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章 天下谁人不知法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七百六十章天下谁人不知法如果说上一回关于皇城司的案件,是确定了公检法是宋朝司法唯一审判制度,也就是说,什么案件都必须经过公检法的审判程序,虽然其中也是给皇帝留下很多干预的窗口,但总得来说,是为这套制度,打下坚实的基础。

那么这一回纷争,就是确定所有法律都将适用于公检法。

如果不整合敕令、条例、判例,不给出一个统一的标准,那么公检法也很难执行下去。

这两件事都是非常关键的。

富弼也深知其理,他也非常看重此次修法,毕竟这是用一个极其无赖的赦免权给换来的。

付出多少,就应该得到多少。

他打算来一回大修,将之前所有的敕令都整合,于是他从洛阳、京城选来数十个帮手。

虽然他是与保守派切割,但是这不影响他在士林的威望,以及他与自己好友的关系。

立法会。

张斐看着满屋子的老头,个个都是白发苍苍,低声向富弼道:“富公,我觉得我在这里就是多余的,修法这种事,就应该交给这些长辈,他们经验丰富,知道会有那些情况,我是完全不知道,在具体修法,我能做的其实很少,我这不是谦虚,我发誓。”

他只能指明方向,但是具体怎么修,他其实做不到,真不是他谦虚,因为你要修法,那你首先得清楚知道,发生过那些事,这种事还就适合老头干,年轻人真干不了。

富弼抚须笑道:“经验方面,你或许不如我们,但是在司法造诣上面,只怕这天下间也难有人与伱抗衡。”

张斐笑道:“富公过奖了。”

“这是事实。”富弼道:“他们虽然经验丰富,但是他们难以时时刻刻遵循法制之法的理念去修法,这里面定会出现一些偏差的,就还需要你来修正。”

张斐点点头道:“如有需要,富公只需吩咐一句。”

富弼道:“我今日请你过来,就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你。。”

张斐好奇道:“什么问题?”

“就是有关士大夫死刑的问题。”富弼道。

“这个啊!”

张斐迟疑少许道:“我觉得在公检法下,这个其实是不成立的,因为这已经是一个司法问题。”

杀不杀士大夫,这都不是司法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防得就是皇帝为求集权,去迫害士大夫,但现在公检法是唯一审判制度,这就变成一个司法问题,不是皇帝要杀你,是司法要杀你。

富弼道:“但是在很多人看来,这一点并没有发生改变,尤其是当官家有了赦免权,他们对这个问题就变得更加敏感。”

张斐想了好一会儿,“这真的很难,因为士大夫就没有一个标准,如果说三品以上算士大夫,那也比较好办,但是没有这种判定。”

富弼笑道:“要是容易的话,也犯不着请你亲自过来一趟。”

“岂敢!岂敢!”

张斐想了想,道:“要不还是从案件的影响来看,如果说贪污军饷,贪污赈灾款,谋反,这些极其恶劣案件,涉及到许多百姓、士兵的生命,就是定为死刑,如果只是活挪用公使钱,这个不给于死刑,但是罚没家财,发配,这些还是要给的。”

富弼笑道:“他们并不是非常关心这贪污罪,要真是犯了这种罪,就是被判处死刑,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们非常紧张的是造袄书袄言罪。”

不杀士大夫,其实核心内容就是指不以言论杀士大夫,要是士大夫真的谋反,难道也不杀吗?

不可能呀!

苏轼的乌台诗案,其实苏轼自己都承认,他就是在批评新政,批评朝廷,这不是一桩冤案,那么根据这个罪名,判死刑也没毛病,当时苏轼自己都认为自己死定了。

但最终还是没有判他死刑,甚至还留在朝中当官,后来还回了中央,就是很多文人是拼了命去反抗,不能开此先例,不然的话,士大夫整个阶级都垮了。

你皇帝不能不准我们批评你啊!

那我们士大夫不成家奴了。

以前他们可以跟皇帝争,但如今政法分离,他们争不了了,那这个罪名就变得非常可怕,公检法可以用这一招来对对他们士大夫。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他思索良久,道:“关于这个罪,如果只有文字,其实司法也是难以断定的,而公检法是绝对遵循证据,我觉得可以以此为由,将此罪两分,造袄书袄言罪如果仅限于文字或者言论,那就归于行政法,朝廷可以禁止,或者免职。

除非具有实质性的动作,也就是说,当他利用言论蛊惑民心,并且使得百姓集中起来对抗朝廷,有了实质性的动作,那这就属于司法犯罪。”

富弼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啊!”

从立法会出来,张斐本想回检察院,但在半道上,遇到王安石和薛向。

张斐赶紧上前行得一礼。

王安石问道:“你这是刚从立法会出来吧。”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又问道:“这法修得怎么样?”

张斐道:“我只是去协助一下,具体修法,我经验尚且,不足以胜任。”

薛向忙道:“张检控谦虚了。”

张斐无奈地笑道:“这真不是谦虚,事实就是如此,修法的话,就得考虑到很多问题,但我没有什么经验,考虑不足。”

王安石道:“那现在是谁在修法?”

