种条件，他容易地就吸入旱魃之力与己身相融合，而他的肉身也在发生一些难以名状的变化。
疼痛依旧在继续，心魔却被吞噬掉了，化为了这神秘功法的一部分。
污浊的黑气滚滚，张茶抬头，眼中却是一片星辰大海。
《明王成魔经》
……
仔细地清洗了几遍，张茶终于觉得自己干净了。
没办法，明王成魔经对身体的改变太多了。
一想到这里，张茶反而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一次修行，不仅极大地开拓了胸襟，没想到还捡到宝了啊。
“茶少爷，老爷已经在偏殿里面等了。”一名面容姣好的侍女恭敬道。
张茶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这个月赏钱翻倍。”
那侍女大喜，早就听闻这少爷出手大方，没想到今儿个被自己遇上。
迈入偏殿，张茶却是有些尴尬。
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卿卿我我，好不亲密。
正是父母两人。
张茶轻咳一声，面色正常地在一旁坐了下来。
林茶连忙起身，一脸羞恼地看着张图和张茶两父子。
张图虽然也有些尴尬和讶异，但是嘿嘿一笑，对着张茶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明白的笑容。
“笑什么笑呀。傻图子，人家丢失人了。”
林茶嘟着嘴，一副很羞愤的样子。
“没事，没事亲儿子嘛，他又不小了。”张图打了个哈哈，毫不在意。
林茶直接伸手，掐肉，高速旋转，“你还说，叫你说!”
“咝!老婆大人，我错了。”张图连忙求饶。
张茶坐在旁边反而有些尴尬了起来，不愧是大商人啊。
父亲，这脸皮够厚!
林茶放开了张图，反手抓住一块妖兽肉干，直接砸向张茶。
措不及防之下，张茶身上多了一大块油污。
“看什么看，都怪你洗的慢，一个大男孩要那么干净做什么。”
张茶一头黑线。
天呐，澡白洗了。
……
晚风吹来，张茶看着站在护栏旁欣赏夜市的父亲。
“父亲。”
“嗯，你的功法修好了吗?”
张茶一叹，他也知道瞒不过去，“好了，我修炼的是……”
张图伏在栏杆上，眨了眨眼睛，“你没必要告诉我，你已经不小了。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了。作为修行者，谁都有着特别的秘密，有些秘密甚至连陪伴自己的道侣，家人都不能透露分毫，因为有些事情很危险。这也看做是另外一种保护。”
张茶呆了一下，点点头，“谢谢父亲。”
张图扭头看了看张茶，眼中似乎有着火焰在燃烧，“你有杀人的决心了吗?”
张茶再次一愣，刚想点头。
张图打断了他，“别急着点头，我说的不是杀一俩个人，是一座山。一座山那么多的人。”
这让张茶有些不解。
“雷烈他跟你说过了吧。你也比较特别，第一次杀人竟然不是害怕。这是一种好的品质，可能会被他人称为妖魔，屠夫，但是在我看来，这是在莽荒里活的好所必备的一种品质。”
“第一次杀人是一道坎，很难过去，但也只是小坎”，张图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似懒散无力，但是张茶却仿佛能感觉到一股狼烟一般的意志在沸腾。
“后来杀的人和妖什么的才是大坎。就好像那一块石子，一点尘土，积少成多累计起来，就可以形成大山一样。这青阳镇大得很，有很多很多出名的猎手悍匪，看似冷酷，不畏鲜血，可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杀人的影响。他们有的变得暴怒，有的变得偏执，有的动不动就抽刀子，有的动不动就打出手。甚至有的人心中还被血液和死亡迷昏了头脑，他们开始享受其中的乐趣。”
张图忽然转过身来。双眼有神的盯着张茶。
“那样的话就和披着人皮的妖魔没什么区别了。现在你再告诉我，你有杀人的决心了吗？”
一股惨烈和凶悍的气息爆发出来，直接压在张茶身上。
张茶感觉身体一软，心中竟然有莫名的一丝破绽。
这让他有些惊讶。
这就是父亲身上的煞气吗？这股可怕的煞气究竟应该经历怎样的事情才能积累出来呢？
他看了看父亲坚韧的眼神，突然笑了起来。
那股压力莫名消失，心中的破绽也重新圆满。
“我，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