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_03

03

聂赫留朵夫从库兹明乘火车去两位姑妈身后留给他的庄园,也就是他结识卡秋莎的地方。他去那儿,是想把这片继承过来的田产也照库兹明的格式处理,除此以外还想打听一下关于卡秋莎和他与卡秋莎生的孩子的事。那孩子真的死了吗?怎样死的?他一清早来到巴诺沃,进了院落,首先使他惊讶的,是所有屋宇,尤其是正房,都已衰败荒芜。绿颜色的铁皮屋顶因久未油漆,又经风吹雨淋已锈成了暗红,有几处甚至被暴风雨掀起卷了皮。屋子四周的护墙板凡能拔掉锈钉撬走的都被撬走了。木头台阶——一个是正门的,一个是他记得特别清楚的后门台阶,都已腐烂坍塌,只剩下了几根台阶的横木。有些窗子没有了玻璃,改用板条封死。管家住的厢房,还有厨房和马厩,一概旧成了灰不溜丢的模样。只花园非但不凋零,反显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眼下又正是花期,盛开的樱花、苹果花和李花,从栅墙外望去,好比一朵朵的白云。当作篱屏栽的丁香一如十四年前的样儿。那年聂赫留朵夫玩捉人游戏,与十八岁的卡秋莎躲进花丛后面,他不意摔了一跤,曾被荨麻划破了手。索菲娅姑妈在正房附近栽下的一棵落叶松,如今已由木橛子那么小长成材,变成一棵大树,根根枝上披着绒毛般柔软的黄里带绿的针叶。小河水在水磨处顺陡

坡奔泻而下,发出潺潺的响声,河对岸草地上,农家放牧的牲口像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织锦图。管家是个神学校没毕业的学生,他在院子里含笑迎接了聂赫留朵夫,笑吟吟地请新主人进了账房间,又带着满脸笑走进屏风背后。他笑,仿佛是以此表示就将发生什么特殊事儿。从屏风背后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说了会儿却又沉默了。车夫领过赏钱,赶着马车出了院子,一阵马铃铛过后,院子归于空寂无声。这以后,一个身穿绣花衬衣、耳戴小绒球的赤脚姑娘跑过院子,随后又跑过去一个汉子,厚底靴板的铁钉踩在小道上叮当作响。

聂赫留朵夫坐近窗口眺望起花园来,一边聆听着周围的动静。清风带着春耕后的泥土气息吹进了敞开的窗户,拂动了他汗津津的额发和放在刀痕斑斑的窗台上的一叠信纸。河上响着劈劈啪啪的声音,那是村妇们在捣衣,捣衣声此起彼落,在拦成的水塘的粼粼波光上荡漾。能听得见很有节奏的水磨转动声。倏地,嗡的一声,一只苍蝇害怕地擦着他耳朵飞过去了。

聂赫留朵夫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年轻而纯洁的他也曾听过水磨的节奏和河上村妇们的捣衣声,春风也是这样吹拂他汗津津的额发和翻动刀痕斑斑的窗台上的信纸,一只苍蝇也同样地擦着他耳朵飞过。他不但想起他十八岁时的情景,还想起了

他当年是如何的朝气蓬勃、纯洁无瑕,胸怀广阔。而这一切如今想来都像是梦,已经消逝不见了,因此觉得无限惆怅。

“您什么时候用饭?”管家笑问。

“随便好了,反正我不饿,我想去村里走走。”

“不过,您乐意进正屋里看看吗?屋里都收拾得好好的,请您看看吧,如果说房子的外观……”

“不,以后再看吧,现在,请您告诉我,你们这儿可有个人叫玛特廖娜·哈林娜的?”

他问的是卡秋莎的姨妈。

“怎没有?就住在村子里,简直拿她没法办。她卖私酒,我知道这事,劝她骂她把这买卖歇了,只是不忍心扭她报官,已是个老婆子了,还有孙儿孙女要她养活。”管家说时带笑,一方面是向东家讨好,另一方面是相信东家对一切事物的看法跟他一样。

“她住哪?我想去找她。”

“住村子尽头,倒数第三个农舍,左首有幢砖房,砖房后面便是她的小木屋。不过,最好还是我陪着您去吧。”管家笑着说。

“不了,谢谢您,我会找到的,倒是要您费心通知庄户人来开会,我想跟他们谈谈土地的事。”聂赫留朵夫说。他打算把这里的地也像在库兹明那样做一处理,如果可能的话,今天傍晚就把这事办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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