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0章 从无间断

武叔的声线虽然平和,响在张茶的耳畔,却犹如炸雷轰顶。

一个武叔每年都带自己去祭祀的人,便意味着,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但是,武叔根本从来都没有带着自己去祭祀过任何一位已故的朋友或者亲人。

除了那个人,一想起那个人的名字,张茶的心先是重重一沉,继而全身战栗,他根本不能置信地看着武叔,彻底呆在了那里。

这十三年来,只有一个人,巨石城的数万百姓年年都会去祭祀,武叔也是一样,年年都带着自己和百姓们一同去祭祀那人,从无间断。

那个人,便是在青州之乱中牺牲了自己,拯救了全城千万百姓,被整个乾门天下的百姓所传颂仰慕,受着百姓们的虔诚供奉,城外衣冠庙里的睿王。

武叔看着张茶的反应,便知道张茶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温和地肯定了张茶的想法,缓缓说道:“是的,睿王张图,就是你的生身父亲。”

张茶目色震惊,双手颤抖,不能置信地说道:“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从来没有人说过睿王膝下有子,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

武叔平静地说道:“因为你也知道,这几百年来,乾坤两门的关系多有和缓,百姓们多有通婚,但各国的皇族贵胄却仍是不耻于此。

“你母亲是坤门人,连做你父亲妾室的资格都没有,你父亲却偏偏独宠她一人,连圣上的指婚都敢不从,因此惹怒了龙颜,被发落至了青州,连累得你也不受宫里承认。”

张茶顿在那里,好半天也没能缓过劲来,他根本不能料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是睿王。

那位位德义双全、神祇一般的睿王,而且,睿王……不,自己的父亲,居然还和母亲有着这么一段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

武叔微笑着看着满脸震惊的张茶,说道:“怎么样?这回你算知道了吧?你小子的那个臭脾气,可不是随的我,随的是你我,以后要是再闯了祸,可别想再往我身上赖。”

张茶揉了揉眉上的旧疤,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感慨地说道:“武叔,不瞒您说,我的脑袋里现在是一片浑浑噩噩,根本没法接受睿王是我父亲的这件事,这个事实,真的是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武叔没有回答,一直平静地注视着张茶。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地说道:“知道了自己帝国皇脉的身份之后,你就没有一点难受?”

张茶莫名其妙地看着武叔,脱口说道:“我有什么可难受的?突然从天而降了一位那么厉害的老爹,我得意还来不及。”

说到这里,张茶终于明白了武叔话中的意思,停顿了下来。

他的嘴角渐渐勾起了平和的微笑,温和说道:“您是说,我本来应该过着钟鸣鼎食的日子,结果却在这北荒里混得穷困潦倒,心里会有不平和怨恨?”

张茶平静地微笑着看着武叔,目光便如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清明坦荡,忽然,他又痞气一笑,懒洋洋地说道:“您可实在是想多了。

实话告诉您,我更怕的,是您老人家说,我其实是您老人家当年浪荡风流,勾引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生下来的私生子。

结果您被人家养的高手打成了残废不说,还要追杀到底,才带着我逃命到了这个地方。

您说我都叫了您那么多年的武叔,这要是突然让我改口喊爹,我还真得好好习惯几天……哎呀!您打我干嘛。”

武叔一听,这臭小子居然越说越不上道儿,气得伸出大毛拳头就给了张茶一个头锤:“一天到晚地没个正形!我就是揍你揍得轻了。”

张茶呲牙咧嘴地揉着脑袋,嘿嘿地傻笑了几声。

武叔笑瞥了他一眼,说道:“今天我还有一个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张茶看着武叔眼里掩不住的喜悦之色,停了揉脑袋的动作,问道:“什么好消息?”

