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见龙在田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七百七十二章见龙在田富弼这一句话,是直接道出以范纯仁、苏轼为代表的保守派的困境所在。

他们说得其实都很对,这纸币就是一把双刃剑,稍有疏漏,那将会引发巨大的危机,这不是危言耸听。

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也拿不出更好的解决之法,来帮助朝廷,或者直接说帮商人走出面前的困境。

为什么宋朝会出现交子。

可不是哪个金融天才一拍脑门想出来的,更不是穿越者带来的,而是被逼出来的,这得多么大的困难,才能在古代逼出纸币来。

首先,宋朝铸币,那真是铸多少就亏多少,因为宋朝是一国铸币,亚洲通用,西夏、辽国真是想尽办法从大宋走私货币。

这要是纸币的话,那就非常爽,但问题这是铜币。

铸铜币是要花费人力物力的。宋朝就是再发达,也支撑不起他们这种玩法。

其次,宋朝的铸币速度,原本就跟不上本国的商业发展,再加上公检法刺激,这差距就更大。

这就是为什么,公检法每到一处,先是商业繁荣,其次就是钱币匮乏。

而其它地方没有出现这么严重的钱荒,那就是在于东京是一个消费型地区,这跟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因为他拥有着庞大的消费人群。

如在齐州、青州,那王居卿、章惇也希望发行盐钞,但他们只是认为,发纸币是能够刺激商业发展,而不是说遇到钱荒危机,故此才发纸币。

之前的应对之法,就还是铸币,铜不够,那就用铁,各种金属币,这又往往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于是大家都融铜钱铸铜像,尽量使用铁币。

关于货币问题,一直困扰着宋朝,没有一个解决之法,直至灭亡,夸张一点说,甚至还将这个问题留给了明朝,要不是海外来了银子,明朝的货币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这也导致商业发展受到一定的局限性,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制度,虽然宋朝的制度,比任何朝代都更有利于商业发展,但到底具有封建社会的局限性。

如今随着公检法的日益完善,以及《临时法》的颁布,制度方面开始打破局限,那么货币问题就显得更加凸显。

以前的办法,就显得更加不适用。

但是这不代表苏轼就是错的,如果你不提出这些风险,又怎么能够去解决?

提问题的人,不一定非得去解决问题,这术有专攻。

苏轼的这一篇文章,成功引起赵顼的关注,于是赵顼今日又将张斐召入宫中,询问其对于苏轼这篇文章的看法。

张斐也是如实道:“毋庸置疑,苏检察长说得每一个字都是对的,而且他认为的危机,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担忧道:“既然如此,当下就发行纸币,是否过于冒失?”

苏轼说得那么瘆人,他也很是担忧。

张斐道:“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获得足够的货币资源,也就是足够的铜。”

赵顼没有做声。

要有的话,就不至于闹到这一步。

张斐又道:“如果没有足够的铜,就必须得依靠完善的司法制度。”

赵顼略显疑惑地瞧他一眼。

张斐道:“若是陛下仔细看过苏先生的这篇文章,其实不难发现,苏先生所担忧的所有威胁,全都是基于朝廷自己破坏规矩,利用权力滥发纸币,来维系财政的支出。”

赵顼回忆一番后,稍稍点头,“的确如此。”

张斐道:“那么对症下药,防止这些危机的手段,就是加强规矩,让规矩不会轻易被破坏。”

赵顼道:“公检法。”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律法所具有权威和信用,恰恰是纸币最重要的两种属性,所以陛下根本不需要过多关注纸币,只需要关注公检法即可,只要陛下给予公检法足够的权威,那么纸币的风险就难以出现。

到时我们会召开一场听证会,邀请三司使来听证会上作答,其中也会针对苏检察长的问题,要求三司使进行解释和说明。”

赵顼惊喜道:“听证会?”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三司使面对这些疑虑,必须是要做出解释的,否则的话,就是违反了祖宗之法。”

“不错,这才是真正的违反祖宗之法呀!”

赵顼点了点头,但随后又略显担忧道:“可三司使能够通过听证会吗?”

张斐道:“如果他通不过,那就只能说明,他只是在拆东墙,补西墙,甚至于他无法胜任这个职位。”

赵顼呵呵笑道:“如今这宰相真是越来越不好当了。”

张斐嘿嘿道:“陛下怎好像有些幸灾乐祸?”

赵顼神色一变,“胡说,朕.朕哪有什么幸灾乐祸。”

张斐立刻又回到正题,道:“其实早在几年前,我就跟陛下提到过,公检法如果建设好,是能够为这一切打下基础,让一切变得更加简单有效。

而如今我们已经渡过最为艰难的潜龙勿用阶段,进入见龙在田的阶段,陛下当初是如此坚持,不惜代价,建设了一整套公检法制度,那么现在就应该得到丰厚回报,这都是陛下付出所得。”

“见龙在田?”

