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4章 泅龙筋

张茶一个粗人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觉得老匠人手艺精湛,做出的小链坠没花多少功夫,却相当的精致漂亮,非常满意。

最后,手小欠又告诉了张茶链坠上的妖石法阵是如何写法张茶也不急,寻思等回了打铁铺有了空闲,再好好地把妖石法阵写在上面也不迟。

这时候,太阳彻底西沉,天已渐黑,沿街灯火氤氲。

张茶张罗着在街头寻了家酒肆,叫了些酒菜,和手小欠两人在酒肆角落的一张桌上,对桌落坐。

酒菜很快上齐。

张茶给两人倒了酒,和手小欠笑着客套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开始吃菜喝酒。

手小欠神情淡漠,不言不语。

张茶也没有赘言。

两人最初相遇时,张茶见手小欠很有才能,却身份卑微、受人欺辱,便对他生了相惜之情,觉得或许可以和他交个朋友,尽力地帮一帮他。

但是现在,张茶却不这样想了,这个手小欠能以一己之力反杀了孙鳕和赵由,还能在森宫之术中自保,显然不是池中之物。

他在德水城庞家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他的过去与背景又是什么,都绝对并非表面这般简单,而是水深难测。

张茶非常清楚,这样的一个少年,与人行事必然极为戒备警惕,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地信任了他人,结成朋友的。

所以,今日一别,两人便当再也不见,自己不想用救了他一命的事情压他,便也不必多话惹人厌烦。

张茶脸上带着笑容,只顾自己吃菜喝酒,不劝酒亦不劝菜,只偶尔说上一句有的没的。

手小欠沉默地坐在桌前,偶尔动筷夹菜放入碟中,再浅啜一口酒,却是一直都注视着张茶,目色虽然平静,但丝毫也不掩饰审视的意味。

张茶也全都视而不见,笑脸依旧。

酒过三碗之后,张茶干脆也一句话都不再说,只给自己倒酒。

一口一口有滋有味儿地把酒喝下,再用筷子夹着花生米,一颗颗丢进嘴里,嚼得脆生作响,香喷得很。

桌间的气氛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手小欠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张茶手中的筷子顿了一顿,然后,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说了实话,你可能不会高兴,我去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给你收尸的准备。”

又是良久之后,他缓缓地问道:“你我素昧平生,值得你冒如此危险为我收尸。”

张茶的筷子再次顿了顿,之后,他抬起头直视着手小欠,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有些事,不能看值不值得,而要看,应不应该去做。”

手小欠注视着张茶的双眼,再次沉默了下来。

张茶收回目光,抬手从一旁拎过酒坛,给自己的酒碗满上,说道:“我之所以去找了你,就是觉得和你一见如故,不能不管,就是这么简单。

“我不是北靖营的人,也不是秦芸蔓的人,更从来都没去过德水城,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其实就是巨石城石子儿村里的一个臭猎户。

“所以,咱俩就是萍水相逢,喝完了这顿酒,就好聚好散各奔东西,你用不着谢我,更用不着有什么忌惮怀疑。”

说到这里,张茶微笑着轻叹了口气,伸过手去,在手小欠仍旧近满的酒碗里添了点酒,一脸好笑地说道。

“只不过,万一以后有缘还能再见,但愿你能别再这么落魄,身上多少宽裕一点儿。”

张茶放下酒坛,端起了自己的酒碗喝了一口。

张茶又微笑着抬起头来,目光明亮地看向了手小欠,说道:“不过,就算你还这么穷困潦倒,一碗薄酒二斤牛肉,我还请你。”

手小欠右手稳定地虚扶着桌上的酒碗,一直一语不发地看着张茶。

直到张茶微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时,他手中酒碗里原本平静如镜的酒水水面,终于无人能察地微微一颤。

忽然,手小欠单手端起了酒碗,沉默地一饮而尽,再将酒碗悬空倒扣一示,撂回了桌上,直视向了张茶,沉声说道:“在下手小欠。”

张茶刚把酒碗送在嘴边,见到一晚上都没喝上三囗酒的手小欠忽然喝尽了碗中酒,还郑重其事地报上了名字,不禁一顿。

他再看向了手小欠,眼中的惊讶便渐渐变作了会心之色,交换了姓名,便是朋友。

张茶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获得了这个少年的回应,不论这个少年如何面无情绪,心也终究不是铁打的,而是有血有肉滚烫的。