张斐道:“呃是富公请来的一群老夫子。”

王安石眉头一皱道:“那群老夫子懂什么。”

张斐道:“此事还真的只能他们来修,我们是无法胜任。”

王安石紧张道:“他们修得法,谁敢用。”

薛向也很紧张。

他们两个是最不受老夫待见的。

张斐笑道:“这一点王学士放心,他们只是负责修法,但成法还需通过立法会大会,他们只是负责修,具体能不能过,还得许多人来决定。”

薛向听罢,这才松得一口气,“原来如此。”

张斐又问道:“王学士,三司使,你们这是准备上哪?”

“去外城。”王安石回答道。

张斐道:“去外城作甚?”

王安石笑道:“你若无事,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吧,正好也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我现在没什么事。”

三人便一同往外城走去。

张斐跟着他们两个来到外城城墙,王安石手指河西那片区域,“张三,你可觉得这里与之前有何区别吗?”

张斐道:“更加拥挤了。”

王安石又问道:“你可知为何?”

张斐摇摇头。

薛向道:“这是因为在灾情期间,很多作坊都进行了扩大,但其实并非是完全因为灾情。”

张斐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薛向解释道:“因为厢兵。”

张斐诧异道:“厢兵?”

薛向道:“张检控有所不知,以前很多厢兵都在军营里面干一些手工活,尤其绢布,再加上以前杂税繁多,导致民间手工作坊不成气候,如今厢兵已经成为建设军团,不再干手工活,导致这部分买卖,就都被商人接下,同时朝廷取消许多杂税,导致朝廷所需货物,也必须从商人那里购买,于是商人纷纷扩大的自己作坊。”

这一点,张斐还真是没有想到。

王安石道:“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他们都是效仿你的活字作坊。”

“王学士过奖了。”张斐谦虚一笑,又问道:“所以二位就是来看这作坊的?”

薛向点点头道:“但是这外城显然是容纳不了,故此我们打算再扩建,让商人可以扩大自己的作坊,满足百姓所需,也满足朝廷所需,毕竟商人生产的越多,价格就越便宜。”

王安石道:“但是要扩建的话,这里面涉及到很多民屋、民田,难免又会被那些老夫子嚼舌根子,这就需要你的帮助,我可不想在这时候,惹上你们公检法。”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非常乐意。”

以往王安石都是被告了,才去找张斐,因为那时候谁也没将公检法当回事,现在王安石也不敢惹公检法,事先就找张斐商量,怎么操作,才不会被告上公检法。

那边韩绛经过百日的长途跋涉,终于是抵达熙州。

其实在快到熙州的时候,他就已经接到王韶在河州大捷,重创唃厮啰的主力。

进入熙州城后,韩绛顿时被眼前的繁荣给吓到了,整个熙州就犹如一个大集市,这脚店似乎比居民区还要多。

虽然汴京城也非常繁荣,但是给韩绛的感觉,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这里缺乏一种阶级感,仿佛全部都是商人。

未等到他仔细遍览此地风光,就被赶来的检察长范镇和庭长吕大均给拉走了。

“此番战败,皆因王韶骄傲自满,目中无人,轻敌所至,那阵亡将领景思立在攻克河州后,为求赏金,竟默许士兵杀降邀功,以至于引发唃厮啰和周边部族大为不满,故才有次一役,而那景思立竟然只因对方三言两语的挑衅,就贸然率兵出击,差点全军覆没。”

范镇是非常激动地怒斥王韶、景思立等将军。

吕大均也道:“熙河开边,乃是为求对付西夏,而非是让我军陷入吐蕃各部族的纠缠中,虽然已经解除河州之困,但与唃厮啰的关系也在进一步恶化,这将迫使我朝屯重兵于此,必将增添财政困难。”

韩绛其实在来的路上,也受到这些消息,虽然景思立英勇战死,但他在这个过程中,犯下很多错误,他见吐蕃兵似乎不堪一击,面对对方的言语挑衅,想都没有想,就领兵出击,结果中了圈套,要是辽军挑衅,他决计不敢这么莽撞,道:“如今大敌当前,而熙河地区,是孤悬在外,我们还是应该团结一致。”

范镇道:“若非如此,我早就起诉他们了,但此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在这熙州辛辛苦苦通过贸易,缓和与周边各部族的关系,他们倒好,是四处树敌。此战过后,我一定要在军事皇庭起诉王韶、景思立,虽然景思立已经英勇战死,但不能忽略他的过错。”

韩绛点点头,安抚道:“如今政法已经分离,并且朝廷设立专门的军事皇庭,你们当然可以就此中问题,去进行起诉,这事我现在都管不着。但是此时此刻,我们必须要团结,以大局为重,如果仗打输了,大家都有责任。”

范镇道:“我们之所以跟枢密使说这些,就是希望枢密使给予王韶一些压力,莫要因为立下战功,就可以骄傲自满,目中无人,他在这里干得每一件事,我们可都是记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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