赵顼精神一怔,不知不觉中,我们这都已经跨入下一个阶段了,又问道:“那朕能够得到多少的回报?”

张斐道:“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在三年之内,至少能够让国力翻两倍。”

赵顼震惊道:“多少?”

“翻两倍。”

“???”

赵顼似乎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

张斐解释道:“首先,公检法和税务司的出现,本就能够税入增加一倍;其次,商业的发展,也能够增一倍。

但其实还不止,因为纸币带来的,不仅仅是商业的发展,还有过程中的损耗,这里面也能够省下很多钱,两倍都是保守的估计。”

赵顼腰板渐渐直了起来,“要是能够翻两倍的话.!”

张斐道:“那我们就有足够的能力,同时应对西夏和辽国。”

赵顼点点头,又很是贪婪地问道:“何时能够达到飞龙在天的阶段。”

张斐道:“那就得等到全国各州县都普及公检法,不过以后公检法发展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因为如今有了更多人才储备,随着《临时法》已经颁布,大家学起来就快多了。”

赵顼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这真是令人期待。”

张斐的一番话,是彻底打消赵顼的疑虑,而三司那边也在积极地筹备当中。

在王安石的文章为三司扫平舆论道路后,三司这才在邸报院正式公布税币计划,今年将会在整个京畿地发放三百二十万贯的税币,而其中的一百万贯将会用于河北地区,其余的都会用在京畿地。

这立刻在民间又引发巨大的争议,是让你发币,但没有让你发这么多,动辄几百万贯,这真是太吓人了。

立法会。

“阻止?”

富弼、司马光、范纯仁、苏轼无不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张斐。

“当然啊!”

张斐点点头道:“苏先生的文章,那真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纸币对国家的危害这么大,而三司又没有做出具体答复,我们公检法必须得依据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来捍卫国家的利益。”

几人面面相觑。

苏轼突然是怒从心头起,怒斥张斐道:“张三,你休在这里装神弄鬼,你敢说,那些文章不是你写得吗?”

司马光也是一头雾水,你这左右横跳,将我们都给跳迷糊了。

张斐立刻举起右手:“我对天发誓,那都是王学士写得,我若是沾了一点墨水,都不得好死。”

“你。”

苏轼又道:“你敢说与你无关吗?”

张斐放下手来,道:“当然与我有关,但是是王学士主动找上门来,我们正版书铺是没有道理,不做这买卖啊。”

“休要狡辩。”

苏轼道:“分明就是你在旁出谋划策。”

张斐一本正经道:“就算我有出谋划策,那也是生意,而不代表我赞成,我向来都是公私分明。”

这尼玛能叫公私分明?

苏轼对于张三下限又有了新的理解。

范纯仁突然道:“也就是说,你是支持子瞻所言。”

张斐点点头道:“我认为苏先生说得非常对。”

范纯仁好奇道:“那你为何不阻止?”

张斐道:“这我不是早就说过吗,发布税币与否,是在于行政决策,我们是无法干预。”

司马光都迷糊了,“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张斐道:“如今他的政策已经出台,可是又没有给出足够的理由,我们公检法当然得出手,召开一场听证会,询问清楚,防止这个政策对国家造成危害。”

“听证会?”

几人又是一惊。

“对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公检法不是协助朝廷制定政策,那与我们无关,但是政策出来之后,如果在法律上面存有争议,尤其是在祖宗之法这一条上具有争议,那我们当然得有所行动,让对方解释清楚。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税币是一种契约,但是又极为特殊,与一般契约都不同,出现问题,那我们公检法该如何判决,我们必须得问清楚,将来才有理可循。”

“原来如此。”

富弼稍稍点头。

范纯仁不禁也是感慨道:“这公检法真是博大精深,我们还远没有理解。”

张斐笑道:“各位只是习惯于在政策制定过程中,去质疑,去询问。但是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政策可言,往往就出现一个政策,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就导致,每一项政策都会被驳回去,存在得问题是永远得不到解决。

而这就是公检法存在的意义,就是防备政策中的弊端,首先一点,就是要直面问题,有问题是应该的,是必须要接受的,我们该去如何防止这些问题的发生,做到扬长避短。”

司马光、苏轼听罢,都略感汗颜。

仔细回忆一下,朝中争论不就是那么回事,就没有一个政策,是不被人质疑的,都有它的问题所在,结果就是一事无成。

同时,他们对于公检法又有了新得领悟,他们的责任是发现问题,进行预防,而不是说,一旦发现问题,就直接让它胎死腹中,除非你能制定出更完善的政策。

可凡事都有两面,就没有完美的政策,你要它的优点,就必须接受它的缺点,公检法的解决方案,就是用监督的方式,来削弱这些缺点带来的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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