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三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六百八十三章上梁不正下梁歪从皇宫出来后的张斐,见已经是下午时分,就没有去检察院,到底他刚喝了一点酒,而且那些琐碎的事,他也不爱去管,于是直接回家去了。

“三郎回来了。”

躺在疙瘩里面乘凉的牛北庆,见张斐下得马车来,才晃悠悠站起身来。

张斐笑问道:“大牛,你这样躺着就能够看家护院吗?”

一旁的龙五道:“他是靠脸吓唬人,又不是靠本事。”

牛北庆闻言大怒,道:“小五,有胆量,改天咱们去比划比划。”

龙五偏过头去,淡淡道:“我又不会打架。”

“你。”

牛北庆刚说一个字,见张斐往大门行去,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忙追过去,“三郎,那.那司马学士来了。”

“在哪?”张斐问道。

牛北庆道:“在厅里坐着的。”

张斐笑道:“终于是憋不住了。”

这些天,司马光有过无数回,想要来找张斐,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今日他是不需要避嫌,立刻就赶了过来。

入得院内,只见司马光一人坐在厅内,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那许遵还未回来,估计得下午才能够回家,因为检察院现在得处理很多公文。

“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快步入得堂内,张斐拱手一礼。

司马光闻到一股酒气,打量他一眼,“你上哪喝酒去了?”

张斐讪讪道:“方才与人去庆祝了一下。”

司马光可没有想到,张斐是去与皇帝庆祝了,酸溜溜道:“是呀!恭喜你又赢得官司。”

张斐忙道:“这全蒙司马学士照顾!”

“不敢!”

司马光手一抬,“老拙何德何能,可是照顾不了你,毕竟你小子干什么都藏着掖着。”

张斐道:“我没有藏着掖着。”

此话一出,司马光顿时就炸毛了,倏然起身,“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否认,你早就想到连坐法与公检法格格不入,故此在此之前,你才敢做得那么绝,仿佛是要大兴牢狱,但其实你只是想让大家都遵守公检法。可老夫就纳闷了,你就是跟老夫说了,老夫难道会阻止你吗?”

你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可不能回回这么搞,显得你能耐。

要知道张斐的动作,他们一般都没有给予阻力,这已经是莫大的信任,要是换个人,可能这庭都开不了。

张斐被这老儿吓得一跳,过得片刻,才回过神来,欲哭无泪地解释道:“司马学士,你也说了,我就只是遵守公检法而已,一直以来,我都是如此,难道这也要向司马学士汇报吗?”

司马光愣了愣,问道:“倘若公检法与连坐法之间没有矛盾,你还会这么做吗?”

“会啊!”

张斐理直气壮道:“如果朝廷要在大理寺重审,我也没有问题,这是规矩,规矩是怎么定的,就这么做。

反倒是司马学士!”

说着,他叹了口气。

司马光一愣,“我什么?”

张斐委屈道:“不太敢说。”

“少来这一套。”

司马光哼道:“还有你张三不敢说的。说,拿出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来,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将这指责给推到我身上来。”

张斐讪讪道:“不是推,我只是阐述事实。”

司马光不耐烦道:“愿闻高见,愿闻高见。”

张斐道:“我只是觉得,不是我藏着掖着,不相信司马学士。恰恰相反,是司马学士不相信我,总是认为我在玩什么歪门邪道,认为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阴谋的。

但其实我入仕以来,做得每一件事都是遵循规则,从来就没有玩什么阴谋诡计。

如果司马学士,你真的相信我,完全是可以预见到这个结果,有罪的人,是一个也逃不掉,那无辜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伤害。”

这一番话下来,司马光不禁有些懵,皱眉思索起来。

还真别说,好像真就是如此,其实一直以来,张斐都在遵守规则,也在强调规则,而结果之所以出乎意外,就是因为这结果是规则引导出来,而不是他们所习惯的人来引导。

这么一想的话,好像还真是自己不相信他,认为他用什么阴谋诡计。

但司马光怎么可能轻易认怂,突然道:“吴天、罗海等人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你心里应该清楚。”

张斐摇头道:“我不清楚,我只看证据的,身为检控官是不会去妄自揣测,别人到底是好是坏,因为这样会显得很不专业,我们只会分析证据。根据证据显示,我们检察院是可以给他们定谋反罪的,那我们当然是往这方面努力。”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突然老脸一红,坐了回去,“真不愧是张大珥笔,这张嘴可真是能说。”

张斐打量道:“司马学士也喝了酒吗?”