武叔郑重说道:“就在昨天,我收到了你术叔叔的信,信上说,陛下有意明年赦你回京。”

张茶简直不能相信,脱口说道:“真的。”

这么多年了,武叔从来不准自己离开巨石城,自己也一直以为是武叔需要养伤,根本没想过是因为自己被流放。

天知道自己有多想出了这个寒荒之地,去看看中原的那些繁华大城,去看看那些四季分明的地方。

多想离开寒殇阵的禁制,去见识见识外面那些修行者的威风,也能好好修行,争取早日破壳,成为一个修行武者。

武叔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是真的,这是靠着京里你术叔叔等许多人的多年努力,才终于为你争取来的,只不过……”

武叔顿了顿,继续说道:“只不过,你要明白,陛下只是有意赦你回京,并不代表会承认你的身份,你也不要着急,一切都得一步一步地慢慢来。”

张茶笑着说道:“不承认更好,您不是说越是大户规矩越多?我就喜欢自由自在的,还嫌他们那宫里的规矩大呢。”

武叔放下了酒盅,夹了筷菜送进嘴里,正色说道:“不过,乾穹学宫你是一定得考的,按你的身份,本来是应该参加上半试往二院里考的。

但目前看来,咱们就只能以庶民的身份参加学宫的下半试,考进一院,学宫一二院的先生都是一样的,倒是考进哪院都无妨。

最大的问题是,你现在没有破壳成修行武者,就参加不了武科的‘卦门阵大试’,‘卦门阵大试’举世闻名,每个修行者一生中只能冲闯一次,获益巨大,你绝对不能错过。

所以,你还是先好好修行,学宫大试可以暂且压后两年,等你破了壳再说也不迟。”

张茶恍然说道:“原来学宫大试里还有这么多门道,我明白了,都听您的,武叔。”

武叔微笑说道:“那今儿咱们爷俩就先这么定了,等到明年朝廷赦令一到,咱们就启程回京。”

张茶振奋说道:“好。”

武叔继续微笑说道:“要是能回了京,离你那位劈山大叔就也更近了些,省得让他再年年千山万水地来回跑不说,修行上有了什么不明白的问题,你去问他也更方便些。”

听了这句,张茶却马上瞪起了眼睛,说道:“武叔!您早就知道劈山大叔是谁对不对。

亏我这些年来,每回跟您提起他,您都装得跟不认识一样,您今天必须得告诉我,那位劈山大叔到底是谁。”

武叔好笑地说道:“这我可不能说,你得自己去问他。”

张茶被气个够呛,又央求说道:“武叔,您到底认不认得那位劈山大叔?我一直都想拜他为师,可关键是自己连壳都没破,多少年了都没脸开这个口。

您要是认识他,就帮我说说好话行不行?我知道是自己天资不好,气海才破不了壳,但我以后肯定会更加用功的。”

武叔微笑着说道:“你错了,我告诉你,确实,通常天赋越高的修行者,破壳就越早,且超过九成的修行武者都必会在十岁之前破壳,十五岁以后还能破壳的,稀如凤毛麟角。

但是也有人,破壳越晚,破壳时往往越是厚积薄发,这些凤毛麟角的大器晚成者,天赋才更加惊人,你不要看轻自己,也不要轻易放弃。”

张茶备受鼓舞,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武叔。”

武叔继续说道:“不过,拜师的事就算了吧,你的那位劈山大叔恐怕不会收你为徒,不过那也无妨,只要是他能教你的,肯定都会毫无保留地教给你。”

张茶皱起眉来,不能理解地说道:“正因如此,我才想正式拜他为师,我和他早就有了师徒之实,就差个师徒之名,不能名正言顺的以师礼侍奉他,他的恩情我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武叔毫不为意地笑着说道:“你不用有什么负担,他教你是他心甘情愿,也是他应该应分的,领他什么情?

等你以后有了出息,买了好酒别忘了他一坛,也别在外面给他丢人就成了。”

张茶欲言又止地看着武叔,无语心想,居然就这么随便?

这可不像是武叔的行事风格,难道说,武叔跟那位劈山大叔的关系,不仅仅是相识而已,而是极为要好,要好得不分彼此,就像和术叔叔一样。

既然话已经全都说开了,武叔也如释重负。

武叔继续喝着酒吃着菜,自语说道:“这几千两银子,咱爷俩留个几百两当盘缠就足够了,剩下的都分给乡亲们,等以后有能力了,再想别的办法帮衬帮衬。

你也别急着寻你母亲的下落,先一门心思的考进学宫,将来你小子要是能在学宫里混出名气,你母亲只要还活着,就必定能够耳闻。”

自语到此处,武叔微笑着抬起头来,缓声问道:“想再去见见你父亲吗?”

“喀啦”一道凳子被拖动的声音骤然响起,张茶居然马上就起了身,说道:“现在就想去。”

武叔笑出声来,骂道:“臭小子,想什么呢,天都这么黑了,吃完饭赶紧睡觉去,等过几天寻个好日子,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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