张茶难言心中的愉悦,也一仰头,豪放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将空碗倒过来一示,真诚地笑着说道:“幸能与你相识。”

手小欠面无表情地拎起酒坛,第一次主动为张茶满上了碗中的酒,又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这一次,他用双手端起酒碗,向张茶郑重一敬,说道:“不,是我有幸,我敬你。”

言罢,他再次仰首一饮而尽,张茶就算没有看清那场幻境中女子的面容,也十分肯定,那个女子就是自己的母亲。

张茶的理智告诉自己,父亲母亲十三年没有半点音讯,如果不是早已身遭不测,便是早就忘记了自己。

或者,武叔既然一直知情,那么之所以不愿提及自己父母的事情,大概也是因为那些事情对于自己而言,全都冰冷无情。

但是,张茶的本能使他在内心深处渴望着自己的母亲,他渴望能见她一面。

哪怕,她不肯认自己,她痛恨自己,她鄙弃自己,张茶仍旧渴望能见她一面。

能只是遥远的,藏身在人群的最深最暗的地方,卑微而沉默地看上母亲一眼,张茶也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柯子平看着张茶眼中无法掩饰的失落,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他又说道:“但是既然你知道他是谁,那么就算不记得他的模样,只要有朝能够得以相见,就一定可以认出他来。”

张茶不禁再次顿住,问道:“为什么?”

柯子平微笑着看着他:“因为,你的眼睛虽不识得他的模样,心却是识得他的。”

张茶沉默了半晌,最终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算自己真的能够记得母亲的面容,经过了十三年的时光,母亲也必定有了巨大的变化,就算是面对面都未必能够认出她来,更何况自己根本连她的模样都不记得。

怎么可能仅凭心念一动,就认出了她?

张茶叹了口气,平定了情绪,又问道:“柯大人,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正罡一剑式是什么?”

柯子平唇角的微笑深了深,深沉说道:“正罡一剑式,是至刚至烈的上古第一剑式,除了你之外,现在整个乾门天下,就还只有另一个人能斩出这一斩来。”

正罡一剑式。

张茶沉吟着这五个字,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斩竟然这么厉害,自己竟然这么厉害?

他来不及消化掉心中的震惊,更想知道的却是另一件事。

既然整个乾门天下只有自己和另一个人会这一斩,那么另一个人,就只能是教会了自己这一斩的劈山大叔。

那么,那位年年都来巨石城教导自己的劈山大叔,到底是谁?

张茶急切地追问道:“那个人是谁?”

柯子平微笑说道:“这个问题,恐怕你也只能去问那个人了。”

张茶简直一脸无语,还说会给我解答问题,敢情问这个也不能说,问那个也没法说,这位柯大人是在逗我玩呢吧。

柯子平看着张茶的表情,有些好笑,说道:“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那个人就连我都惹不起。

如果把他的秘密泄露了出去,我实在是担不起干系,不过如果你去问武络影,应该也可以。”

张茶顿时张大了双眼,那个人连柯大人都惹不起,而且还是去问武叔?

难道说,就连那个年年来教自己正罡一剑式和刀法的劈山大叔是谁,武叔也知道?这个武叔,居然瞒了自己这么多事,瞒了这么多年?

武叔啊武叔,有您的,您可真行啊,等回去了,我非得跟您好好算算总账不可。

这时,柯子平微笑说道:“既然你的问题都问完了,我便要走了。”

张茶虽然满心不甘,简直恨不得马上回打铁铺去和武叔把这十几年的老账全算个明白,却也只能先腹诽腹诽,没有别的办法。

张茶便长吁了一口气,恭敬地向着柯子平拱手一礼:“谢谢您,柯大人。”

柯子平笑了笑,站起身来,将手抚在了桌上的一个长条锦盒上,说道:“还有,这是我送给你的谢礼。”

张茶惭愧地说道:“您能亲自来见我,我就已经惶恐不安了,哪里还能收您的谢礼。”

柯子平没有回答,微笑着打开了锦盒的盒盖。

张茶嘴上虽然那么说,心里却在想,这位可是学宫里的柯大人,比秦将领的身份地位都高,拿出手的礼物是肯定得价值不菲啊。

他悄悄把眼睛往锦盒里面一瞟,看到了一卷绳子状的物事,表面有着细密的鳞状纹路,看起来很是柔韧。

柯子平说道:“这是一条泅龙筋,宫大人珍藏多年也没能用上,便被我讨来了,送你给墨门编作剑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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