司马光双目一瞪,咳得一声,又道:“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大家可都这么想。”

张斐道:“那是因为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好像我能左右什么似得,但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真正依仗的是规矩,是法度,而非是权力,所以,这完全是!”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张斐忙道:“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就这么想的。”

司马光哼了一声,又道:“不过也有几分道理。我确实一直在想,你到底在盘算什么,而没有想到你只不过是在遵循规则。”

说到这里,他突然点了点头,“如今想来,这也是你的成功之道,因为你总是站在规则这一边,故此,我们都拿你是束手无策,到底根据朝廷律法,我们都得遵守规则。”

张斐笑道:“这也是公检法的精髓所在,不能轻易破坏规则,哪怕是为了正义。”

“哪怕是为了正义?”

司马光稍稍点头,“流云寺通奸一案,亦是如此,大家都认为你是在帮助柳青,以及要严惩妙空和尚,可实际上你只是在捍卫奸从夫捕的原则,故此妙空和尚刑罚都还减轻了大半。”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可说到这规矩,你在此案中可没有遵守连坐法。”

张斐道:“如果检察院遵循连坐法,检察院的制度将被彻底破坏,也可见连坐法已经超越了公检法的职权,但有人不满的话,是可以上诉大理寺,我们也是支持的,在那里就可以执行连坐法。只是上面不愿意上诉大理寺罢了,与我无关。”

司马光皱眉道:“但这始终是一个问题,将来公检法成为我大宋唯一的司法制度,大理寺也得跟着改变,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张斐道:“要么就是政事堂改变公检法的制度,要么就是立法会修改相关法律。”

司马光问道:“你认为是该修改制度,还是该修改法律?”

张斐笑道:“我认为时机尚不成熟,无法做出抉择。但是当下这种情况,也还不错,如果能够打到大理寺去,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案子,至于那些小案,即便涉及到连坐法,但其实也可以适当的给予一些宽容。”

司马光点点头,这倒是符合他的想法,这种事千万不能急,得一步步来。

又与张斐聊得一会儿,司马光就起身告辞了,他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对于这结果,他其实挺满意的。

可不曾想,刚出张家,在拐角处,就遇到一个他最不想遇到的人。

王安石。

当然,对于王安石而言,亦是如此。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只有一词-——晦气。

王安石目光往张家门口一瞥,笑道:“刚教训人出来啊!”

司马光心念一动,问道:“教训什么人?”

王安石道:“当然是张三那小子,他上检察院才多久,就弄得满城风雨,差点就刮起一阵腥风血雨,这你不得好好教训他一番。”

司马光笑道:“我夸他都来不及,何来的教训?”

王安石诧异道:“司马君实,你这是转性了么?”

司马光道:“我这都这把年纪了,还转什么性?”

王安石神色很是不爽道:“那你就是在针对我,他做得比我做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事要换成是我,你不得天天拽着我骂。”

司马光点头道:“这要换成是你来审,那就是天下之大不幸啊!”

王安石怒了,不顾礼节,指着司马光道:“你说道说道,是怎么个大不幸。”

司马光道:“说到底,此案也是源于税收,税收就关乎财政,要换成是你,都已经定了谋反罪,你就不会在乎那连坐法,对于你而言,是可执行,亦可不执行,且多半都会执行。”

王安石倒也没有否认,问道:“何错之有?”

司马光道:“这就是你与张三的差距,他这一步妙就妙在不执行这连坐法,如果执行连坐法,必然反噬自身,而这就是你经常犯的错。”

王安石道:“愿闻其详?”

司马光道:“一旦执行连坐法,必会有人推波助澜,栽赃嫁祸,将那些无辜之人统统都给牵连进来,哪怕只有一个,朝中也定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然后再反戈一击,以至于你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

王安石道:“你真是奇怪,你都知道是有人推波助澜,栽赃嫁祸,你不去怪他们那些人,反倒是怪依法判决之人。”

司马光道:“我怪他们也解决不了问题。我都已经告诉你,你这么做,必然会出现一个更坏的结果,你却还要这么做,这不怪你怪谁。”

王安石被怼的有些难受,忽然灵机一动,道:“可不是我刚愎自用,而是我不愿听你司马君实的废话,在河中府,我的新政没有做出妥协吗?可为什么我在京东东路不愿意妥协,你就不想想自个的原因吗?”

司马光恼怒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般记恨于我。”

王安石笑道:“你若做了什么,那我倒不会怪你,偏偏就是你什么都不做,就光会说。我为何愿意在河中府妥协,不就是因为张三那小子敢作敢为,他能够提出一个解决或者替代的计划,若有道理,若能改善财政,那我为何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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