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_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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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被告做过最后陈述,法官便就提出问题的形式进行了好一阵子商酌,最后,终于把要交给陪审员们去解决的问题拟好,庭长这才开始做总结发言。

庭长在阐述案情之前,以谈家常的愉快语调向陪审人员解释说,抢劫是抢劫,盗窃是盗窃,在下锁的地方盗窃叫破门盗窃,不是在下锁的地方盗窃不叫破门盗窃。他在解释这些的时候特地朝聂赫留朵夫多看几眼,仿佛特别想让他听明白这种重大的道理,希望他理解以后向其他陪审员传达。当确信陪审员已对这一真理充分理解之后,庭长便阐述另一真理,即致人于死叫作害命,因此毒死人也是害命。待此真理按他估摸亦为所有陪审员理解之后,他接着阐明,如果又是盗窃,又是害命,那么盗窃和害命两者同时构成犯罪要素。

尽管瑞士女郎在等着他,他自己也想快点儿脱身,但因他习惯成癖,一讲就没有个完。他不厌其烦地开导陪审员们:如果他们认定被告有罪,他们就有权认定有罪;如果认为被告无罪,他们有权认定无罪;如果他们认为被告犯这一种罪而未犯那一种罪,那么他们有权认定被告犯这一种罪而没有犯那一种罪。随后庭长又向他们解释,他们虽享有这样的权利,但必须谨慎从事。庭长还打算向他们解释:如果他们对所提出的问题给予肯定的回答,那就是对问题内容表示认可;如果他们不

同意问题中所提的全部罪行,那就应该申明他们不同意哪些。不过他这时一看表,差五分就到三点了,赶紧决定言归正传阐述案情。

“这宗案子的前后经过是这样的……”于是他把辩护律师、副检察官、证人多次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庭长在说,他两旁的法官在听,像品味儿似的在听,而且不时看表,认为说得虽好,也就是说得很得体,但话显长了些。副检察官和所有司法人员以及出庭的人也持同样的看法。庭长结束了总结发言。

似乎要说的都说了,然而庭长不愿轻意放弃他的发言权利,得意于自己语调的娓娓动听,觉得有必要再说上几句,说说陪审员所享权利的重要,说一说他们应小心行使这种权利而不滥用,说一说他们是宣过誓的,他们体现着社会的良知,议事室里的秘密千万不可泄漏,等等。

打从庭长开始说话,玛丝洛娃就像怕听漏一个字似的一直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因此聂赫留朵夫看她的时候不用担心会遇到她的目光。他看着看着,他曾一度爱过的那个女人因时间流逝而发生的令他吃惊的种种外表变化逐渐消隐,美丽的、别具风采的原来的她超越了时空,又在他眼前出现了。

聂赫留朵夫一边看,一边在走他的心路历程。

是的,尽管她穿着囚服,身躯不再苗条,胸脯高了起来,尽管下巴宽了,额上

、鬓角和微肿的眼角起了皱褶,但她确实就是卡秋莎,正是她,在基督复活节那天用她含情脉脉的、洋溢着青春和欢乐的眼睛诚挚地仰望过他,仰望她所爱的人。

“居然有这样的巧合!而且没想到这案子恰恰由我陪审,十年未见,却在这里遇上,在她坐在被告席上的时候!这事将怎样结束呢?啊,快点儿结束吧,快点儿结束吧!”

他仍不愿屈服于刚在心中抬头的忏悔感情,他认为这事仅属意外,过不多久就会忘记,不至于破坏他的生活。他像在屋里闯了祸的一条小狗,主子揪住它的项圈,把它的鼻子按到它闯下祸的地方,它汪汪叫,想躲远些,想把祸事撇开,铁面无私的主子却不放过它。同样,聂赫留朵夫已经感到他行为的卑鄙,也感到了主子那只强有力的大手,但他仍未理解他所作所为的后果,不承认主子本人,仍不愿相信面前发生的事情源起于他。但是啊,无形的手已攫住了他,他已预感到已是挣脱不了的了。他虽然依旧神气十足,按平时的习惯跷起二郎腿,满不在乎地玩弄自己的夹鼻眼镜,还大模大样地坐在第一排第二张椅子上,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不但觉察到他行为的残忍、卑鄙和下流,而且也觉察到他为之自满的那种闲散、**、无情的生活是那么残忍、卑鄙和下流。十二年来用来遮掩他与他所犯罪行之间的幕幔已在飘动,他已能窥见幕后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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